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转眼他就死在了这里,鬼都没来追,自己先嗝屁了,这上哪说理去。
谢云逐咬了咬牙,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再换地方的机会了。倒数计时完毕,四个鬼已经开始四处搜寻。他不得不和一具尸体藏在一块儿,忍受他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自己。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错愕,等谢云逐再度把注意力转回客厅时,发现鬼只剩下两个人,分别是那个没有脸的金发小鬼,和那个大眼睛的小女孩阿布。
金发小鬼正在四处乱逛,怀里的小熊嘻嘻哈哈地叫道:“啊哈,别躲了,快出来,我已经看到你咯!”
而那个大眼睛女孩呢,居然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摸索到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就坐那儿美美地看了起来——也不知道被蒙住眼睛她还能看到什么。
另外两只鬼呢?这么短的时间里,都去哪里了?
黑暗中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一起一伏,还有脑海中无数的思绪。诚然,他并没有被立刻找到,然而那未知的等待变成了最让人焦灼的事,谢云逐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直到眼睛酸涩,等待着危险有朝一日降临。
他不喜欢捉迷藏,他讨厌那种不可掌控的感觉。因为他总是过度思考、过度想象、极度敏感,永远把自己弄得很累。在他的游戏生涯里,只有在弥晏长大的那段时间里,他真正地放松过,因为知道有一只永远忠诚的小狗威风凛凛地守护着自己,抵御那黑暗中不可名状的危险。
然而也正是他自己,亲手断绝了这让人沉溺的安全感,残忍地赶走了弥晏。
在过去一年里,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事实,几乎隔绝了对那个人的所有念想。他成功做到了,因为他对待自己可以比对待任何人都残酷。
然而自从他回到了兰因,经历了重重幻灭,那颗冷硬的心也变得脆弱,裂开了数道缝隙,渗出了酸涩的汁液。
黑暗里,谢云逐枕着自己的胳膊,允许自己陷入短暂的怀念。即使只是想起那双明净的眼睛,想起揉捏白发的触感,也得以让他从那种高度紧张中偷喘一口气。
“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一阵惨叫从上方传来,那样凄厉,简直快要震破他的耳膜。
有一个“人”被“鬼”抓到了。
过去了多久?十五分钟有吗?谢云逐一动不敢动,也不敢打开手机查看时间,他总感觉那一点微弱的光亮会被察觉。身后的尸体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快速地变硬了,但谢云逐依旧不敢离开——
他总觉得外面有东西。
这样想着,他的手指忽然有些痒痒的,似乎摸到了毛发的质感。当然了,并不是他在幻想的弥晏那顺滑柔软的头毛,而是有点刺刺的湿湿的手感,像野兽被打湿的鬃毛。
他本能地一缩手,废了一些功夫才看清了,自己摸到的是一簇黑色的头发。而那头发是从门口流淌进来的。
“流淌”,他只能用这个词去形容,因为那黑发太多太密了,简直就是一团漆黑的潮水,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霉味。
该死的,是那个头发很长的女鬼!
转瞬之间,更多的头发还在从客厅的天花板上往下流淌,就好像一场绵延不绝的黑色暴雨。那些发丝如此稠密,灯和窗户很快就被遮蔽,黑暗极快地降临了客厅,只有电视屏幕发出五彩缤纷的光亮。
尽管那些发丝只在客厅下落,然而它们还是太多太密了,以至于无可避免地涌进了储藏室。
这时候,谢云逐果断地做了一个之后被认为相当英明的决定,他手脚并用爬出了那个靠近门口的货架,蹲着走到了储藏室的深处,沿着货架爬上了最高层,把自己藏到了里面。
除此之外,他还设计了一个小小的避险机关,只期望不要被用上。
当然了,他不是鬼,动作间难免发出了些微的动静。仅仅是胳膊碰到货架的擦碰声,在这个静谧的小屋子里都如此鲜明,和他的心跳呼吸一起在耳膜里共振。
几乎是他离开地面的下一刻,头发就溢了进来,乱糟糟地铺在地上。如果他还在原地,那就会变成掉进下水道的一块肥皂,被头发缠得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那具尸体现在怎么样了。由于垂下来的头发彻底遮住了门口,所以现在里面是一点光线也没有,他什么都看不清。
就在这样完全的黑暗里,谢云逐只好继续忍耐,他感觉过去了半个世纪,但理智告诉他应该只有半个小时不到。这期间外面又传来一声惨叫,“人”只剩下了6个。照这个效率,等两个小时过去,“人”的阵营基本没活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度紧张下产生的错觉,他总觉得门口那层头发帘子晃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心去听,都无法捕捉到任何动静。
谢云逐不会忽略自己的直觉,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倚仗的东西。他默默地屏住呼吸,僵硬着脖子看向架子外,连眼睛的眨动都强行忍住,唯恐自己的睫毛扇出风声似的。
终于,在一阵微风吹拂过那发帘的时刻,微暗的灯光照进了储藏室里。谢云逐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团黑暗,刹那间一声尖叫卡住他的喉咙里,冷汗爬满了背。
他看到了,就在半米外的地方,一颗人头倒吊在天花板上,正朝四处张望!
