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逐一怔, 再看到祂碎星般的眼睛和漆黑如墨的长发,一个可怕的猜想立刻涌上了他的心头。根本无需聪明的大脑,只要再联想到祂以门为界、穿梭梦境、引渡清理者的权能,这个事实简直昭然若揭!
“为什么是你……”谢云逐咬紧牙关,拳头猛地一砸窗户,“从一开始就他妈的是你啊!”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墨菲因’是我的本名,这张脸也是我的本相。”墨菲因的嘴角上翘,但那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笑,“在兰因,你们称呼我为‘梦神’;不过在游戏里,我更习惯的别人叫我‘守门人’。”
哪里需要祂的自我介绍,谢云逐早就与祂再熟悉不过。刚进游戏的那几年里,他拼了命的想回家,在现实之门使尽了所有办法,与守门人墨菲因也早就相识。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关系浅淡,守门人也总是沉睡,偶尔醒来,也只是用那深沉的、叫人无法理解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不愧是神明,可以那样无动于衷地看了他四年,耐心地等候他回到兰因,才收紧罗网。
若非有这一扇牢不可破的窗户阻隔,谢云逐捏紧的拳头早就砸到了祂的脸上。弥晏按住了他的肩膀叫他冷静,对墨菲因道:“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价值,值得一位至高神为我们处心积虑。”
“至高神?”墨菲因眯起眼睛,用一根苍白枯槁的手指指向自己,“我吗?”
“你。”弥晏笃定道,“这世上能打败我的副本主神并不多,能完全压制我的,不存在。”
所以这家伙一定还拥有更高的权柄,掌握着他所不能企及的力量。
早在大战之初,他就对谢云逐坦言:梦神的实力远超一个普通的副本主神,他不是对手。当他面对梦神时,感受到的是面对“存续”和“秩序”时才有的威压。
“我没企图瞒过你,爱神。我的权柄并非简单的‘梦境’,而是‘虚实’。”墨菲因的眼珠转动,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不过最后你们还是赢了,我输得一败涂地。”
“好吧,墨菲因,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谢云逐有太多想要知道的事了,比起祂洋葱一样扒不完的身份,他更想弄清楚眼前的谜团,“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你又为何会成为守门人?”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这里就是你一直想要回到的‘现实世界’啊,”墨菲因笑道,“或者你想称呼它为梦的领域也可以。你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幸存的人类都生活在我的领域里面,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地——做梦。”
尽管早有猜测,然而听祂亲口说出这残酷的真相,谢云逐还是禁不住牙关打颤,“你是说,我们的世界已经……”
“被混沌侵蚀殆尽,灰飞烟灭咯。世界末日早就降临了,你和我、你的契神、副本里奄奄一息的主神,还有外面这些人类……不过都是末日后苟延残喘的幸存者罢了。”墨菲因耸了耸肩,他的手指在玻璃上划动,留下了闪光的痕迹,他画了一幅简单的示意图。
那是一棵巨大的世界树,被两条线划分为了三个区域,分别是树冠、枝叶和树根。
“现在你看到的,就是末日之后的世界,它就像一棵树,对吧?”墨菲因道,“三位至高神,分别司掌这三个不同的区域,让这个世界以某种方式继续运转。”
祂继续讲述:在树冠的位置,是闪闪发光的乐土之门,主管那个无上幸福世界的至高神,名为“存续”。
在树叶繁茂的地方,点缀着无数果实,那是一个个主神的领域,祂们被混沌侵蚀,正在等待清理者去清理。在此之前谢云逐和其他清理者一直在这里活动,以为自己正在玩一个名为《混沌天途》的游戏。而主管游戏的程序运转的,是名为“秩序”的至高神。
