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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悄悄来到了窗户外,脸上蒙着层层黑布,遮住了那个大大的字。
习惯了在没有光的环境活动,他的每一步都轻巧无声,准确无误。抬头确认宿舍门牌号后,他便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然后把一个点燃的烟卷塞了进去。
说是烟卷,但比雪茄还要粗,似是由宣纸一层层卷起来的,纸上还写满了黑压压的“毒”字。点燃后,便从火星燃烧的地方飘出了淡淡的烟雾,向着房间里面弥漫。
黑衣人捂紧了脸上的黑布条子,耐心地等待烟卷燃尽,大约一刻钟后,他才将窗户推到最大,悄无声息地跳进了房间里。
他的背上,背着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准确来说,他背着的是“刀”这个细长的字,是锋利的瘦金体,在宽阔的“刀”身上,还点了一点寒芒,昭示着这把刀最锋利的“刃”。
床是拼在一起的,两个男人竟然躺一个被窝里,简直是有伤风化!黑衣人蹙眉看了一会儿,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索性都砍了带回去交差。反正睡梦中的两人已经吸饱了毒烟,短时间内是醒不过来的。
黑衣人随意挑了一个,在黑暗中高高举起“刀”,对准他双腿的位置猛砍下去!
“唰”的一声,刀结实地砍到了底,声音和触感却是不对,黑衣人立刻横刀一搅,雪白的棉絮喷涌而出。
不好,形势有变!
黑衣人悚然一惊,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身后袭来的一击!
他的变招也是极快,衣袖猛地一抖,抖出一张薄薄的纸片,看也不看便疾速射出,纸片与兵器碰撞,竟发出“铮”的一声鸣响!
“哇哦。”谢云逐退开三步,看清了刚才擦着脸颊飞过去的纸片,不由吹了声口哨——那张纸被裁成了小刀的形状,纸上用粗粗的黑笔写了一个“刂”。
“你们对钟文的利用,倒是出神入化,刚才的毒烟也是同样的玩意儿吧?”谢云逐抛了抛手里的匕首,声音透过脸上的防毒面具传出来,有些许失真。
黑衣人不答,身形一晃,刀光已至面前。他的身形极快,下手极狠,直取咽喉。谢云逐半是招架半是退让,嗤笑道:“还来?”
他对房间里的地形已经摸得很熟悉,轻巧地翻过身后的桌子,黑衣人却是直直撞上,然后一脚掀起方桌,猛地向前踹去!
轰的一声,方桌居然被他一脚踹得粉碎,木屑飞扬之际,隐约闪着几缕寒芒。谢云逐顺手掀起被子,在面前抖落一道屏障,就听欻欻几声,又是纸片化作的刀刃射来,被他用灵巧的力道掀飞,齐刷刷地扎在墙上。
然而就是这一秒的功夫,黑衣人已经纵身跃起,一脚蹬在墙上借力,整个人如鹰隼般扑来!他的猎物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失去了逃跑的余地,情急之下似乎将手里的什么东西丢了过来。
尽管视力卓绝,然而黑衣人依旧没有看清,就见那巴掌大的黑东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什么……”黑衣人的动作一顿,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身体以滑稽的姿势僵在了半空,又狼狈地落了地。脑门上那个冰凉的贴片紧紧贴着,他感觉自己就像被贴了符咒的僵尸,每一处关节都难以动弹。
“哎哟,真的有用。”躲在墙角的猎物立刻反客为主,笑嘻嘻地围着他走了一圈,偶尔用脚踹踹他,“真的动不了啦?”
“呃……”黑衣人口中发出不甘的低吼,并非动不了,只是每动一下都万分艰难,他浑身武艺用不出来,在地上奋力扭成了一团蛆。
谢云逐亲力亲为,从领域里取出麻绳将他五花大绑,捆成了一个粽子。
“啪”,房间里的灯终于被打开了,黑衣人在骤然亮起的光芒下眯起了眼睛。紧接着打开的是窗,潮湿的夜风袭来,卷走了房间里弥漫的毒气。
黑衣人不甘地在地上扭动,用愤恨不屈的目光瞪着他,心中做好了宁死不屈的准备。
就见那个男人在自己面前蹲下来,先是拿走了贴在他脑门上的那道催命符,他不由瞪大眼睛好奇地去看,却发现那是一枚黑色的小铁片,形状是一个奇怪的点。
“好奇这是什么吗?”谢云逐在他面前晃了晃铁片,“这是顿号。”
说着,他啪地一声又把顿号贴回了黑衣人脑门上,可惜这一次顿号没有发挥作用,他只好遗憾地砸了咂嘴,“哎,居然是一次性的吗……”
黑衣人怒,我的脑袋又不是冰箱门,不是你贴贴纸的地方!怒到一半,他脸上的黑布就被揭了下来,黑发男人脸上丝毫不见惊讶,而是露出了一种调侃的笑意:
“哟,这不是牛同学吗?”
