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离忱也没好到哪去,脸上还有飞溅的血液,因穿了一身暗红,哪怕是伤得再重也看不大出,只能看出衣裳被刀剑划烂的口子。
他们确确实实杀出了一条路,但死士全军覆没。
这些调来的都是精兵,身手甚至比皇城禁军还要凌厉几分,师离忱并未讨到多少好处,只断了那副将一臂,眼见乐福安伤势实在过重,只能先逃出来再行打算。
多亏先前有探子摸索过此处山脉,师离忱多少瞥了一眼,虽记得不全,却也能回忆起一点线索,这才将紧追不舍的随军甩开。
“殿下……”上方传来乐福安沙哑的声音,“是奴才拖累您了……”
师离忱道:“不许说这种话。”
他抬头打量着岔路,要继续往深里走,却听到旁边林子微微响动了一下,他骤然警惕,手中剑指林间。
丛林拨开,暴露出一个少年人,对方龇着大牙双手举起以示无害,“我不是坏人,我知道这里怎么走。”
师离忱眯着眼,半信半疑道:“我凭何信你?”
那少年笑眯眯的,说话间大气凌然,他掏出罗盘,“我叫左宿,是个游历的道士。你白日杀那匪首的时候我瞧见了,好厉害,你为民除害又被那些人暗害,我等正义之士,怎能袖手旁观!跟我来!”
对方身上没有半点习武的手段,气息文弱,师离忱哪怕手里没有剑都能捏死他,迟疑了一会儿,跟了上去。
好在左宿似乎真的只是个正义使者,引的是条小道,却安全的很。
“那些官兵要搜山,我们得走快些。”左宿道,“我刚刚上山的时候,瞧见他们牵了很多恶犬,那些犬类对血味很敏锐,你们把这两个药包拿好。”
他递过来两个制作简单的药包,像是用一块破布包起来的锤子,让师离忱和乐福安随身携带。
“别瞧我这药包不起眼,想要掩盖踪迹那是简简单单。”左宿扬眉,话语间尽是得意。
乐福安闻了闻,趴在师离忱耳边轻声道:“殿下,此物无毒。”
师离忱默了默,道:“……多谢。”
左宿浑不在意道:“不客气,回头多给我点黄金就行。”
“……”
师离忱应下了。
忽地,吹来的风中带了一点焦味。他回头往山下看去,一点火光自山脚蔓延起来——
“他们竟敢放火烧山!”乐福安气得猛咳两声,呕出一口血来,不远处似乎有犬吠声响起,追得很紧。
师离忱不做多说,快步道:“走,翻山。”
……
追兵凶猛,他们一刻也不敢停留,连夜翻山,总算甩开了一节。
可山上藏不了人,这些人势必会在周围出口堵截,没从山中逃出来被火烧死,若是逃出来,自然就就会被抓。
连夜翻山,到山后却看到路口有十来个随军把手,牵着恶犬谈笑风生。师离忱压了压眼眸。
当机立断,他将已经昏迷的乐福安交给了左宿,压低声音道:“等会我将人引开后,你带着乐福安走。”
一块金牌也塞到左宿手中,“此乃金令可保畅通无阻,你带福安去江南,让他好好治伤。”
京都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至少江南暂时安全。
左宿道:“那你呢?”
师离忱沉默须臾。
他道:“有人会来接应我。”
*
江水滔滔,延绵至江南。
船头的富商搂着身边花娘,展笑间露出一颗大金牙,朝着面前之人道:“听说京都派了个巡盐御史来,您可有何见教啊?”
那人冷哼不屑道:“无非就是查账,京都来的人也没别的手段,再者说有人皇爷定着,谁敢动我们?大不了就……”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顿时叫二人会意,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他话锋一转,道:“你手底下的人调教如何了?大人前些日子有问,他身边那些人寡淡无趣,还是你献上的最合心意。”
富商叹气道:“大人有所不知,我这边也头疼的紧。不知谁将风声传到了我秋家家主耳中,那边要派人过来查,想收我主印。我在江南混了二十多年,还能叫他收缴了去?劳您多添把手,叫他们有来无回。”
“好说,好说。”
杯酒相碰,达成一致共识。
船尾忽听有人惊呼:“哎呀,江上有人!快快快,拉上来。”富商撇嘴道:“莫不是个死的,晦气。”
不多时,有下人跑来与他耳语几句,富商眼神一亮,与大人说了两句,快速去了船尾。
瀑布般的头发散开,半湿地耷拉在鬓边,面色是无血色的惨白,双目紧闭却也能看出这是个极品苗子,暗红的劲装浸了水,血混着水从身上流出来,尤其是膝弯处看着最严重。
伤势不轻。
“这怕是能卖上不少价钱。”富商琢磨着,大呼可惜。
若不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被官府与主家两面夹击,他非要亲自来调教着少年不可!
但若放手给旁人……
也不大舍得。
他蹲下身来,咽了咽口水想去摸一摸少年如琉璃般脆弱的面庞。
“啊——!”却见少年突然睁眼,猛地咬了他一口。
富商猛地一脚踹过去,捂着鲜血淋漓的手,打消了给少年治伤的念头,这种人必然是烈性子,得好好磋磨才行。
他勃然大怒,拂袖道:“把他给我关进地牢!锁好了,等我忙完了非要亲自拔了他的牙不可!”
