池藻心惊胆战地蜷缩在角落,他的手仍然和傅景焕的交握,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对方的温度有些偏低。
“怎么办?”他抓得更紧了些,声音有些不稳,“我哥,我哥是来真的。”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池瑜就会带人冲上船了!
傅景焕小心地和他隔开了些距离,用空余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怕,没事的。”
尽管如此,池藻还是控制不住地全身颤抖。
他太懂池瑜的作风了,每一次的反抗,换来的都是几乎无情的残酷对待,之前的遭遇还历历在目,可现在不一样,傅景焕和他一起,如果让傅景焕也身处险境,那将是池藻无论如何都不想看见的场景。
怎么办?还是屈服吧,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你每次都这么害怕吗?”额头冒出的冷汗忽地被人轻柔地拭干,傅景焕的声音很低,甚至有些虚弱,“他对你这么坏,为什么你还要一次次放弃我选择他?”
外面零星的枪声无一不在警示他们即将大难临头,可此时傅景焕专注的眼神,却让他无故想到了少年时期那间废弃的阅览室里,傅景焕给他辅导作业的画面。
傅景焕在向他要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连池藻自己都没法说清楚。
他是因为池瑜的病才出生的,之后又因为池瑜的关照才得以一点点长大成人,这份债从诞生那日起就沉甸甸地压在身上,令他无法摆脱。
见他低头不语,傅景焕轻轻地笑了。
“我之前实在无法想通这个问题,所以病急乱投医,问了奥利弗。”
池藻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
“他和我说……”傅景焕的眉头皱起,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有的人质会爱上虐待自己的歹徒,这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池藻呆住,反应过来后连忙摇头:“怎么会?”
“我知道。”傅景焕极轻地喘了口气,收回了手,“但是当时我突然想,如果我对你坏一点,你是不是也会更离不开我一些?”
于是故意派人把池藻绑架,又是恶声恶气吓唬他,又是拿皮鞭道具威胁他,但最终……还是没能真的下手。
“我舍不得。”傅景焕的眼睛紧紧地锁着池藻的脸,像是不肯放过上面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声音低沉而缓慢。
“因为,我只想让你更幸福一些。”
池藻的眼眶有些发热,原本砰砰乱跳的心脏不知怎的,渐渐平复了下来。
空气中有股血腥味,刚开始池藻还以为是自己紧张过度的错觉,但随着这股味道越来越浓,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在傅景焕身上逡巡,于是他看见了傅景焕紧紧捂着腹部的手。
暗红的血液与黑色的上衣融为一体,如果不是有掩盖不住的稠红蔓延到傅景焕苍白的皮肤,池藻还不会看得这么分明。
短暂的僵硬后是莫大的惊恐,池藻跌跌撞撞地要把傅景焕扶起:“傅,傅景焕,我带你去看医生!”
右手没有力气,和左手一起拽了几次也只是勉强移动了些许距离,池藻急得语无伦次:“你还伤到了哪里?我这就带你下船,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傅景焕!”
傅景焕有些凉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别害怕。”
从躲进房间那时起傅景焕就已经受伤了,却还强撑着安抚他,现在出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会没事?!
池藻手脚发木,耳朵里灌满了意义不明的杂音,大脑已经无法发出确切的指令,只是循着本能想把傅景焕背到背上,说话颠三倒四:“我带你去医院,没事,我会找到医生救你,我跟我哥求情,会有办法的,一定会……”
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让他得以将傅景焕一点点挪到了门口。
门外的枪声停了,池瑜大概已经上了船,正施施然地在甲板上等着他们。
池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着将颤抖不止的手放在了门把上。
就在这时,坐着的傅景焕忽然按住了他的手腕,气若游丝,却还不屈不挠地紧紧扣住:“你说过的,这次不要再丢下我。”
从来没有见过傅景焕这么虚弱的样子,池藻的目光从他深邃的眼睛移到因失血而泛白的嘴唇,心像被硬生生攥成了团,疼得像是要裂开。
“不会的,我保证……”
池藻压下语气的哽咽,抬手将门推开。
甲板上果然已经被人占领。
灿烂的阳光下,为首的是池藻再熟悉不过的人。
池瑜斜靠护栏,把玩着手上的枪,见到他戒备地将傅景焕掩在身后的动作,眼睛微眯:“舍得出来了?”
池藻努力保持着镇定和他哥谈判:“傅景焕受伤了,我要送他去医院。”
池瑜似乎没想到弟弟会来这么一句,眨了眨眼后忽地笑了:“池藻,你以为我在和你玩过家家?实话说,这次——”
池瑜站直了身体,身上披着的外衣滑落,露出里面细蓝条纹的病号服,就这么不紧不慢地,一点点走到他的面前:“我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术前需要家属签字确认,池瑜望着母亲一言不发地在医生递来的纸张上写下名字后,放下笔就要离开的利落姿态,还是忍无可忍地坐了起来:“池藻呢?我要见他。”
池翎的背影僵了一瞬,随即冷声道:“这么晚他已经休息了。”
“骗人。”池瑜立即反驳,“现在才晚上十点,把他带过来!”