墨菲因的手指滑向树根,“我们就在这里,这也是剩下的几千万人类生活的地方。这是豢养庞大人口的唯一方式,我为人们营造了幸福的一生:他们在梦境中,过着和之前没有区别的生活,上学、上班、睡觉、吃饭、运动、做.爱、出生、死亡……和之前并没有区别。
“他们中的少数人,会被欲望驱使着进入‘游戏’,成为‘清理者’,只要闭上眼睛呼唤三声我的名字,就会被牵引着带出现实之门,进入游戏世界。
“当然了,游戏里可以赚取赏金,让他们在现实世界中无所不能——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做梦嘛,无论是一秒赚取百亿现金,还是长出翅膀在天上飞,怎么夸张都可以。”
祂说的话清楚而残忍,就像一根根生锈的钉子,难以下咽,难以消化。能够回去的“现实”根本就不存在,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兰因的梦境,其实只不过是踏入了另一个梦——还是一个更加荒谬、恐怖的末日之梦。
“世界末日……”谢云逐喃喃地问,“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大概就是四年多前,《混沌天途》游戏刚开服那会儿,那时候真的死了很多很多人,不过我们也救了很多很多人……”墨菲因盯着他,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好吧,你已经忘记了,要知道当初设计这套系统时,你也参与其中呢……”
“我?”谢云逐的呼吸一窒。
“不然为什么我在这里?我从没有想过要当什么至高神。是你告诉我要去救人,是你说你会一直都在!”墨菲因忽然贴近了窗户,眼神里流露出的无疑是怨恨,“可是你却一走了之,只剩下我被永远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无休止地工作,管理着几千万人的梦境。”
“所以你要报复我?!”谢云逐猛地敲了一下窗子,“所以你把我丢进游戏里四年,不让我回来,所以你剥夺了我的记忆,让我和爱神分别,让我们承受这所有的痛苦?!”
“哈哈,你凭什么觉得我可以做到那些……”墨菲因幽幽地盯着他,“如果我真的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你们现在就应该在兰因,做着我为你们安排的美梦。不会有任何痛苦,因为我从没想过让你痛苦……”
谢云逐完全把祂话语里流露的情愫当放屁,他根本就不相信墨菲因的话:“如果说这个世界的本体就是世界树,我们都活在《混沌天途》游戏里,那你告诉我,等到游戏关服之后,我们会怎么样?外面那些沉睡的人,还可以再醒来吗?”
墨菲因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想不到他在接受如此海量的信息之后,仍然能够迅速接受现实,并且直抓要害。祂的手指轻轻扣着玻璃,星河般的目光流转,慢慢思考着措辞。
“别白费力气了。”弥晏再度截断了祂的说辞,“你已经试过了很多方法,应该已经发现了——你根本进不来这里。”
啊,被看透了。
墨菲因无所谓地笑笑,主动远离了那扇窗户一点,谢云逐才看清祂的漫长黑发垂落,每一根发丝都连接着一个沉睡的人。
“不用再缠着问我了,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继续向前走吧,那扇门从一开始就是为你而留。”祂回头望了望了无尽的梦河,这注定是属于祂的孤独使命,“只不过等你知道了真相,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会想当初为什么没有留在兰因。你会知道我对你毫无保留,只是希望你幸福。”
谢云逐也后退一步,无言地望着祂,其实在所有的怀疑和怨憎之下,他可以感受到祂的真心。
他想,当初他在兰因捡到的孩子们,小狗已经为他而牺牲,兔子因为信任,也付出了痛苦的代价。万千冤孽都是因为自己而起,可是他的确不打算为祂停留。
如同出现时一般,墨菲因眨眼间就消融在了黑暗的梦乡里,那双揉碎了星辰的眼眸仿佛从未出现过,从未投来深沉而忧郁的目光。
谢云逐叹息一声,望向弥晏:“你也察觉到了,祂对我说了谎。”
在墨菲因的解释中,祂所代表的“虚实”,与“秩序”和“存续”三位一体,是末日后执掌世界的三位至高神。然而祂却无法解释摆在眼前的一个矛盾:这个横跨在梦境世界里的走廊是谁建造的?为什么祂蠢蠢欲动,却又无法进入?
