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逐权衡了一秒, 目前的情况虽然诡异, 然而危险并没有立刻爆发,比起紧急避险他更倾向于搜集情报。再不对劲的事情,也必定有其固定的运转逻辑, 而他很擅长寻找藏在面纱背后的魔鬼。
谢云逐的脚步一转,朝着床头柜走去, 然后按下了“拉开窗帘”的按钮。
顶级套房的窗帘都雍容华贵, 缓慢地朝着两边分开, 仿佛为典礼揭开盛大的帷幕。谢云逐屏息等待,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却依旧叫他心惊肉跳:
整面落地窗上,趴着好几十个黑色扭曲的鬼脸, 空洞的眼睛睁到最大, 都在往房间里窥探。伴随着窗帘缓缓揭开,鬼脸的视线终于聚焦,齐刷刷地朝他看了过来!
等等——那东西根本不是脸, 它们在扭曲变化,在发出嗡嗡响声。谢云逐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脸都是由虫子组成的,每张脸都凝聚着成千上万只,这些虫子还在不停地砰砰往里撞,试图钻进房间里来。
谢云逐:“……”
惹不起我走还不行嘛,这间房归你们了!
窗户上的鬼脸让他果断坚定了逃离的决心,也不管外面有没有挠门的小猫或小鬼在埋伏他了,谢云逐一手召唤出“铃”,一手抄着领域里掏出的武器,果断打开了房门。
哗——
一阵凉飕飕的阴风吹过,他看到了富丽大酒店那略显陈旧、格外阴森的走廊。
电梯门口的垃圾桶、走廊上的花架、装饰用的漂亮工艺品……全都密密麻麻地挤在了他的门口。和房间里的家具一样,它们围成了紧密的一圈,都在试图挤进房间里。
如果你玩过“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一定会对此情此景有着强烈的既视感。谢云逐都可以想象,在他没有“看见”的时候,这些东西是怎样疯狂挪动和朝里钻,而一旦他投来目光,它们就故意僵立着一动不动,等待着下一次行动的时机。
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没看过帅哥睡觉?
闹鬼的传闻果然是真的,谢云逐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既然弥晏敢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就意味着他认为自己足以应对这种情况。况且前半夜自己睡得那么香,这些东西也没对他怎么样,说明它们要么不具备攻击性,要么还没达成攻击条件。
他挥动手中的武器,果断将眼前的花架劈开,花瓶和木头碎裂一地,没有任何异状发生。
果然如他所料……谢云逐收刀,没有再动其他的物件,就着那个空隙挤出了包围圈,来到了走廊上。
加快脚步,他径直朝弥晏的房间走去,此人的房间在顶层的另一头,隔得还挺远。
离开他的房间越远,周围的物件看起来就越正常,但不知怎么的,谢云逐总感觉有些毛毛的,仿佛异常仍然存在,只是他还未曾察觉。
第三次经过某绿色发光图标时,他猛地停顿脚步,匪夷所思地倒退了几步。
话说……楼梯口是在他身前没错吧?
可为什么这个“紧急出口”的图标,箭头的指向是朝后的?
不仅箭头的指向是反的,连图标上那个简笔画成的小人,都在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跑。
而现在,当他蹲在图标前仔细凝视时,那个代表脑袋的圆形就微微颤动起来,努力朝着他的方向扭过来、扭过来……
就好像他的存在是一个黑洞,吸引着世上一切事物的存在,它们因某种强大的“重力”而偏移轨道,无限趋向于自己。
谢云逐后退两步,攥紧了手中的铃,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还在噩梦里没有醒。他什么都不再去看,很快走到了弥晏房间前,“咚咚咚”地狂敲门。
叫人意外的是,门很快就开了,好像弥晏也一直没有睡。
“怎么了?”隔着一道半开的门缝,白发男人居高临下地问道。
“我房间闹鬼了,借我睡一晚。”
“是吗?”弥晏丢下一句不含任何信任度的反问,就想把门合上。
谢云逐眼疾手快,坚决地把一条腿和一只手插进去,就是不让他得逞,“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你房里藏人了?”
说着,他坚决地把脑袋也挤了进去,亲眼扫视一圈,证明房间里的确没有藏人。弥晏无法,也不想在门口和他拉扯,还是退后一步将他放了进来。
然后他皱了皱眉:“怎么又没穿鞋?”