医护人员识趣地退出病房,留给他们母子对峙的空间。
池翎转身,怒视儿子:“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最近小藻状态差得我都看不下去,他已经做得够多了,你就不能放过他?!”
池瑜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床就要往外走。
“站住!”池翎喝道,似是想到什么,语气里染上一丝悲凉,“池瑜,他毕竟是你弟弟,你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这么消沉下去吗?”
原来池翎已经知道了他把自己和池藻的样本送去基因检测的事情。
鬼使神差的,那一刻他多么希望池藻不是他的亲弟弟。
但不可逆转的命运早在出生时就注定了。
池翎仍在继续,用一种他没听过的,疲惫到极点的语气:“你用什么手段把他骗来,已经有人告诉我了……池瑜,别再错下去了。”
池瑜握紧了拳。
伪装“澄星”接触池藻的那几个月,是他离池藻的心最近的一段时间,池藻会向他吐槽公司接了好多活不得不加班;说最近楼下好吃的面馆倒闭了,再也吃不到八块钱一碗还有牛肉的小面;还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抱怨家里有个人管他好严,不过这抱怨到后面近乎绝迹,全然成了池藻晒幸福的记录。
他在病房里忍着痛一条条看下去,刚开始是笑得多,到后来,心情便越来越复杂。
如果当初,他在利益和亲情面前选择了后者,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池藻的身边,享受弟弟满心的依赖?
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池藻被夺走。
池翎望着他,有些哀伤:“放他走吧,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
“妈。”池瑜忽然回头,和女人对视,“当年你放走池纯,难道就没有后悔过吗?”
像是被一箭刺中胸口,池翎近乎完美的面容,血色尽失。
那孩子有一双酷似母亲的眼睛,笑起来,像是所有的星光都融化在里面,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上天,我怎能容许再一次的失去。
池瑜紧紧盯着弟弟,命令手下:“把小少爷带回去,另外那个——”
成功地从池藻表情里看见了熟悉的惊恐,池瑜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道:“找个角落,杀、了,扔、海、里。”
傅景焕已经陷入了昏迷,池藻死死挡着门,却也敌不过众人的力量,被拖到了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走了闭着眼的傅景焕。
“不要,不要……”拼命挣脱束缚跑到傅景焕旁边,却再次被抓住带远,池藻的手指近乎痉挛,指缝里的纯黑衣角,终究是被外力一点点地抽离了。
池瑜走到他面前,像个和善的兄长,拍了拍他的肩:“乖,跟我回去。”
就在这时,池藻突然发难,扯过池瑜,同时一把夺过手枪,颤抖地对准了他:“池瑜,放了傅景焕!”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在修,今天会把结局放完
第89章 身死债消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或震惊或恐惧地望向他。
池藻用手肘卡着他哥的脖子,另一只手端着枪,顶住了池瑜的脑门:“放了傅景焕,不然我就开枪了!”
原本走到拐角的那几人互相对了个眼神,不敢再动,停在原地。
池藻刚松了口气,却不料怀中的池瑜呵呵冷笑出声:“继续,不用管他!”
池藻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锁得更紧了些:“池瑜,你真以为我不敢是不是?!”
“咳咳——”池瑜被勒得轻咳了两声,气息不稳,却还不忘挑衅:“有本事,你就真的杀了我啊?”
握着枪的手在发抖,池藻将食指搭在板机上,却迟迟无法按下。
不行……他做不到……
似是看出他的色厉内荏,那几人重新抬起傅景焕,跟在最后的那人更是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一把枪来。
他们真的要按照池瑜的命令,杀了傅景焕抛进海里!
池藻从没有这么害怕过,巨大的惊惧激活了本能的身体反应,使得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池瑜,猛然跪倒在地,抓住那飘扬的裤脚卑微乞求:“哥,我求你了,你放了他吧,让我做什么都行,求你了!”
海风刮得脸生疼,刺眼的阳光里,池瑜的表情难以辨明。
见池瑜不说话,池藻撑起身体,跌跌撞撞地朝傅景焕的方向跑去:“你们住手——”
脚步忽地被人拽停,池瑜抓住他的肩膀,侧身挡在他面前:“别去。”
傅景焕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下一秒,池藻听见了一声枪响。
在呼呼的风声里,子弹穿透身体的声音有些发闷,听着像蒙了层毛玻璃。
但在池藻耳朵里,不啻于五雷轰顶。
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瞬间就瘫坐在了甲板上,只有眼睛仍执着地望向傅景焕离开的那个方向。
接着,他又听见了落水的噗通声。
眼前的所有东西仿佛都在分裂,连带着他的脑袋、心脏和肢体,就像是被重物碾过,零零碎碎散落一地,咕噜噜滚进海底。
又是这样啊。
在他即将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前夕,纯美的幻境就这么无情地被打破。
只是这次,不会有人在袅袅香火气里露出惊艳侧脸,也不会有人跨越千山万水,只为了再见他一面。
他的性格是如此温吞懦弱,不管那人对他释放了多少次和好的信号都视而不见,年少时屡屡退却,成年了也没好到哪去,除了将那人推开似乎就想不到别的解决办法。
经历了这么多的分别,那人却还是会在相见时紧紧地拥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