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摸了摸一无所知的小猫的脑袋,魏秋亭还在他旁边嘴碎输出:“这只猫的眼睛怎么回事?上哪捡的?打算一直这么养着?”
路禾听他问了那么多问题,突然扭头说了一句:“我们很熟?”
魏秋亭脸上的笑容一窒,紧接着扶着门哈哈大笑起来,让路禾心里觉得更加莫名其妙了。
“路老师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吗,而且你第一次见到我时完全不是这个态度啊,就因为我不是青春活力的十七八岁男高吗?”魏秋亭遗憾地叹了口气,“路老师你难道是嫌弃我年纪大?”
见路禾一副无语的表情,他又继续说:“而且就算不熟,不是也能慢慢熟起来?如果没猜错的话,路老师你好像也不是很想待在克兰霍顿,如果不趁着你还在这里,说几句话,以后不是想说都没机会了。”
路禾扭头看了魏秋亭一眼,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读心术,一眼就看出他其实也不想留在克兰霍顿。
不过他也没有否定魏秋亭的话。
路禾把小猫放回窝里,因为已经吃过东西,路禾没有再喂,如果小猫变胖了也会引发比较严重的健康问题。
魏秋亭跟他聊完就离开了,还提醒了一句让他记得督促一下一号宿舍楼的学生去体检。
“还有,路老师,你的入职体检结果显示你的身体不是很好,平时要是有空还是多锻炼一下,毕竟不管是在克兰霍顿,还是在其他地方,有个健康的身体总没错,不是吗?”魏秋亭走之前把手伸进了路禾的上衣口袋,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进去,然后又笑了一声。
“这是甜橘糖,我自己做的,不升血糖,你要扔了就可惜了。”穿着白大褂的青年背对着他招了招手,人就消失在走廊尽头,好像来得快去得也快,真的只是闲得无聊才到处转悠。
路禾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才看到了旁边桌上放着的一本诗集。
这是西里尔落在草地上的书,一本华国古代诗集。
其实西里尔爱看诗,之前查寝时在对方的宿舍书架上看到诗集就早有预感。
不过诗集并不是英文诗集,而是古文,他还是有些奇怪。西里尔从小接受的是西式教育,很可能是高中来了克兰霍顿后才开始学的中文。
所以过去一个学期能有这个水平已经相当不错了,只是要看这种诗集还是太过勉强。
路禾猜测西里尔应该已经回来了,干脆拿起这本诗集,敲响了三楼的一扇门。不管怎么说,这本书也是西里尔的,他总得还回去。
他敲了几下发现没有回应,以为西里尔不在,正准备离开却发现身后传来了开门声。
西里尔已经脱下了黑色制服,取下了紫色领带,只穿着一件白衬衣,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等开门后发现是路禾,脸色看起来更加不好了。
路禾把那本诗集递给他,见西里尔犹豫了很久,最后才接过了诗集,他下意识说了一句,“你中文已经学得很快了。”
所以哪怕这种诗集刚开始不太能理解也无所谓。
路禾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门就被西里尔立刻关上了,望着紧闭的房门,路禾甚至还没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刚刚那句话是不是刺激到了西里尔。
平常西里尔就算表现得傲慢又冷淡,可是一举一动都十分得体优雅,不急不缓,像刚刚那种突然关门的情况……是被激怒了?