第165章 “等”
夜晚的袭击者, 原来是白天学堂里接待他们的一个学生。
“不错嘛,这身武功哪里学的?”谢云逐刚才溜了他半晌,就是想看看他的本领, 果然这个村子里藏龙卧虎,牛同学那几招不是花架子, 而是有正紧传统武术的底子。他拍了拍牛同学厚实的肩膀,“这么晚还这么用功,同学你一定会成功的。”
“滚开!”阿牛粗着嗓子吼道,“你这头猪猡!”
谢云逐现在脸上挂着一个巨大的“豕”字,某种意义上他倒没有骂错。
“我要是你,现在就会冷静一点, 尽量拖延时间, 拖延到同伴完成任务,就会回来救你了不是吗?”
阿牛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明明男人脸上带着笑, 却叫他心底升起了寒意。从他踏进这间房的每一步似乎都被男人看透了,不仅知道他会如何出招, 甚至还知道他有同伴……不, 或许他只是在诈自己, 绝对不能让他意识到阿马的存在!
阿牛镇定神色, 咬牙道:“是我动了贪念,杀人图财,一人做事一人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哦……”谢云逐听了, 只是笑,偏头望着窗外,似乎在等待什么。
“你在看什么?”阿牛梗着脖子, 额头青筋直跳。
“嘘,你听——应该快了……”
没多久,果然就听窗外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啊啊啊——!!!”
尽管那声音在恐惧中变了形,但阿牛一听就听出来了,这是他的朋友阿马!
该死的,房间里的另一个白发男人一直没有出现,莫非是埋伏在了另一个房间?!
“看来那边也结束了,走,我们过去看看。”恶魔般的男人站起来,顺手拎起绳结,竟然把他一个壮汉生生从地上拎了起来,拖在地上走。
他出了门,不假思索地就朝着女生宿舍走去,好像早就知道犯罪现场的位置。
阿牛脸上冷汗直冒,不明白他们的计划怎么暴露的,十个人一共住了六间宿舍,他凭什么就知道今晚会被偷袭的就是这两间?
好像能看透他的心一般,男人低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他:“嗯,为什么呢……不会是你们被老师出卖了吧?”
“不可能!”阿牛涨红了脸吼道,“老师怎么可能把我们出卖给外人!”
“开个玩笑,别激动嘛,”谢云逐故作惊讶道,“不过真的是老师派你们来的啊?我就这么一说……”
“你——!”
阿牛在地上扭成了愤怒狂蛆,然后便听到隔着一扇门,里面传来了阿马更大声的惨叫:
“啊啊啊——!!!”
还有女性的声音:“叫得再大声点,你这样能把村里人都叫醒嘛?给我继续叫!”
谢云逐推开门,顺便把阿牛也丢了进去。
只见三个女性清理者都在,而且都整装待发,显然并未入睡。马同学同样被绑着,只是绑他的东西有些特别,那赫然是一条三角脑袋、鳞片黑白相间的银环蛇!
普通剧毒的银环蛇大概只有一米左右,这一条却长得离谱,足足有三米多,同时兼具了蟒蛇的威慑力。它缠绕着马同学的身体缓缓游动,时不时吐出剧毒的信子舔舐他的皮肤。
更加糟糕的是,马同学的□□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活动,惹得他惨叫连连,“蛇,在我裤.裆里……呃啊啊啊要钻进来了!不!求你了奶奶!别让蛇进来,啊啊啊啊!!!”
台小姐猛扇了他的脸一巴掌:“不许尿,你要敢尿脏了你奶奶的蛇,看我不把你的肠子抽出来给小青做皮衣!继续叫!”