那颗头之后,是属于小男孩的躯干,和至少七八条胳膊或腿,它们都以扭曲的角度反折在身后,将他挂在了天花板上,以至于他看起来很像一只硕大的人头蜘蛛。
这是那个肢体很多的男孩“蛛蛛”,捉人的“鬼”来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头上绑着带子,蛛蛛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半米之外的自己。
谢云逐一动不敢动,还没来得及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咽回去,忽然就瞧见他的两条前肢向前爬了一步,后面的肢体也都像蜈蚣腿一样,跟着有韵律地动了起来——
他正在向自己爬来!
第120章 从黑暗里伸过来你的手
那是危在旦夕的一刻, 留给人的反应时间不足0.1秒,但凡只要是个人类,就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极端惊恐的状态下恢复冷静, 并做出自救措施。
然而谢云逐委实有点不似人类。他的确受到了些许惊吓,但通过长久以来严苛的训练, 他极好地控制住了身体的本能反应。他的心并没有疯狂乱跳以至于出卖自己,他的头脑更是冷静到了极致——这一刻他会比鬼更像鬼。
他轻轻勾了一下手指,绑在手指上的那根极细的鱼线,便也跟着一动。这根线穿过了架子上的一个小凹槽,一直向下延伸,绑在了那个小孩尸体的胳膊上。
尸体僵硬的胳膊被鱼线拉起, “哐”的一声就撞在了低矮的货架上, 声音不算大,然而在这个极端静谧的空间里,简直是震耳欲聋。
阿弥陀佛, 谢云逐在心里默念道,死道友不死贫道, 对不住了兄弟。
听到此等动静, 蛛蛛一下转过了头, 腿脚窸窸窣窣, 飞快地朝着货架下面爬去。
同时,那具“尸体”奇迹般地复活了,身上长满尸斑的男孩努力向着门外爬, 可惜还没爬出两步, 就被从天而降的大蜘蛛逮了个正着,七八条胳膊腿一下子缠上来,把猎物缠成了一个肉球。
蛛蛛哈哈大笑:“不许跑, 抓到你啦!你以为变成尸体就能躲过我的侦查吗?我大老远就闻到你的尸臭了!”
“嗬……我输了行了吧,快松开,你重死啦!”尸体男孩抱怨道。
“你输了,要请我吃巧克力雪糕知道吗?”
“滚蛋,5毛钱的赤豆棒冰,爱吃不吃!”
“鬼”和“人”就这样打打闹闹,勾肩搭背地离开了黑暗的储藏室。
谢云逐依旧一动不动,脑子里琢磨着刚得到的信息:果然,规则是非常严格的,说是遮住眼睛,鬼就真的一点都看不到。他们寻找猎物的方式,是依靠极其灵敏的其他感官,其中嗅觉和听觉又是最主要的。
他不禁闻了闻自己的衣服,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不是带着不一样的气息。
一个房子住久了,就会带上主人独有的气味,而他的嗅觉很敏锐,每次走进别人家里,都会捕捉到那种味道。
可是当他走进这个别墅里的时候,他竟然没有闻到一丝异样的味道。不是这种气味不存在,而是他太过熟悉了,他的灵魂记录了这种味道的存在,把这里当成了家一样熟悉放松的地方。
对那些孩子来说,自己大概也散发着可以被识别为“朋友”的气味,所以看向他的目光才如此赤诚善良。就像他刚才出卖了那个尸体孩子,他本可以平等地报复回来,出卖自己。可是他不光没有这么做,还揽着鬼很快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从很多清理者身上都没得到的善意,谢云逐倒是在这里得到了。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苟过了第一个小时,谢云逐浑身发麻,浑身上下每一个零件都在报错。不得已,他极小范围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忽然就感到脖子上湿湿痒痒的——该死的,那头发又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从门外的大厅里涌进来,而是从头顶的通风管道上落下来。一同淌下来的还有滴滴答答的血迹,楼上的房间肯定有人被抓了,这个小小的储藏室也很快会被头发淹没的。
果然,鬼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想要苟完两个小时并不现实。谢云逐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决定冒险。他活动四肢,轻手轻脚地爬下架子,来到了储藏室门口。
掀开头发帘子,他悄悄向外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十分震撼的一幕——他的两个“人”队友被头发捆成了粽子,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倒挂在了客厅里,显然他们都是被那个长发鬼抓到的猎物。
当然,他们也并不觉得沮丧,反而极其悠闲地在空中晃来晃去,把长发当秋千玩。
谢云逐和他们对上了眼睛,那两人就朝他挤挤眼,作出了“加油”的手势。然后其中一个伸长手,指了指沙发的方位,用嘴型比道:“小心!”
谢云逐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便看到了沙发前的大彩电。电视始终没有关,正在播放一条很吵的广告,但是坐沙发上看电视的那个名叫“阿布”的小女孩已经不在了。
那为什么还要他小心?谢云逐皱了皱眉,电视广告还在继续,那是一个运动饮料广告,正好放到一群玩滑板的孩子在饮料海上冲浪。其中一个孩子极为古怪,脸上居然蒙着一条丝带!