房间里,西里尔靠在门上,手上拿着那本诗集,脑海里回荡的都是私教对他说的话。
这些私教是那个远在兰塞的女人为了他的学业着想给他安排的,他除了每天要上克兰霍顿固定的课程,还要去私教那补课。
“西里尔殿下,你太笨了,我从没教过你那么愚笨的学生。”这是头发花白的兰塞私教最常对他说的话。
“如果是伊登殿下和巴伦殿下,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们在十五岁之前就能把这些全都掌握,西里尔殿下再不努力一点,只会丢兰塞米尔的脸。”
伊登和巴伦是他名义上的两个哥哥,可他们实际上从没一起上过学,长大后都是私教老师在教他,并没有让他去学校和其他人一起上课。来到克兰霍顿后,几乎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其他同龄人。
但是他不喜欢,他讨厌人,讨厌人的气味,讨厌跟人接触,他讨厌陌生的环境,也讨厌自己的身份。
“你太让王后失望了,这样只会让王室蒙羞,你根本不知道王后给你付出了什么。”最后脑海里是几个私教一边摇头,一边流露出失望表情的脸。
“你是兰塞的王子,不需要对任何人说谢谢,这都是大家应该为你做的。”
“西里尔殿下,如果你还想被接回兰塞米尔,就不能这样下去了!今天这些东西你必须全部学会。”
西里尔抱着头蹲下,诗集被他随意扔在了地上。他很清楚地知道他不想回兰塞米尔,但是他也不想留在华国,不想留在克兰霍顿。
他哪里都不想去。
落在地上的诗集刚好翻开了一页,显示的是古诗十九首中的第一首《行行重行行》。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西里尔认出这几个字,凑成了连贯的读音,读起来很押韵。
底下有关于这句诗的注释,北方的马依恋被北风,南方的鸟在向南的树枝上筑巢。
可他不是北方的马,也不是南方的鸟,没有来的地方,也没有要去的地方。
为什么这个路老师,会跟他说与私教完全不同的话。
这还是印象里,第一次有人说他学得快。
他长大了也隐隐觉得私教的做法有问题,可他升不起一点抗议的心思,抗议了又怎么样,对此无动于衷又怎么样。
可是他刚刚好像,又忘记说谢谢了。
*
路禾准备下楼的时候,发现凌焕就靠在楼梯间的墙上,看到他时古怪地说了一句:“路老师大晚上还给王子殿下送温暖,其他的学生可是在二三月的天里,冷得像住冰窖啊。”
凌焕说不出个所以然,看到路老师对他爱搭不理,对其他学生的态度更好,心里就是觉得有点不平衡。
他总比西里尔对路老师要好多了,可路老师凭什么对西里尔那小子那么好,凌焕越想越憋闷。想到西里尔都不用正眼看人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既然人家都这样不领情,又干嘛几次三番示好,像他才拉不下脸做这种事……
“你冷得话多加件衣服。”路禾淡淡道,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我把西里尔落下的书还给他,你也觉得我搞特殊对待?”
“那路老师每次都给西里尔两份题,不算特殊关照吗?”
“要不然我也给你出两份题?”路禾问道。心里也有点意外,没想到凌焕眼睛那么尖,这都能看出来。
凌焕沉默了一下,磨了磨牙说:“那根本不是两份题的问题,路老师,你针对西里尔的情况,跟他写了一份英文版的作业题,我猜的不错吧。”
见路禾现在才露出稍微震惊的眼神,凌焕脸上也多了几分得意,他可比对方想象中的聪明多了。
他哼笑道:“既然路老师你能根据西里尔的特殊情况,为他做这些,那路老师我现在右手受伤,算不算需要路老师关照的特殊情况?”
凌焕上前一步,走到路禾面前,即使右臂还绑着护具,但是一点都没影响他的行动,他的表情有点得逞的意味,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好像前面铺垫那么多就为了达成最后的目的。
“路老师,你可得记得不能偏心啊。”
第28章 给我偏爱
凌焕说完, 路禾并没有露出他意料之中的表情,还反问了一句:“你想要特殊关照?”
“一对一辅导不难吧。”凌焕笑了一声,却看到路禾突然拿出了手机, 然后点开了一个熟悉的头像。
还一边看着他:“那我把这个账号删了,反正之前的也不算特殊关照。”
见路禾真要这么做, 凌焕立刻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下意识想制止对方的举动。
凌焕磨了磨牙, 他好不容易加上的, 怎么能这么就被删了。
这一抓住手, 他才更加清楚地感受到, 作为一个成年人,对方也太瘦了一点,手腕上都抓不出几块肉。而且握住对方右手时还是注意到了对方无名指侧面那颗小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就被人甩开了。
“凌焕,你应该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围着你转的,不管是你的同学, 还是你的老师。在学校里还能扯得上关系,离开学校就什么关系都不是了。”路禾平静道。
凌焕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只是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所以路老师, 你是在指责我太自我?”