况且还有那扇连墨菲因的力量都打不开的门,从一开始就立在自己的家里,等待着他用钥匙打开。
在三位至高神之外,似乎还存在着一股别的力量,与祂们隐隐抗衡。
而答案,就藏在走廊对面的那扇门之后。
“走吧,”比起思索弥晏更善于行动,“那个存在在等我们,祂一定已经等了很久了。”
窗户不过是一个小插曲,真正的庞然大物还隐藏在门后。这一次他们不再犹疑,手握着手一起向前,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就走到了那扇普普通通的门后。
“咔嚓。”
谢云逐握紧门把手,一鼓作气推开了眼前的门,有微暗的光顺着门缝流淌出来,在看清之前,他的鼻子先捕捉到了浓郁的芬芳。
那是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裹挟在和煦的春风里,温柔地拂过他们的面颊。弥晏感到了熟悉,他一定曾来过这里,然而却还是第一次将画面看得如此清晰:
“天啊,”谢云逐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这里怎么会是……”
他的瞳孔无意识地放大了,否则盛不下这片美景,幽蓝的眼瞳里倒映着无边无尽的花海,染上了瑰丽明亮的色泽。
在理应掩藏着所有真相的门后,开着无边无际的绚烂花朵,开成一片绯红的花海,汹涌的爱蔓延天地。
在这世界的终结之地,他看到了记忆中的玫瑰园。
第五卷·重返兰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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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兰因part终于写完了[彩虹屁]真的是好长的一卷……小说写到最后,所有的线都必须朝着结局收束,写作的自由在减少,填坑的重任在增加,好难好难[爆哭]
不过最后一卷,还有我觉得很有趣的副本,还有我在构思之初就想写的一段故事,还要给两个宝宝准备幸福的结局,我写写写写写
最后感谢一直追读的宝子们,每条留言都会让单机选手幸福转圈圈[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161章 玫瑰园
“没错, 就是这里,这是我记忆中的玫瑰园……”
“我见过这里,这是‘可行性’存在的地方。”
走进玫瑰园的那一刻, 谢云逐和弥晏同时开口,说出的话都大大出乎了对方的预料。
“什么?”弥晏猛地转过头来看他, “就是这个地方吗?”
“等等,你说的‘可能性’是什么意思?”谢云逐比他更惊讶。
“这里的每一朵玫瑰花,都代表着一个‘可能性’。”弥晏先回答了他的问题,“随着我的力量渐渐恢复,我和这里的联系越来越深了。特别是上一次召唤的时候,我甚至感到自己走进了花园深处, 在寻找有用的‘可能性’……”
只是那时候谢云逐失忆, 两个人之间又隔阂深重,他没有及时把这条重要的情报同步过去。
“原来如此,原来所谓的‘可能性’居然还存在实体。可为什么我又……”谢云逐蹲下去, 随意地握住一朵路边小花。那朵玫瑰的刺并不扎手,饱满的花朵犹如火炬, 落在掌心里有着绸缎一般的触感。
为什么我又来过这里?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好像他曾经漫游在这片花海, 赤着脚丈量过每一片土地, 好像他曾俯下身来, 亲吻过每一朵玫瑰……哪怕记忆被剥夺,可是这片花海依旧成为了他灵魂的底色,深刻如尖刀砍入骨髓, 即使挫骨扬灰也无法遗忘……
砰——砰——砰——
为什么他的心又会无端痛起来, 像是从内部拧紧了发条,正在自取灭亡一般狂跳?谢云逐捂住自己的心口,疼痛快让他无法呼吸了, 眼前逐渐变得朦胧,模糊了那些摇曳的绯红……
“阿逐……”弥晏惊慌地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小心翼翼又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哭了?”
