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君大哥终于忍不住骂娘了,牛顿呢,来评评理啊!
白发青年的每一步都踩得很重,双脚深深地嵌入地面,他沉沉地走了三步,然后将古钟重新放回了地上。地面甚至没怎么震动,显然他是稳稳地控着力气轻拿轻放的。
古钟足足被他转了90度有余,那些字都露了出来。然而君大哥觑着他的脸色并不好,连忙拿着灯走过来:“怎么?不是‘夸父藏日’?”
这也没办法,夜村里到处散落着古钟,没人规定这里不能有一口别的什么钟。
“的确不是,”弥晏却不是在为这个纠结,“你快来看,这口钟很怪,像是坏了……”
君大哥凑过头来一看,不光是皱眉了,简直是倒吸一口凉气:“哎哟我去,这口钟怎么回事?!”
的确不是他们要找的钟,上面记载的是另一个神话故事,叫作“仓颉解字”。
下面的小字大意是说:上古时代,勤劳的先民根据天地万象、鸟兽虫鱼创造了最初的文字。然而一个可怕的妖魔诞生了,其名为仓颉,脸长得像龙,生着四只眼睛。他走到哪里,就将哪里的字分解消灭,将最初的文明毁灭殆尽。
“应该是‘仓颉造字’对吧?”君大哥情不自禁地放大了音量,“别欺负我没文化,应该是‘仓颉造字’才对吧!”
“是啊,应该是‘造’字才对……”弥晏抚摸着那个不详的“解”字,心想若是谢云逐在这里,恐怕已经推断出了个五六七来,可他身边只有一个哇哇叫的笨蛋……分开才半天,弥晏就已经想他了,拿出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了照片,准备拿回去给阿逐看。
“你说的没错,这口钟也是坏的!”君大哥用手抚着额头,越想越是棘手,“你说会不会是这地方太偏僻,村人都没发现这口坏钟,所以才没有发布任务?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修这口钟吗?如果还有更多隐藏的坏钟怎么办?五天时间哪里来得及全找出来修好?!”
“不,这口钟不用修。”弥晏抚摸着那个端正的“解”字,“这个‘解’字已经彻底取代了‘造’的位置,这口钟已经被敲响过了——上面记载的一切都变成了正史,变成了无法更改的真实。”
他每说一句,君大哥的心就沉下去一分,“这、这……”
“所以我们的动作必须快,因为在我们行动的时候,有一个钟文杀手也在行动,”弥晏握紧拳头,在钟上敲了一下,“他会无差别袭击每一个文字,说不定会在我们找到前就杀了我们要找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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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破班上得人有点不太好了,每天都是扁扁的一坨在码字[心碎]
第172章 “卯”
两人从那岩洞上来, 便和娟姨说明了下面的发现的“仓颉解字”钟。暗处潜藏的危险让三人更加不敢懈怠,继续分头搜山。
弥晏选择了最为陡峭的一处山崖,他在枯树乱石间穿梭, 上山下地如履平地。只是他搜索的速度再快,看到眼前那片连绵的山海时, 依旧会感到阵阵无力。
听听,“夸父藏日”,连太阳都可以被藏起来,更何况是藏一口钟。
弥晏攀上了一棵巨大枯木的顶端,如一只雪鸮般蹲在树梢,整片无涯山脉便尽收他的眼底。领域扩散出去, 凡所抵达之处, 一切都无所遁形。大山那湿冷、漆黑的轮廓渐渐在脑海里成形,闭上眼睛,他能够听到层层叠叠的雨声下, 一颗蘑菇正在释放孢子,腐殖质里破灭了几个气泡, 这整个自然的宏大交响……
可是这仍不够。
如果、如果他能拥有更多的爱, 是否能做得比现在更多?