谢云逐注意到她的一瞬,那个广告里的女孩也抬起头,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谢云逐的心漏跳一拍,立刻认出了她就是那个本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鬼!
只是不知为何,她看着看着人就跑到电视里去了,看来电视瘾有点重啊。
此刻,不仅仅是蒙着眼睛的女鬼了,电视广告里其他小孩都一同停下滑板,看了过来。欢快的背景音乐卡壳在那一帧,发出了磁带损坏的刺耳噪声。然后那个蒙着眼睛的小女孩,就这样一手拿着饮料,一手夹着滑板,向着电视外面走来。
“跑!快跑!”两个被吊着的小孩,疯狂对他比口型。当然不用他们说,谢云逐已经飞快地开溜,他一口气跑到了楼梯口,决定去楼上探一探。
一楼让他很不舒服,不仅仅是那个电视,还有很多地方,都有叫人毛骨悚然的视线。
刚爬到了二楼楼梯口,谢云逐的脚步就是一顿,墙上的挂画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一副乡村田园的装饰画,其中一个抱着麦穗的少女背对画面,看向了画面中的风车和磨坊,这是一副多么恬静美好的画面啊,如果那少女的后脑勺上没有绑着丝带还打了好几个死结的话。
此刻,那个少女的后脑勺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朝画面转过来,她的肩膀没有动,只有一个脑袋在转,以至于脖子快要脱节。
不好,她要看过来了!
谢云逐不会傻到等她完全转过来,毫不减速地继续向着三楼跑上去。
电视也好、画也好,这个名叫“阿布”的女鬼好像能在有图像的地方自由穿梭。他得迅速找到一个没有图像的地方。
二三楼的布局是完全一样的,楼梯口连接着一个小客厅和小阳台,除此之外每一层还有三个独立套房。
每个套房住两个学生,所以这幢别墅里一共有12个孩子。
整个三楼都没有电视、画框之类的东西,但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谢云逐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脑子里的危险警报一直在响,然而就是找不到那种危险感的来源。
站在三楼的楼梯口,谢云逐习惯性地朝左转,冲向了左边唯一的一个套房。那是完全属于直觉的一刻,没有任何理性参与的成分,好像冥冥中他知道那个方向可以找到些什么。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笃定,直到他冲到了那间宿舍的门口,看到了门上的小黑板,然后脑袋就像挨了一记重锤似的,头晕目眩。
小黑板上用横平竖直的小孩字体,认认真真地写道:谢云逐&黎洛的宿舍,不需要打扫,进来前敲门!
……谁的宿舍?
于谢云逐来说,那并不是完全的惊讶,而是一种预感终于被兑现的恍惚。
而这样的预感,可以追溯到他本能地跑向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追溯到他闻到自己身上气味的那一刻,甚至再往前,追溯到在铃声的幻境里见到黎洛的那一刻。
之前在“我的世界”,他通过铃声与黎洛共振,其实就隐约看到过些许过去的片段。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共情体验,他和黎洛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达成共识,一起谋划了那个惊天的计划。
然而谢云逐没有想到,他和黎洛不仅仅是“过去认识”那么简单。他们甚至还住过同一间宿舍,是这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
那个金发的没有脸的孩子,的确就是黎洛,他的五官在玩具熊上面,虽然缝得歪歪扭扭,但那欠揍的感觉还是有两分本人的神韵。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谢云逐也顾不上犹豫,立刻推门进入房间。按照游戏规则,他无法关门——事实上尝试后他发现也的确推不动——飞快地巡视了一圈房间,扑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止不住地心悸。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太熟悉了。
那两张并排的单人床,书桌和柜子,一切家具的摆放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认错。那淡蓝格子的被套,光看到就能想象睡进去的感受,甚至连那紧闭的窗帘,不用拉开他都能想象窗后的风景。
这是他真正住过的地方,十岁的他毫无疑问就生活在这里,他居然真的活过,居然真的曾有归宿,居然有一段不可磨灭的历史被这样记录下来。
何等讽刺,在他梦寐以求的现实中,他得到的只有蒙蔽和欺骗;而这鬼魂的游戏,却如同琥珀般包裹着他遗失的记忆碎片。
那么这样的话……谢云逐没有四处探索,而是直接掀开了自己的床单。这是很简单的木板床,然而在薄薄的床垫下面,应该存在一个……很轻易地,谢云逐就摸到了那个小小的拉环,一把拉开,下方就出现了一个一米见长的储物空间,大小恰好够塞进一个小孩的。
整幢别墅里,只有他们房间的床是这样的,似乎是因为他的室友有太多东西要储藏,所以特地换了这样的床。
所以除非黎洛找过来,否则这个地方绝难发现,值得一赌。
谢云逐重新铺好被子,然后一翻身就躲进了狭小的暗柜里,躺得比咸鱼还平。
完全的黑暗笼罩了视野,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他平稳的呼吸声。谢云逐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发现距离游戏结束,只剩下45分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