谢云逐也怔住了,下意识一摸脸颊,摸到了一片湿润。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仅仅只是看到这片玫瑰园,他竟然就这么落下了眼泪。
“我……不知道……”他怔怔地用衣袖擦掉泪水,可泪水依然越涌越多,“我就是……太伤心了……”
弥晏手足无措地帮他擦掉眼泪,看到他的眼角湿红一片,向来清冷的眼瞳被泪水浸透了,好像雨雾蒙蒙的夜晚,那样凄怆的一抹蓝色。
可这个男人明明无坚不摧、百折不挠,绝不低头也绝不落泪。多少次陷入绝境,他都带着自己扛了过来,弥晏都不记得上一次看到谢云逐这样哭是什么时候了……哦,对了,那还是在永夜之墟,谢云逐不幸中招变傻的时候,那一次他流眼泪,似乎也是因为想到了玫瑰园……
“没事了,我没事。”用了比想象中更长的时间,谢云逐才调整过来,尽管嗓子还有点哑,但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他在手足无措的男人肩头蹭了一下,笑道:“面啊,明明是我在哭,你看起来怎么比我还慌乱?”
弥晏才放了心,抓着他的手按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看见你的眼泪,我的心也快碎掉了。”
谢云逐给了他一个安抚的拥抱,“相信我,我没事,甚至还挺开心的——我会有这种奇怪的情绪,说明我们来对了地方,这片玫瑰园与我们的过去息息相关,我们一定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还有力量。”弥晏收紧了手臂,反把他的腰抱紧,把人都抱得离了地面,“在这里的我,比之前都强大。”
空气里充盈着爱意,含量或许要超过氮气。倘若墨菲因敢追到这里,靠着这所有的“可能性”,他也有一战之力。
“那就出发吧,继续往前走,”谢云逐的手肘撑在他的肩上,低头亲了他的额头一下,“前面的那位还在等着我们呢。”
的确,自从踏进玫瑰园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能感受到一种感召,呼唤他们前行。
流泪的小插曲过后,他们便继续沿着玫瑰花之间的小路向前走,一直走到了花海的中央,向四面看去,花海依旧无穷无尽。唯独中间那块地方,空出了一个圆形的区域,簇拥着中间的一棵树。
那棵树由无数银白光线缭绕组成,繁茂的枝叶上挂满硕果,熟悉到叫人绝不会认错——这就是一棵缩小版的世界树!
它生长在玫瑰园的中心,是绯色海洋中的一座灯塔,散发着洁白的辉光,如永不下落的日轮照耀着这片天地。
果然,他们的猜测没有错,在三位至高神之外,还存在着一股势力!就是祂制造了那扇打不开的门,又营造了那条走廊,连墨菲因都无法进入。
甚至连他们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仿佛只是一场考验,确保他们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到,最后找到钥匙,来到祂跟前。
当靠得足够近,谢云逐甚至看到世界树的枝干上贴着什么东西,还未等他看清,一道声音便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那甚至不能称作为“声音”,而是更像一种震动,他的脑袋变成了一个空腔,一时间内充斥着那唯一且巨大的共鸣。在极度的震撼之后,他的大脑才能勉勉强强地从那种震动中解读出信息。
世界树告诉他:“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根系’。”
谢云逐和弥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毫无疑问,上一秒他们心中同时划过的问题便是“这棵树到底是什么”,而下一秒根系就好像能读他们的心一般给出了答案。
“如果墨菲因告诉我的没有错,那么就是您支撑起末日后的世界,对吗?”谢云逐谨慎地开了口,“您似乎并不惊讶我们会来到这里,您甚至为我们准备了那扇门。”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了,比如玫瑰园是什么地方?世界树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可能性”究竟是什么?弥晏为何又能使用这些“可能性”?自己为何会对这里如此熟悉,甚至心痛到无法抑制哭泣?
然而还来不及一一问出口,他的思绪便被“叮铃”一声轻响打断了。
谢云逐惊讶地抬起头,便看到世界树垂下的一根树枝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铃铛——从大小上来说是铃铛没错,但它的造型更像是教堂里的一口圣钟,闪烁着美丽的亮银色,钟身上雕刻着天国一般繁复华美的纹路。
谢云逐一下就认出来了,这是他的“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