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激战
探入心口的手指, 让谢云逐有了一种强烈的被侵犯的感受,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天灵盖穿进去脚底穿出来, 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完全洞穿的感受。
好在这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弥晏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 那东西如此璀璨耀眼,照亮了他冷漠的金瞳,他一下子把那颗东西拿出来,紧紧握在手心里。
一颗七彩琉璃星星,正散发着彩虹般的美丽辉光。那是谢云逐的“爱”,不是一点点, 而是非常非常多, 那样耀眼与繁盛的爱,足以照亮一整个孤寂的宇宙。
谢云逐恍惚地望着那个东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碰触, “这是什么……”
“别动,”然而弥晏居然一下子收回手, 连碰都不许他碰, “这是我的‘可能性’。”
“可能性?”谢云逐一怔。
弥晏却不再解释, 毫不犹豫地将“爱”一口吞了下去, 就像他曾经为了某个人吞下“死亡”一样。
这样的爱足以让他变得强大,他闭上了眼睛,意识穿越过层层叠叠的时空壁障, 穿越过生命树的枝杈与万千副本, 直抵群星之中。
他与那个地方的感应无疑更深了,那孕育着所有可能性之处。他可以去挑选和召唤,在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中, 找到自己最需要的那一个。
这是谢云逐的爱赋予他的力量,这一次弥晏的意识进得比以前还要深,这让他捕捉到了一些之前从未注意过的、模糊的幻影——
那鲜红的、摇曳的、绚烂的、无穷无尽的……什么?
好像是……一片玫瑰海。
无数强大的可能性,都不过是风中轻轻摇曳的一朵。哗啦啦——当风吹过,带起一阵又一阵鲜红的浪潮,玫瑰摇晃着硕大的花朵,仿佛在窃窃私语,议论着他这个闯入者。
他想要的那一朵就在那里……比之前所有的都要强大、恐怖、叫人战栗。
想要赢得胜利,就必须去摘下它……弥晏近乎迷失地泅入了那片鲜红的浪潮,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方向追寻。他没有注意到,在无边无尽的玫瑰海后,还有一个更加庞大的存在,正向他投来亘古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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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逐被紧紧地包裹在了领域中,那感觉简直像被缠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中。他知道这是弥晏对自己的保护,也清楚自己没有干涉战局的能力,然而这种无能为力的状态,还是让他感到不安……以及不满。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保护的那一个,相反,他应该手握筹码搅弄风云,他理应是风暴本身。
“砰——”地面巨震,不远处传来院墙轰然倒塌的巨响,一同传来的还有波比的惨叫声。
谢云逐再也忍受不了,从内部扒拉开领域,挣扎着探出身来。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晰,他竟看到波比自己一拳砸在了自己脸上,把自己砸进了墙里。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嘴里大吼大叫:“我要杀了你,把你撕成两半!拆下你的肋骨,串起你的心肝做烤串吃!”
与此同时,他的双手拧成麻花一样,正在撕扯自己胸口的皮肉,把自己撕得鲜血淋漓,露出了白生生的一排肋骨。现在他正试图把自己的一根肋骨拆下来,忙活得像一只追自己尾巴的小狗。
不好,那头失控了!
“不对!波比,你打错人了!”谢云逐连忙喊道,“安眠在那——!”
他伸出手指,想指明安眠的方向,然而当他再度看过去时,安眠的身影却消失了,那个地方分明什么人都没有……
等等、不对?怎么回事……谢云逐慌忙转过头,突然发现弥晏也不在自己身边了!
他就好像在透过淋满雨水的车窗观察世界,只有在雨刮器扫过的一瞬得到某些认知,然后滂沱大雨砸下来,整个世界再度变得混乱而扭曲。
唰——唰——雨水侵蚀着认知,谢云逐浑身都凉透了,吱吱、吱吱——白兔子在肚子里跳,雨水越过眉毛和睫毛,全溢到眼睛里了,吱吱吱吱,白兔子在尖叫……
【小逐,你叫我?】
阴郁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就好像被毒舌的信子舔了一下,谢云逐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猛地转过头,才发现安眠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不、不对!不是安眠走到了屋檐下,而是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雨中!
砰!砰!这是波比为了清醒过来,在拿头撞墙。
弥晏在哪里?谢云逐立刻转头去看,一下子就对上了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以及安眠那张被撕咬得血肉模糊的脸。
安眠刚才还站在他身侧,但是现在正站在他身后,很近的位置,几乎贴着他的后脑勺。
【小逐,你在找我吗?】
“——!”一声惊叫压抑在了喉咙里,谢云逐惊恐地后退两步,太混乱了太诡异了,一切都不合逻辑,就像……对了,就像一个梦,一个噩梦!