这回更好,是干脆拖鞋也不穿了,就赤着一双脚在寒秋的夜里走进他的房间,脚趾都冻得通红。
“拖鞋活了,正往我床上攀岩呢。”谢云逐丢下一句满嘴跑火车的话,好像巡视领地似的,在他房间里走了一圈,“白天你还说什么我是你的梦,现在却又躲躲闪闪的,到底哪里有问题?”
弥晏没有回答,只是反手关上了门,又习惯性地落了锁,然后就这么背靠着门,静静地打量着夜晚的不速之客。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他没有拉上窗帘,那个男人的皮肤好像也变成了霜雪的颜色,银耳坠闪烁着星点微光,明明白白地惑人心神。
他仍穿着那件充当睡衣的衬衫,略长的下摆勉强遮过屁股,露出一双光洁笔直的腿,上面依稀留着被虐待过的痕迹。
即使过了三天,弥晏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的全部事情,他如何桎梏着他的腰挤进那个狭小的深处,如何一次又一次不知节制地索取,听到他哭泣的声音于是完全失控。
他耗尽了所有的自制力,就是为了避免单独相处,因为害怕那天的事情重演,只要谢云逐有心激他,他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再发一次疯。
谢云逐转悠了一圈,最后确定他房间里一切正常,悬着的心才落下来。闹鬼的危机暂时解决了,他的注意力回归,才注意到弥晏盯着他的眼神,简直比鬼还危险。
不过……这算是他挺喜欢的一种危险。
“喂,”他径直走到弥晏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要避开我?我是瘟疫还是鬼魂,还是你不敢在深夜面对的噩梦?
这一次弥晏终于坦率地给出了答案:“我不想强.暴你。”
“哈哈哈哈……谁说是强.暴了?”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谢云逐笑得不停,“那明明是合奸,是我引诱了你啊。”
“你对我做的,和我对你做的,是两码事。”弥晏完全不被他的思路干扰,他对这件事有着自己的判断。
“我有告诉过你吗?那天我很舒服。”谢云逐贴近了他的耳朵,说话间轻轻地吐息,让他的耳朵尖都泛起了粉色,掩映在雪白的碎发间,怎么看怎么可爱。
一切都像是那一日的重演,不过这一次可以玩的把戏更多,他拉着弥晏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没关系,还可以放进来更多,领域胀满了的话,我的肚子说不定会像怀孕一样鼓起来哦?”
“……够了!”弥晏一把推开他的手,眉宇间染上一层薄怒,他厌恶谢云逐说出如此自轻自贱的话,更厌恶自己被这样轻易地引诱到。
必须把他赶出去,就像必须把蛇隔绝在伊甸园外,否则永远是重蹈覆辙。他握紧了谢云逐的手,不容拒绝地牵着他往外走。
谢云逐挣脱不开,踉踉跄跄地被他拽着走,眼看就要被他丢出去,“弥晏……!”
弥晏下意识回头,借着朦胧的月光瞥见了他那一瞬的神情,心脏都错跳了一拍。
不知为何,他在谢云逐脸上看到了一瞬的受伤之色,那双夜空一样清冷淡漠的眼瞳里,深藏着某种他无法解读的悲哀。就连他刚才那些轻慢的话语和举止,都仿佛是一场无声的求救。
悲伤、脆弱、求救……太陌生了,谢云逐从没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的情绪,所以他只是隐约碰触到了一点,却又不敢确认。
见他迟疑,谢云逐反握住他的手,他垂下头隐藏了自己的神情,声音放得很轻:“我能留下来吗?就今晚。”
只是一句话,弥晏的心就好像被重重捏了一把,伸出手的动作甚至都没经过大脑的允许,一把用力地抱住了他。
被有力的胳膊环抱住了,谢云逐满足地轻叹了一声。弥晏留意到了他仍光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就揽着他的腰把他往上提了一点,好让他踩在自己的脚背上。
谢云逐把脑袋搁在他的心口,在温暖的怀抱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谢谢毛毛,还是毛毛对我好。”
那是我犯贱。弥晏心里冷冷地想,你对我这样,可是我还是无法自控地想要对你好。
可是这个怀抱太美好了,如果不算床上那些粗暴的蹂.躏,这应当是他们在重逢后的第一次拥抱。皮肤紧贴在一起,明明体温相近,可是却在彼此的碰触下迸发出更加炙热的温度。还有更加温暖的呼吸,鼓噪的心跳……所有的一切都久违了,爱和恨都在此刻隐去,弥晏心中只剩下了一种很酸很涩的滋味,一路弥漫上来,让他的眼眶也有点发酸。
静默无声的拥抱持续了很久,两个人都有些情不自禁。最后还是弥晏留意到了他的虚弱,一把将人抱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床上被褥一片整洁,显然他根本就没睡。
谢云逐倒也没再开“操操.我啊”的玩笑,盘膝坐在他的被子上,弥晏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我不要水,”谢云逐瞟瞟冰柜里的名贵洋酒,理直气壮地说,“我要酒。”
“不行。”弥晏想也没想就拒绝道,自己端着杯子喝了一口,坐在了床边。
这下两个都没了,谢云逐只好凑过来在他的杯子里啜了一口,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是说真的,我房间里真的闹鬼了,所以我才来找你。”
他便讲述了那些家具、鬼脸和逃生图标的事,弥晏怀疑的神情渐渐消失,变成了另一种沉思。
他想了想开口道:“这不是鬼——至少不是这家酒店的原住鬼。”
“为什么这么说?”谢云逐纳闷道。鬼还分本地爷和外地硬盘啊?