阿牛打了个冷战,忽然还感到有些庆幸,没落到这毒妇手里……
“好了,”谢云逐仁慈地上前,替马同学解了围,“村里人差不多都醒了,应该正在往这里赶呢,我们也去厅里和大家汇合吧。”
台小姐上下看了他一眼,语气很是佩服,“竟然和你说得一点不差,今晚真的会有刺客来,而且来的就是我的房间。”
“是因为她一个人住一间吗?”旁边的娟姨好奇问道。因为女性清理者有三个,宿舍又是两人间,所以听完谢云逐的忠告后,台小姐主动提出她自己住一间,以伺强敌。
当然,敢这么做,自然是因为她有强大的实力,是与蛇神结契的神契者。当阿马溜进房间的那一刻,上千条盘踞在墙上、屋顶上、床底下的毒蛇都扑出来,将他卷入了一个蛇窟。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谢云逐道,“走,我们先去大厅,你们很快就会明白的。”
一行人带着两个俘虏,很快来到思贤厅。此刻是凌晨三点,学堂里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学堂外的村庄里却仍是一片黢黑,好像那几声尖叫没有惊扰任何人。雨势减弱,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上,奏出了凄怆的曲调。
谢云逐推开思贤厅的门,便瞧见了其他几个清理者,围着教书先生一个人虎视眈眈。双方的人数并不对等,然而竟也形成了对峙之势。
阿牛阿马被推了进去,丢到了教书先生脚底下,教书先生的脸色未变,甚至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缓步进门的谢云逐,用眼神确认对手的分量。
“都站着干嘛,坐啊。”谢云逐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像主人一样招呼道,“乔先生也坐。”
“不关先生的事!都是我们自己一时糊涂!”阿马忽然扯着嗓子叫上了。
“你先闭嘴!”阿牛蛄蛹过去,用脑袋撞了他一下,“先生自有办法。”
清理者们默不作声地让开一条路,教书先生倒也神态自若,坐在了谢云逐旁边的太师椅上,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小几,上面还放着白天剩下的两盏茶,瓷白的杯壁都染上了污黄的茶渍。
“铜镜,铜镜来了!”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咋咋呼呼的动静,就见光头一脚踹开了门,肩上扛着一尊比他还高的铜镜,正是在淋浴房里竖着的那尊。
直走进不去,他便把镜子竖过来,依旧被门框挡着,众人都急道:“横过来……哎呀,笨蛋!头朝前横过来!”
光头脑袋不灵光,力气倒很大,轻轻松松转动铜镜,总算以正确的角度进了门。然后他一下子把铜镜竖在谢云逐面前,“喏,你要我拿的镜子!”
“别对着我,”谢云逐嫌恶地摆摆手,“对着他。”
光头便拍了镜子一巴掌,恰好叫它偏离了些许角度,平滑的镜面上顿时照出了乔先生的身影。
清理者们都在浴室里见过这铜镜,知道它能照出人的原名,都不由好奇地凑上前去,想看看教书先生的原名是什么。
谁知道铜镜上竟然只照出了一个大字——乔。
只有一个字的缘故,这个“乔”被拉得很长,下面的一撇一竖恰好对应教书先生的两条腿,正从容地交叠着。
“这是在做什么?”教书先生不解道,“若是想知道在下的名讳,直接问便是。何苦这样大费周章,还绑了我的两个学生。”
“怎么可能?难道这镜子只能照出我们的名字?”风子不理解,一不理解他就暴躁,转着镜子去照地上的两个俘虏,这一次,镜子倒是照出了两个蛄蛹在地上的名字:何牧笙、梁骏。
阿牛和阿马的名字,也被照出来了。
谢云逐望着前一个名字,眼皮倏地一跳,他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没想起来。
“不对啊,怎么会这样?”风子匪夷所思地转回镜子,可教书先生依然只有一个“乔”字。
“这事说来话长,去年刮妖风的时候,在下的名字也不幸被吹走了一部分,只剩下一个‘乔’字。说来也怪,虽只剩下这一个单字,然而不过是身体病弱些,平素行动倒无大碍。幸得村人不见怪,容我在学堂里教书谋生。”教书先生不疾不徐地解释道,“诸位想要知道的事,在下知无不言;却不知诸位大动干戈,还绑了学堂里的学生,是想要做什么?”
这老狐狸,还在装蒜!清理者们都怒瞪了他一眼,却都没有说话。因为今夜的所有行动,他们都只听了一个人的安排,每个人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便形成了如今这个局。
他们全都看向了太师椅上的谢云逐。
谢云逐拄着下巴,却一直在看那面铜镜,那个高瘦扭曲的“乔”字让他感到不舒服,教书先生刚才那段解释,听起来没什么纰漏,但就是无法消除他心中的违和感。
“我本以为,名字越短的人,在这个村子里就越没有价值。”他悠悠地开了口,“但你的确是特殊的,明明只有一个字,在村里的地位却很高。”
“哦?为什么这么说?”教书先生似乎很感兴趣,“我们夜村虽然偏僻,但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封建,现在都讲‘人人平等’,哪有什么地位不地位的。”
“是吗?”谢云逐冷冷地笑道,“那为什么有的人要当那个‘牺牲’,而你却是那个能决定谁来‘牺牲’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教书先生的手指扣了扣桌子,似乎在表达不满。
谢云逐没有回答,却是走到了铜镜前,铜镜里明明白白照出了他的名字,“为什么你要阿牛阿马半夜袭击我和台小姐,而不是别人?”
“为什么?”有的清理者还一脸迷茫,有的却已经恍然大悟。
“难道说……是因为你们脸上的字?”
“哦,对啊,你们看,他的名字里有‘逐’!夸父逐日的‘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