“差不多。”
不过路禾扪心自问,他的话完全达不到指责的地步, 而且以凌焕的性格, 也不会是那种说一下就受不了的玻璃心。
凌焕看到对方就要绕过他准备下楼,突然在他身后问了一句:“那个校医说的是真的吧,说你会嫌我麻烦, 躲着我走。”
路禾没想到前些天魏秋亭在医务室里有意无意提到的一句话,凌焕也记住了,明明当时表现出来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凌焕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突然嗤笑道:“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还有走廊上,那天我在走廊上看到了姓魏的,心里还奇怪呢,跟姓魏的说过的话联系一下,所以那时候路老师是不是也在?”
路禾之前觉得凌焕看着好像缺一根筋,但有时候实在是太敏锐了,魏秋亭半真半假说的话,凌焕甚至都能跟以前的事联想起来。
“路老师,你真的一点都不会说谎。”凌焕低声道,却抬头露出一个骄傲又张扬的笑容。
楼道里光线有点昏暗,但依旧能感受到对方眼底那种目空一切的神情。
路禾什么都没说,而他的沉默就已经代替了回答。
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虽然不知道凌焕为什么会总是粘着他,缠着他,现在也应该知道不能总是凑过来了。
剧情会回到正轨上,毕竟骄傲的凌家大少爷,不可能能拉下脸去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等路禾离开,凌焕才一拳砸在了墙上,以往总是带着玩世不恭意味,笑意盈盈的脸,此时一丝笑容也没有,冷得有点渗人。
他知道他是不讨人喜欢,他知道,但是无所谓。
可等看清路老师的态度后,他心里的不满和恼怒,大过了无所谓。
*
周三下午有体育活动,果然自经历了昨晚的事之后,凌焕再也没有往他面前凑了,偶尔看到他时,要么是装作没看到,要么是冷哼一声。
又回到了最开始那种最安全的距离,不会让他无从招架,这才是最正确的情况。
“路老师。”
龙崖一看到他就走了过来,跟他一起站在树下,还主动开始找话题,聊起了自己之前在马场做马工的事。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大多数是龙崖说,路禾在听。
龙崖的话里总能描述出一种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陌生生活,淳朴又自然,而且还能感受到龙崖字里行间的流露出的轻松愉快。
“我们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去把干草搬上推车,再把推车拉上山,铲马屎,给水桶里装水,我体力好,总是比别人做的更快,等忙完了还能牵着马去散步。。”
“记得第一次给马清理马蹄子的时候,差点被踩到手,腰也酸得不行,不过在马场的时候也学会了训马,当时的管事还说我很有天赋。”
龙崖不管是提起从马上摔下来,还是差点被马踩到手,都很平静,只是喜欢跟路禾分享自己的经历,甚至还会说起一些趣事。
“管事当时跟我们几个马工说,马对危险很敏感,因为它有从捕食者口中逃跑的本能,可能所有动物都有这种对危险的本能,我有时候觉得我也有,因为我有几次也因为直觉,避开了危险,这算不算一种本能。”龙崖突然看着他。
“我觉得算。”路禾心想,龙崖其实看起来本来也像是比较依赖直觉的类型。
“奶奶也跟我说过,马突然大声嘶叫起来,可能是在担心害怕什么东西。你不要把它害怕的东西移开,而是应该带它去看清楚,就会知道那个东西没什么好怕的。”
“有的事不去做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害怕的东西会永远成为心理阴影,人也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多勇敢。”
龙崖又在他旁边说了很多,就好像把那些从来没跟别人说过的话,一股脑地向他倾诉,路禾甚至觉得自己像一个树洞。
“路老师……我是不是说太多了。”龙崖也没想到自己那么能说,要因为话太多让路老师觉得烦就不好了。
“没有。”路禾说,虽然是有点多,但他也不讨厌就对了。
龙崖听他这么说,眼睛亮了一点,突然郑重地按住了路禾的肩膀。
“路老师,你如果有什么害怕的事,也能跟我说。”龙崖的语气,就好像给出了什么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