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福安拢着眉眼,“奴才失职不察,叫叛军将纯妃娘娘掳走,这才……还望殿下节哀。”
“如此寡淡的母子情分,竟也有人借她之手害孤。”师离忱怅然叹道:“也罢,悄悄将她骨灰送回江南吧。”
乐福安恭敬行礼,低掩的眉眼挡住眸中森然。
*
无人得知。
宫闱叛乱当夜,太子中毒消息传出后。
狂风寒凉。
乐福安站于台上,面无表情地注视台着下,那摔烂的血肉模糊,语气森寒,“……纵你有苦衷,也千不该万不该。”
“伤及殿下。”
所伤殿下者。
死不足惜。
*
系统像是一个警报器。
闹得师离忱不得安宁,断断续续的做了两场梦,他有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口中果然一股苦涩的药味。
“来人——”他开口刚说一句话,便止不住咳了两声,他憋了一口气猛地吐出一个字,“水!”
苦死了!
有一大掌掀开床帐,将师离忱扶起来,熟练的将整个人拢入怀中,侍候着师离忱喝水。
“圣上睡了大半日,可吓坏我了。”裴郁璟唏嘘,“再也不牵着小汤圆来御前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师离忱并不想回忆如此丢人的一幕,恼火道:“……休要再提!”
毕竟是只成年虎,都满三岁,比寻常老虎都大只。
他思索着,“兽园虽修建得大,但小汤圆活动起来或许还有些小,朕想着划一块山林把它放回去。”
狩猎场是皇家私人领地,秋狩春狩开放时,恐怕会有不长眼的伤到小汤圆,他又不乐意。
正想着,他头有些疼了。
裴郁璟顿时面色变了,道:“太医!”
太医令没走,太医令还候在外头。
今日圣上的脉象实在奇怪,好几位太医围在殿外窃窃私语,乐福安正与他们在一起商讨问题,一听到动静立刻一窝蜂地涌进来。
垫上脉枕,覆上巾帕,搭上去切脉。
殿内气氛沉重。
一个切完换另一个,师离忱咳嗽两声,开玩笑道:“怎么了,朕是命不久矣了,一个个苦着脸?”
“圣上!不兴胡说。”乐福安从后头走过来,面带愁容道:“太医们是切不出您的脉象到底是何等毛病,才会如此纠结。”
师离忱放松下来,倦懒地闭上眼睛。
只要不是被小汤圆拱昏过去的,其他什么理由他都能接受,再严重也就是个‘旧疾复发’。
“圣上,您又不当回事了。”乐福安叹道。
师离忱懒洋洋道,“最差也就是个国丧,朕又不怕。”
此话一出,满殿宫人与太医们瞬间瑟瑟发抖,跪了一地。
“你怕吗?”师离忱并未在意,只撩起眼皮看一眼身后作为靠背的裴郁璟,不得不说裴郁璟怀里还挺暖的。
不似之前紧绷着,靠起来也硬邦邦的。
裴郁璟不答,掩敛着地眼底有一刹暗沉,搂着师离忱的臂膀紧了紧。
师离忱笑开来,扯了扯他的脸颊,“放心,朕这么喜欢你,死之前一定先把你送下去接驾。”
“一言为定。”裴郁璟嗓音低哑,捏了捏师离忱的手,“不能让别人代劳,得圣上亲手杀才行。”
登时逗得师离忱开怀大笑。
满殿众人都恨不得捂住耳朵,装成聋子。这话是他们能听的?比起放狠话,更像是调情。
传言非虚。
圣上果然看上了这个质子!