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如此混乱!
【别怕。】安眠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尊容大概不那么美观。他随意地伸手抹了一把,那张血淋淋的脸就融化在了雨水里。紧接着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融化,很快地褪掉了一层画皮,留下了一具光洁如新的身体。
他微笑着靠了过来,声音低缓沉稳,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别怕,小逐,我一直都是你这边的。世界就快要崩坏了,只有我能保护你。相信我,到我这里来,这是得救的唯一方式……】
仿佛被蛊惑一般,谢云逐跌跌撞撞地向前一步,走向他张开的双臂。
安眠哥的怀抱如“过去”一般宽阔,承载了无数温暖的“记忆”,是他活下去不可或缺的“依靠”,是唯一能救他的“神”……
谢云逐伸出了藏在口袋里的手,一把将那尖锐的东西刺向安眠的肚腹!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以至于在场的任何人都没反应过来这场异变!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银剪刀,尽管不知道能派上什么用,但一直被他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刚才他是准备伺机给弥晏来这么一下的,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不过嘛,献给他的安眠哥也不赖。
刀刃锋利,破开安眠的肚子就好像烧烫的刀划开奶油,他的身形一下子扭曲起来,连英俊的脸都开始变形。然而从他肚子里流出来的不是血,却是粘稠的黑色流体,里面又闪烁着闪闪发光的碎星!
粘稠的液体剧烈地翻涌,试图将伤口愈合起来,然而谢云逐发现有效后,毫不犹豫地将剪刀刺得更深!
安眠嘶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秩序’的东西吗……”
撕裂一切的刀锋书写了新的规则,“身体被剖开”这件事成为了一个如同万有引力一般颠扑不破的事实,除非扭曲法则本身,否则伤口将不再有任何痊愈的可能。
于是安眠索性不去管,任黑暗的物质从自己身体里流泻而出,将周围染成了一片黑暗。他一把攥住谢云逐的手腕,迫使他无法逃离,只能仰起头看向自己——
雨水沾湿了他的黑发,从他苍白的脸颊淌落下来,他看起来狼狈、脆弱、又愚蠢无知、深受蒙蔽,然而却拥有这世上最决绝残忍的眼神。
那暮蓝色的眼瞳里甚至不是恐惧或仇恨,当他果断选择刺伤自己时,里面只有空洞的漠视——就像他曾经可以那样地抛弃自己的契神,他本就残忍到能伤害任何人,做出任何事。
“你让我等太久了……”谢云逐叹息一声,不知在与谁对话,他的手腕仍被自己紧紧握着,安眠从未想过要松开。然而眼前的黑发青年竟然像是累极了似的,就这么放开重心向后倒去,安眠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揽住他倒下的身体,然而下一刻,层层叠叠的白纱垂落下来。
那是属于婚礼的白纱,有着洁白纯净的颜色,它们将谢云逐包裹起,仿佛在将他仔细收殓。他脱力地闭上眼睛,感到自己靠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看到了一些东西,浪费了一点时间。”弥晏中背后抱紧他,那些白纱也垂在他的头上与肩上,他声音中的不满溢于言表,“为什么主动离开领域?”
谢云逐没回答,因为他忙着看眼前出现的诡物,脑袋里充满了震撼,压根分不出心神去回应。
同样的,在那个东西面前,安眠也立刻停止了攻击行为——他可以不将爱神或者那条疯狗放在眼里,那绝对不能忽略眼前这个“可能性”的威胁。
它穿着婚礼的洁白长裙,但很难说拥有某种性别,在装饰着鲜花的头纱下,安插着一男一女两颗人头,脖子互相缠绕,亲吻的嘴唇紧密连接在一起。
垂下的白纱布满了整个空间,看不到尽头,掩藏了不知藏在何处的管弦乐队,那庄严神圣的乐曲响彻天宇。到处都点着精美的蜡烛,以至于白纱与鲜花都被点燃,在空中大团大团地燃烧,好像疯狂的焰火。
这个“可能性”的降临竟然伴随着一个完整的领域,不再有别墅或院落的概念,只有这对新人和他们永恒的婚礼!
安眠谨慎地抬手,从他伤口里流淌而出的黑色粘液,渐渐升腾化作了他手中的一根漆黑权杖。
他只是挥手横扫而过,闪烁星辰碎片的黑夜就铺天盖地向“可能性”涌去。它们涌到哪里,哪里就被吞噬殆尽,蜡烛倏然熄灭,白纱也被撕扯粉碎。
“可能性”中那颗男人的头颅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一个眼睛里没有眼珠,另一个眼睛里都是眼珠,正颤抖着四处乱看。
“领域被吃掉了!”谢云逐惊疑不定地抓着弥晏的袖子,“你半天弄出来的玩意儿,真的能赢吗?!”