“因为这家酒店的原住鬼都具有强攻击性和低智商,最喜欢吸食活人的精气,有吓你的功夫它们早就扑上来嗦了。”
“但是这个世界的鬼形态很丰富,”谢云逐指出他的漏洞,“你才进这个副本几天,就能保证了解全部的鬼怪形态吗?”
“不能,”弥晏大方地承认道,“但是自从我住进来后,这里所有的鬼都连夜搬家搬走了。”
“什么?”谢云逐一怔。
“就是字面意思,鬼可能存在于兰因副本的每一个角落,但唯独不可能出现在这家酒店。你遇到的一定是别的东西。”
“所以刚才你觉得我在说谎?就为了半夜进你房间?”
“你没有说过谎吗?”弥晏故作惊讶地问。
谢云逐“啧”了一声,这旧账怎么就翻不完了!
也难怪弥晏会把自己单独留在房间,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鬼,所以刚才他才会表现得那么不信任,认为自己在说谎。
“走,眼见为实。”他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拉着弥晏往外走,“我带你去看。”
刚才一路过来的时候,他可谓是胆战心惊,然而此刻带着身后的男人,他那叫一个走路生风。他一路带弥晏看了扭曲的图标,挤在门口的家具和围在床前的家具——那些东西都维持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再动,至于趴在窗子上的那些虫子鬼脸,倒是全部飞散无踪了。
弥晏渐渐沉默下来,即使已经有所耳闻,亲眼看到这些东西,依然会觉得万分诡异。他不敢想象谢云逐一个人在半夜惊醒,独自面对这些东西时该有多么惊慌……
然而他就那样对他的话不屑一顾,试图将他拒之门外,把他一个人抛弃在这种地方。
后悔和后怕涌上心间,弥晏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劣和不堪,他甚至有些迷茫,是什么把自己变成了这样?
不过谢云逐似乎完全没在意这点,也压根没有算账的意思,他陷入了兴致勃勃的思考中,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摸那些家具:“如果不是鬼的话,那会是什么?某种梦吗?白兔子、黑兔子还是其他种类的兔子?”
“不是梦。”弥晏否认道,“如果中招,我能感觉到。”
“那就是某种能力,其他神契者或者这个世界的变异生物,对旅馆里的东西施加了影响,让万物趋向于我——但是为什么?”这正是谢云逐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这种‘趋向性’的目的是什么?作案人的动机是什么?如果没有伤害的意图,就只是为了恐吓吗?啊啊啊这未免太奇怪了!”
弥晏望着他凝神思考的样子,那样专注,那样锲而不舍、不死不休。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褪去了那种死气沉沉、自暴自弃的模样,有了几分过去的奕奕神采。
“话说回来,我倒没想过你这么厉害啊?”谢云逐转换思路,走过来一拍他的肩膀,“你一来,那些原住鬼就害怕得跑走了?那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为什么不怕你?你当初到底对酒店里的鬼做了什么?”
拍肩也是一个久违的动作,没有那么亲密,但却足够平常,是能磨穿顽石的涓滴细流。弥晏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手,才答道:“没做什么,那些鬼在我来之前就闻风而逃了——并不是我厉害,是我抽到的身份卡厉害。”
谢云逐一下子想起来,还是宋丞熙告诉他的,这个副本里有一张相当厉害的身份卡,拿到它的清理者都有福了,因为鬼魂听到这位的名号,就会逃之夭夭……
“等等,你拿到的身份卡难道是……”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弥晏从领域中取出了那张薄薄的身份卡,上面印着的名字,赫然是——艾深。
姓名:艾深
年龄:?
身份:清理者
权柄:爱
住址:富丽大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