第64章
圣上又昏睡过去了。
……
待殿中众人清退,裴郁璟也随着乐福安走出殿外。乐福安跟去太医署,裴郁璟也亦步亦趋地跟去。
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圣上为什么会昏睡。
乐福安没工夫收拾裴郁璟,这厮赶又赶不走,等会儿闹起来又误事,干脆一并带进了太医署。
……
“圣上心气郁结,连日操劳,脉象古怪,时而强劲有力时而虚弱似无,与多年前中毒现象相似,却也不同。”
太医令一边吩咐下属太医先拿安神汤药,又与乐福安交谈,“今日为圣上切脉几回,未见毒发迹象,只是少许发热,昏睡不醒,先前圣上也发热过一次,如今想来与现下情况相同,此症怪异……”
“有话直说。”乐福安关心则切,催促道。
太医令压低声音道:“下官不敢妄断,当年圣上中毒之际堪堪虚岁十五,哪怕是残留毒素这些年也该清理干净了,万没有等到今日再发作的道理。”
太医令能坐到这个位置,已然是这世上少数厉害的医者,天灾来临十有八九他都会向天子请命,入民间义诊。
当年圣上尚且还是太子,突中剧毒,也是他力挽狂澜一手救治,将毒素逼停在了腿弯。
这也是最小的损伤。
之后的近五年时光,他可以确保余毒已经完全清除干净。
不过圣上腿疾已然伤到,无法挽回,但他可以断定此番发作,绝对不是毒。
“只怕是蛊。”太医令道,“以人体精气滋养,从茧破出,故而寻不得病根缘由。”
*
师离忱忽而梦到先帝死前。
……
宏伟宫殿,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先帝奄奄一息地躺在龙床上,苟延残喘,连说句话都费劲。
师离忱面无表情地端着一碗浓黑药汁,缓缓走向榻前,“父皇。”汤匙与碗壁发出当啷碰撞,“你该殡天了。”
他平静的,像是宣布一个结果。
榻上的先帝,发出嗬嗬响动,费劲力气也只能抓住身上的毯子,挣扎地坐起来。他坐起来就不动了,紧紧盯着师离忱好半晌,似感慨,也似临死前的叹息,道:“朕给师家,养出了一个好皇帝啊。”
这句话好像耗费了他大半精神,脸也随着这句话说完后,变得灰白。
师离忱静静地看着他,“不会的。”
先帝猛地咳嗽两声,没反应过来意思,“……什么?”
师离忱道:“师家不会有皇帝。”
先帝怔住。
师离忱继续道:“继后出自穆家,虽是蠢了些,但野心可不小,孤若发了旧疾病重,随了她的意,让她垂帘听政也未尝不可。”
“你疯了!”
先帝陡然变了脸色,或许是怒火让他有了精神,竟开口大骂:“你怎敢让外戚干政,你要把这江山拱手让人不成?!”
与先帝不同,师离忱情绪始终平静,“让给穆家不行,镇国侯战功赫赫,可治国之上稍有逊色,穆家小一辈又没一个成器的。”
话音落下。
先帝面色稍稍转圜,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下一刻。
师离忱道:“你不是最恨南晋帝了?南晋帝能生,生得好几个皇子,挑一个成器的出来养着,正好也叫这天下一统,你觉得怎么样?”
“……你!”先帝气急,呕出两口血。
“别动气。”师离忱叹道,“毒还没喂呢,别先气死了。”
先帝:“孽障!”
师离忱敛眼,搅了搅手中的汤药,“还有个事忘了和你说,你死后葬在皇陵,我母妃葬在江南,哪怕你下地狱也见不到她。”
闻言,先帝目眦欲裂,胸前剧烈起伏,俨然气得不轻。
师离忱并未说完,回忆着往年旧事,陈述道:“她本有个和睦的家,是倒了大霉才被你看上,偏偏被困在这宫墙之中还天天做着逃出生天的大梦,想回江南做回木工的妻,可惜回去的只有一捧灰,连家都被烧没了。”
他很好奇的问先帝,“所以你是怎么好意思下诏,要与她合葬的?”
大势已去,再怎么气也无济于事。先帝渐渐平复了情绪,看着师离忱的目光沉痛,道:“是她,先背叛的朕。”
师离忱并不关心这些,也不想听他讲什么莫名其妙的故事,摸着手里的药差不多温了,他笑容满面地掐着先帝的喉咙,给他灌下去。
毒是剧毒。
入腹不到半刻钟便发作,死得很痛快,先帝却笑了,他捏住师离忱的衣摆,“哈哈哈哈哈朕果然没看错你!!”
他嘴角有血溢出来,脸上表情却还是癫狂的,笑得难听却放纵,“你果然会动手杀朕,权是个好东西,你舍不得的!你舍不得的!呃——”
一口血涌上来,先帝被血堵住了喉咙,不能再说话,神情却是得逞后的快意,脱力躺在榻上,对上师离忱的冷眼,笑得畅快极了。
他又一次算计了中意的继承人。
御案上的密信,是给镇国侯打完仗后预备的催命符,无论是输是赢,镇国侯一族不留。
太子只要打开看了,就必须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