“被吞噬的只是过去或未来的虚像而已,它并不存在于我们这个时空里。”弥晏道,“安眠的‘梦境’可以蚕食一切有意识的生灵,这是避开他攻击的唯一方式。”
谢云逐没听明白,但对这个解释接受良好,今天所接触的种种魔幻已经让他的神经麻痹,就算双方再从口袋里掏出神奇宝贝,他也会淡然一笑算了——更何况,他也不能算是完全正常,在用剪刀刺向邻家哥哥的前一秒,他都没想过自己是这样激进的人。
果然,梦境的黑潮过后,白纱再度拂落,好像只是被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吹过。它们飘飘摇摇地聚集起来,反向着安眠涌去。
安眠用权杖轻敲掌心,只是一次试探便已经对情况了然于心:“原来是混合了‘时间’与‘空间’权能的怪物。”
不愧追着自己咬了那么久,爱神果然相当了解自己的弱点。和一个可能性纠缠没有意义,他要得到的只有谢云逐这个人。
安眠不退反进,居然迎着白纱就走了上去,直到身体一下子被包裹住,他成了那具被白纱收敛的死尸。
也就是那一刻谢云逐失去了视野,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忽然弥晏一下子将他护在身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黑色长柄伞——
“叱嘤——!”就像是冷兵器碰撞发出的锐响,长伞与权杖碰撞在了一起!
就连被紧紧护在身后的谢云逐,都感到了那一瞬的剧烈震荡,强大的灵流堪比爆炸的冲击波,将四周的一切吹散。然而他竟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就好像在暴风眼中一样安稳如山。
因此他也清晰地看到了,男人宽阔的背影和扬起的白发,熟悉到叫人眼眶发酸,好像他曾千百次被这样护在身后。
弥晏抬起手臂,紧缠的银链剧烈一荡,那些形状各异的钥匙翻飞舞动,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来吧。”弥晏低声道,一把扯向手链,一口气扯下了数把钥匙。
当那些古朴的钥匙在空中飞散,谢云逐一下感到了某种变化的发生,不言可说,然而命运已至。乐声同样发生了变化,庄严的鸣响一共有十二声。
冥冥之中,他听到了,那是为一个神的陨落敲响的丧钟。
第131章 无钥囚笼
一共六把钥匙, 在空中飞旋颤动,散发着蓬勃的力量,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自从脱离了手链, 它们便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拼命地试图挣脱束缚。
弥晏深吸一口气, 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然而他的手依然很稳,目光冷静如寒星。他的手凌空握住,强行以自己的力量去压制,直到所有颤动的钥匙都趋于稳定。它们竖起各自的尖端,锚定了各个不同的方向, 仿佛在等待着属于它们的那扇门。
谢云逐一眨不眨地盯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即使眼睛能捕捉画面,理智却无法分析。然而他是如此为之着迷, 仿佛他天生就属于“那一个世界”。
婚礼的乐曲抵达了最高潮,“可能性”中那颗女人的头颅忽然高高仰起, 口中发出高亢的呼喊, 空间被撕扯变形, 六道巨大的裂隙中, 凭空降下了六堵墙壁!
这些墙壁形态各异,有贴着精美墙纸挂着祖宗肖像的,也有破败不堪写着巨大“拆”字的, 像是从不同的地方强行搬过来的那样。唯一的共同点在于这六面墙都有着一扇门, 每一扇门都对应着各自的那把钥匙。
这一切发生得极为迅速,只在毫秒之间。因此当安眠划开层层白纱的迷障,故技重施地来到谢云逐身边时, 他第一眼看清的,正是这铺天盖地降下的六面墙,歪歪扭扭、却也严丝合缝地组合成了一个六面体,将他严严实实地关在了中间!
咔哒——咔哒——咔哒——
接连响起了落锁声,清清楚楚的六道,好像断头台上的铡刀落下一般清脆。
“……”
安眠环顾四周,只看到了一片纯然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然而他知道自己被关进了一个由六面墙和六道上锁的门组成的空间里。他成了一只被关进囚笼的困兽,而钥匙和他想要的人都在笼外。
上锁的门只能用它注定的那把钥匙打开,这是连副本主神都不可违逆的、兰因的底层逻辑。
即使是他,想要出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安眠静静地浮在囚笼的中央,低头看了眼自己仍未愈合的伤口,浓稠的黑暗物质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淌,像云一样飘满了整个空间。
他的确受伤了,但这不是输的理由,他输在紧紧地咬着诱饵不放,就这么踏入了爱神的陷阱。
他输在了谢云逐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爱神。
输在了这日日夜夜无言的守望,以及在一切都要毁灭前,仍想要拯救一个人的恻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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