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台”
“当——”
远远地, 一阵被雨水打湿的钟声响起,荡起连绵不绝的尾音。
“哇啊啊啊——”
学堂里,传出来几声嘹亮的哭声。
但凡一个小孩开始哭, 另外两个就当仁不让,撒开嗓子加入合奏。被派来照顾三个小孩的, 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哄完这个哄那个,忙得不可开交。
“宝宝乖,不哭了不哭了……”春菱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孩子,急得脑门上生了一层的汗,时不时偷看一眼那个危险的男人。
他是负责看守人质的修钟匠, 铁塔一样高壮, 脸上写着一个“风”字,他管自己就叫“风子”。
小孩的哭闹声显然叫他极不耐烦,人躺在太师椅上, 腿却翘在茶几上,手里攥着一把飞镖, 单眼瞄准, 咻咻咻地朝着墙上的靶子射去——而扮演“靶子”那个角色的, 正是村长大人。
王村长两股战战, 抖得快要站不稳,飞镖围着他的人体描了一圈边,但凡稍微动一下, 他身上非得被扎个血窟窿不可!
“吵死了, 吵得头疼……”风子忽然一拍桌站起来,“你,让他们闭嘴!”
春菱吓得寒毛直竖, 怀里的孩子受了惊吓,立刻哭得更凶了。若是想叫孩子安静下来,那非得到母亲怀里喝奶不可,然而……
“不听话?”风子眯起眼睛,忽然笑起来,“你知道么,我最喜欢打女人了,游戏里就是好,随便打随便杀,也没人敢逼逼……”
春菱吓得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低下头,不得不伸手解开自己的衬衫和内衣,宝宝一下子扑了上去,叼着奶.头吮吸,顿时忘记了哭泣。
风子没有挪开眼,就盯着她白花花一片的胸脯,嘿嘿地笑。
“这不行啊!岂有此理!”王村长遮着自己的脸面向墙壁,老脸已经涨得通红,终于没忍住叫道,“春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你不能这么糟蹋她!”
话未说完,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膝弯被踹了一脚,顿时跪了下去。风子笑嘻嘻道:“老东西,这里有你什么事?你那二两肉还立得起来?去,把尿布洗了,没叫你不许进来!”
王村长没法,只好抱着一沓尿布走出门,临走前还不忍地看了春菱一眼,门就在他面前轰然合上了。他抱着尿布在门口转来转去,一点办法也没有,愁得直叹气。
这群修钟匠凶神恶煞,实力了得,其中最为畜生的就是屋里这个疯子,偏偏是他留下来看守人质!春菱这么个黄花大闺女,和他呆在一屋里,还能有个好?
这边屋里,春菱似乎也预想到了自己的命运,低着头只是哄孩子,那高壮的男人却迟迟没有动静。她咬了咬下唇,改换了姿势,裙子便“不小心”掀开了一条缝,露出了白生生的一条腿来。
“噗嗤——”忽然,男人发出一声嗤笑,仿佛看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春菱匆忙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娇羞地垂下头,悄悄把裙子拉好。
“喂,我问你,你叫杜春菱?”
“是……”
“听说你是主动要来当人质的,为什么?这三个孩子又不是你的。”
“她们几个都怕,吓得不敢来,我胆子大,也会照顾孩子,就替她们来了……”
“哦,胆子大……”风子忽然站起来,拎起房间角落的一口衣箱,一下子拖到她面前,“我问你,这口衣箱是你的吧?那个发现了‘衤’的杜家闺女,是不是就是你?”
“……”春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就是你了,错不了。”不知为何,当风子和她正经说话时,那疯疯癫癫的样子便不见了,只剩下一种咄咄逼人的压力,逼迫着她的神经。
他打开衣箱,开始翻那些衣服。
“别……”春菱小声阻止道,“‘衤’还在里面睡觉呢?别把它给吵醒了。”
话音未落,风子已经翻出了那件绣鸳鸯的红肚兜,捏着绳儿一抖,“衤”就滚落下去,趴在了下面一件衬衣上,继续埋头大睡。
“红肚兜?还绣着鸳鸯?”风子拎起那女人的贴身之物,在春菱面前晃了晃,“那我问你,你一个没嫁人的女孩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春菱的脸一红,嗫嚅道:“这、这就是没事绣着玩的,过两年等我嫁人了,总归用得上……你还给我!”