……
…………
师离忱是在一片窸窸窣窣,压低嗓子的哭声中醒来的。
暗沉沉的地牢,垒砌的十分简陋,土墙隔断了每一个牢房,坚韧狭小的空间里关着一个又一个的人。
这里没有窗子,隔音也不大好,牢房门如官府的无二,只有一条道,外头有人在看守巡逻。
周围飘荡着一股森冷的血腥气,师离忱艰难地动了动,甚至能感觉到膝弯处疼痛到了麻木。
他闭了闭眼,挪到了墙边靠着,碰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也不知在这地牢躺了多久,他身上的衣物都干透了,他隐约记得是被人从江里捞了上来,当时他并未完全失去意识。
只是已然没有了力气,听到富商所说的恶心之言,又察觉到对方靠近后,才做的反击,之后便被当胸踹了一脚,这才彻底晕了过去。
只记得昏迷中热了又冷,冷了又热,几番浮沉之下,才挣扎着醒过来。师离忱呼出一口气,被周围陆续传来的嘈杂哭声,搅得心烦。
这乱糟糟的响动中,他忽地听到背后靠着的墙面,被轻轻敲动,是有规律,有节奏的敲。
据他所查,他所在的这间牢房,处于小道尽头的倒数第二间,隔壁倒数第一间应当还有个人关着。
师离忱顿了顿。
伸手,以同样的频率敲击了回去。
土墙,敲出来的声音很沉闷,但只要靠近就勉强能听清。隔壁似乎是听到了他敲击的动静,一瞬间沉寂下来。
正当师离忱以为对方只是瞎敲着玩时,他听到了身边有泥土松动的声音,扭头看去。
他坐的位置靠墙角,那个洞恰好在他心口位置的往右的一段距离,土灰扑簌簌地往下掉,一个约莫两个拳头大小的洞露了出来。
先前一直被土块堵着,才看不见,现在隔壁把土块抽走了,洞口完全显露,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挖的,一直藏在这里,或者是以前就有。
师离忱:“……”
有这功夫,为什么挖洞的人不往外挖。
第104章
“什么?!殿下失踪了?!”许惟一拍案而起,“那你们还有脸回来?为何不继续寻!”
副将垂首,掩去眼底的阴色,“大人,殿下遭到山匪袭击,下官已竭尽全力护卫为此也断了一臂,只是那山匪狡诈凶悍,竟放火烧山,这才以至于下官们未能及时救驾……”
今日站在这里的,若是其他官员或许便信了这番说辞,但偏偏站在这里是许惟一。自小就跟在师离忱身边的伴读武将,最是清楚殿下究竟是什么样的身手。
哪怕那些山匪再凶悍,也不至于让殿下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否则那些皇家死士是吃什么的?许惟一冷笑道:“这群山匪真是好大的本事,连殿下身边的死士都能杀光。你既如此无用,且先停职查办!”
副将面不改色道:“下官的上级是淮南总兵,大人恐怕暂无此权处置下官。”
“淮南总兵……”许惟一低头笑了笑,掏出一枚印鉴,“除非他想光明正大的告诉京都,他要造反,否则今日就算是站在这儿的是淮南总兵,也得听我号令!可明白了?”
那是。
副将瞳孔紧了紧,是钦差印鉴。钦差莅临,得皇权特许,有先斩后奏之权。他不情不愿地跪下,后牙咬得紧紧。
已在飞速思索对策。
决不能让他们先找到太子!
*
此时此刻。
昏暗的地牢。
洞口另一边传来一个低沉地嗓音:“隔壁的,你在哪儿?你是被抓的?伤势怎么样了?是新来的姑娘?”
听到最后一句,师离忱懒洋洋回道:“你才姑娘。”
对方“喔”了声,自顾自道:“是个男的。那你想必样貌很不错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对地牢情况很熟悉的样子。师离忱道:“所以你知道这是哪儿?抓我们的是谁?”
对方道:“你求我,求我就说。”
师离忱气笑了,干脆不理他,低头确认着腿弯伤口的位置。被随军围剿之时这地方就伤了,又翻山越岭,又在水里泡了那么近,如今伤得更重,得尽快清理掉上面的烂肉重新包扎。
角落的位置有些狭小,他在后脑摩挲了几下,总算摸到了藏在发间的刀片。幸亏他平时喜藏暗器,这会儿才能有趁手的工具。
师离忱面无表情地找准位置,内力催热了刀片,贴着皮肉,一点点剐过去。他咬着牙,额头冒出汗珠,唇色逐渐泛白,手里动作却不曾停下,直到处理完两条腿的伤口,撕了衣裾,包扎起来。
隔壁闻到了阴湿空气里散开的血腥味,声音都正经许多:“你流血了?伤得很重?”
师离忱没力气骂他,冷冷“嗯”了声,又道了句:“爱说就说,不说滚,别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