她伸手去抓,风子一下子缩回手,把肚兜丢回了衣箱里。然后继续往下翻,从箱底的角落里,又翻出了一双婴儿鞋。
天知道那个神秘莫测的豕先生,把鞋子找出来给他看的时候,他有多兴奋。所以他主动要求留下来看守人质,而豕先生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对他说:“好好干。”
“杜姑娘真是未雨绸缪啊,”风子手上的那双鞋,一看就是给刚出生的小孩穿的,还没他的巴掌大,“不仅准备好了嫁人的红肚兜,连小孩鞋也一起准备好了?”
听闻这话,春菱的神情微微一变,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娇羞的语气也变得冷硬:“怎么——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我倒还想问问你呢,”风子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虽然衣衫依旧凌乱,但这女人脸上已经丝毫不见羞涩,“谁派你来的?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乖着点,说谎可是要挨打的,我最喜欢看女人哭了……”
面对男人高高扬起的巴掌,春菱轻蔑地一笑,“你吓不着我——那些打女人的男人从不叽叽歪歪,伸手就直接打了。”
“再说了,”她压低了声音,“我是自己要来的,谁也没指使我。”
风子举在半空的手顿时有些尴尬,“那你来做什么?”
“哈,难道你看不出来?”春菱系上了胸口的一粒扣子,骂骂咧咧道,“我是专程来勾引你的——你也配叫男人,居然不上当?”
“你他妈,”风子顿时气歪了鼻子,“我不动你,你倒还怪上我了!”
他心里也庆幸,对方准备这一手美人计,显然有备而来,要是真的精虫上脑,没准这女人逼里□□直接把他给药翻了!
“实话跟你说吧,我就是想找个男人带我走,离开这个鬼地方。”春菱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去哪儿都行,永远别回来。”
“为什么?”
“你不是猜着了么?红肚兜,小鞋子……”
“……你、你怀孕了?!”
“是。”春菱抚摸着肚子,“已经三个月了,快瞒不住了。”
未婚先孕,还是在这样一个封闭的村子里面,怪不得她想跑。风子摸着下巴,况且这没名没分的孩子生下来,也只会被当作修钟的原材料,没有一个母亲会想把孩子生在夜村。
男人们想要守护先祖的村庄,因为他们世代拥有这片土地;可年轻的女人只想逃。
“孩子爹是谁?”
“孩子的爹名叫‘禹’。”
“哪个宇?”
“大禹。”
风子一愣,心想村里还有叫这个名字的男人?还是她真的在说那个传说中的治水英雄?她没疯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和父母说过,可连他们都不愿相信……”春菱缓缓道,“我的心上人名叫大禹,他只在夜晚出来,我们就在河里见面……”
他们总是在夜里相会。春菱走出门,雨就停了,夜色清朗,天空像水洗过的镜子一样。她一直往家门口的河里走,碧波荡漾的河水上开满了莲花,仙人都在水底下行走,月亮也沐浴在河中,流淌着乳白色的光辉……她的好哥哥就在河底等她,他穿着藏蓝色的衣裳,脸色青白,皮肤冰凉,比世上的所有男人都英俊和强壮……
风子听着她梦呓一般的讲述,禁不住大叫,“放屁!你就是在做梦!”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春菱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带着孩子离开这个雨下得没完没了的地方。这世上一定还有一片乐土,没有被洪水淹没,天上能看到太阳……”
没有那种地方,风子心想,因为你不过是一个副本中的NPC,你所拥有的只有这一方逼仄的空间。
“夜村永远不会灭亡,它就在这里,”春菱温柔地抚弄着自己的肚子,她身上焕发着母性的光辉,看起来仿佛有一种不可侵犯的神性,“只要我和我的孩子活下去,我们的血脉就会在这世上延续。”
因为她是女人,而女人不需要故土,她可以自由地走在这世界上,播撒她的血脉。她们是女娲的后裔,一整个民族将在她们的胯.下诞生。
风子后退一步,不知为何,他感到此刻不是春菱在和自己说话,她的声音上还叠着另一重宏大的音响,诉说着死亡与新生,诉说着人类的存在与延续。
“哈,可给我找着了,藏得真够好的!”
忽然,一道野蛮粗粝的声音冲进了房间,伴随着黄沙般的黑影冲破了窗户!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一个面生四目、蓬头垢面的老头挥舞着手里的长矛,直戳戳地就朝春菱的肚子捅去!
“哇呀呀呀呀,给我把‘台’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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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小姐带着木先生和小康二人,离开了黄河边,回到了村子里。
既然“台”的本义是“胎儿”,他们这一行,便是要来村里找怀孕的女人。他们和村口的几个老妇攀谈了一阵,老妇说近来村里都没有女人怀孕,最近诞下的那一个,还是用来修钟的女娃钱鳯补。
“没有怀胎的女人,”告别老妇后,木先生脸上浮现了愁云,“这怎么办?”
“怎么可能没有?”小康哼笑了一声,“这么多年轻的男人女人,一天里有一多半时间黑灯瞎火关在屋里,还没有套……除了造小孩还能干什么?”
的确,对一个闭塞的山村来说,这样人丁稀少的确奇怪,莫非是末日.逼近,让人们无心再想裤.裆子里的事?
鹿小姐道:“即使有女人怀孕,也不会大张旗鼓地说出来。”
“为什么?”
“因为不想坐在食堂里最尊贵的位置,”鹿小姐掸了掸雨披的帽檐,水便哗啦啦地流淌下去,“哺育一个注定要被献祭的孩子。”
气氛沉默起来,连两个男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喘不上气的压抑。大雨无休止地砸向人间,空气中水汽弥漫,他们的皮肤都像是泡皱了一般,渗入了丝丝凉意。
轰隆隆——
远处传来了隆隆的声响,听起来有点像雷声,但又分明是从地上传来的,水洼里荡起层层的波纹,三个人都伸长脖子,向西北方看去。
因为乌云盘踞,西北方位的雨最大,那边的村舍也大多是垮塌的状态,显出别样的荒凉。
就在那废墟间,他们看到了几个高壮的汉子,正推着几辆大车往这边走来。
每辆大车上都载着一口青铜大鼎,正是他们在食堂里见过的盛肉的鼎。每个鼎里都满满当当地装着东西,以至于盖子都被高高地顶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为首的汉子对他们没什么好声气。
能行车的路的确狭窄,三人都朝路的一边回避,好让车子过去。鹿小姐站在一块岩石上向下望,终于看清了鼎里装着的东西——那是生肉,大块大块的生肉,新鲜到似乎还冒着热汽,有雨水冲刷过去,便冲下了淡淡的血痕。
昨夜在食堂里,就是用这些原材料,煮出了那鲜美异常的肉吗?难道这群人刚从屠宰场回来?鹿小姐眯起眼睛看向村子的西北方,那里的雨势太大,废墟上都蒙着一层阴翳,看不清路的尽头有什么。
“有情况,我们去那边看看。”
车队走后,三个经验丰富的清理者都察觉了异常,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向着村西北方走去。然而正在此时,他们三人身上的通讯设备都响了起来,里面先是传来了一阵驳杂混乱的动静,紧接着是风子竭尽全力的一声吼:
“救——!!!”
这一声过后,通讯里只剩下更加激烈的搏斗声,然后哔的一声,通讯彻底中断。
“基地有危险!走!”木先生立刻折转方向,朝着学堂跑去,他们目前正在村子里,是最能够及时救援的一队。
另外两人反应和速度都不慢,紧跟在他身后,如三只滑翔的雨燕穿过暴雨,疾速向着基地跑去。
从收到急救信号到抵达,不过7分钟时间。学堂的大门仍是紧闭着的,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木先生正想推开大门,忽然门就从里面被踹开了!
一道猛烈的黑风从门里冲了出来,谁都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就被气劲刮得倒向两边。待到站稳脚跟,那东西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只有淡淡的血腥气,混合在雨水的土腥味中,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风子!”木先生大喊一声,率先冲了进去,便看到院子里满是激战过的痕迹,本来整齐摆放的水缸、桌椅、伞棚等物,都已经被砸得稀巴烂。
那个脸上写着“风”的高壮男人,就这样立在院子中央,靠手上的一根铁棍勉强支起身体。他破烂的衣衫里暴露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落到地上很快又被雨水打散,淌成一片淡红色的湖泊。
见到队友回来,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直直地向前栽去,木先生一把将他接住,一摸就是一手血。风子的喉咙里发出虚弱的声音:“人质……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