然而阿逐已经尽可能地给了他那么多的爱, 他也始终贪得无厌地索取, 可为什么总不够呢?弥晏隐约感到,他的上限不在这里,至少曾经的他——在他还叫“艾深”的时候——一定能做得比现在更多。
他好像失去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像遗失了一把钥匙, 所以便再也无法打开那扇门……
“啾啾啾啾!”忽然,一阵急促的鸟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弥晏抬头一看, 便看到了君大哥的无人机麻雀,正在播报求救语音,“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君大哥遇到了危险?弥晏看了一眼安静的通讯仪,发出询问信息,然而那头并没有回答。无人机已经起飞,他便连忙跟上,在树与树间穿梭。
翻过了一座小山包,无人机才停下来,围着一处沟壑盘旋。
这里的地势微微凹陷,横躺着几棵枯树,散发着阴冷的腐烂气息,四下里看不见君大哥的身影,他的无人机却全都焦躁地在上空盘旋。
娟姨比他到得早,人已经沿着坡滑下去,仰头对他喊道:“底下有个隐蔽的山洞,姓君的可能是不小心掉进去了,这里有挣扎的痕迹,我还看到了他的手电筒。”
弥晏也踩着石头下坑,果然在乱石枯叶间找到了那个山洞的入口,很窄,将将只供一人下去。就算君大哥不小心踩空了脚陷下去,也完全来得及扶住周围,将自己拔出来。
“叫了他半天,一点回应都没有,”娟姨扒拉在洞口向下张望,“要么是摔晕了过去,要么是……底下有东西。”
弥晏用绳子吊着强光手电塞入洞口,一直下了五六米才触底,这个洞可够深的。他操控着绳子晃了一圈手电,便将不大的洞内看了个囫囵。
洞里的空间大概有一间卧室那么大,没有别的出入口,四周是光滑的岩壁,底下是嶙峋的山岩和肮脏的积水,看起来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偏偏不见君大哥的身影。
可若是君大哥不在这里,他的无人机为何又会发出求救?为何会像蜜蜂一样在上空嗡嗡盘旋?如今这个洞看起来,倒更像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弥晏想起了临行前阿逐交代他的话,他说一定要保护好君大哥,哪怕他不幸死了,至少也得把尸体带回来。
当然,即使阿逐没有这么交代,弥晏也不会丢下队友不管,人类对他来说是必须保护的脆弱生物,从来如此。
“我下去看看,你在上面守着。”
“真下去啊?”娟姨咋舌,一脸不赞同,“下头看起来邪乎得很,不要你也折里头了,反正咱照过了下面也没有钟,要不……”
“我不会有事的。”弥晏抬头对她笑了笑。他现在只能相信,必须去救人,必须去爱人,唯独爱可以让他变得更加强大。
“哦……”娟姨一愣,明明看不清脸,可是那一笑竟化解了几分她的焦虑,这个青年身上的确有一种镇定自若、无所不能的气场。
说话间,弥晏已经把绳子绑上了自己的腰,试着下到洞里。他的身形瘦削,身子骨又灵活,不费一点力便挤进了那个狭窄的洞。雨水跟着他一起灌入,像一个小瀑布从洞口落下,又沿着洞底的暗河渗入岩缝中。
“咵哒——”
弥晏落了地,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黑窟窿里。不知道是不是落叶堆积,洞里充斥着土腥气和腐烂的味道。
他不敢怠慢,立刻取出几盏应急灯放在洞穴的各个角落。
明晃晃的灯光照耀之下,果然叫他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在光滑的石壁上,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刻痕,有一点像汉字,也有一点像图画。那古朴笨拙的刻画,有点像远古人类的壁画遗迹。
“底下有东西吗?”娟姨扒在洞口问道。
“墙上好像有字……”
弥晏仔细看去,其中一幅比较完整,画着两条竖,每条竖上面各有一个半圆,看起来就好像背对背的两面小旗子,长得有点像汉字“卯”。
不知为何,他望着这个字入了神,身上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那古朴粗拙的笔画渐渐模糊,散出了灰黑的重影,恍惚间眼前的画面越来越逼真,渐渐变作一具从中间被剖开的尸体,人皮被撕开,肋骨向两侧自然翻开……
这是一场古老的祭祀,祭品是一个从中间被一剖两半的人。这场人祭被画了下来,左一半右一半,就像背对背的两面小旗子,几经演变,最后变成了“卯”……这个字本身,就是那场血腥祭祀的明证。
弥晏打了个寒噤,即使不具备“恐惧”这种情感,他也仿佛嗅到了那穿越千年的血腥气。脚步停顿三秒,他用理性接管了自己的行动,强行挪开视线,不再去看墙上那邪性的壁画。
这里八成藏着一条副本支线,但重点是要找到君大哥,弥晏已经确定人不在洞里,那就还是赶紧上去为妙。他仰头看向那个洞口,刚想叫人,就见娟姨的脸探进来,冲他喊道:“我算出来了,人在地底下,你还得朝下挖!”
隔着一道雨帘,她那张尖尖的脸也变得模糊难辨。弥晏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刚做了个法,仙家告诉我的。”娟姨道。狐黄白柳灰,是东北那片的出马仙,娟姨看起来似乎懂点此间门道。
“但你不像是被仙家上了身。”弥晏的语气已经冷了下来,闯了那么多副本,怪力乱神看多了,自然没那么好糊弄。
“我有我的路子,我不请神,我直接使唤它们。”娟姨抖了抖身上油光水滑的大衣,“就是偷了这仙家的皮毛,没法再回人间去了。随你信不信吧,反正我都告诉你了,人在地底下。”
在被骗的风险和救人的需求之间权衡了一秒,弥晏还是下了决定,同时又警告道,“你最好就呆在那里别走动,我能闻出你身上的狐狸味。”
“那是,那是……”娟姨道,“你快点挖吧,上面这些无人机快闹疯了。”
她知道自己的心虚被看出来了,然而并非是因为说谎,实在是仙家给的预言太过古怪,它们说君大哥既在下面,又不在下面,既待在原地,又要慢慢跑远。
一个人怎么能既在又不在呢?实在叫人费解。所以娟姨使劲把头探进来,也想看个明白。
怕伤到人,弥晏挖得很小心,但速度依旧飞快。不知道第几铲子下去,他忽然有所察觉,一下丢了铲子,改用双手去挖。
很快,就被他挖出个灰头土脸、圆咕隆咚的东西,那分明是君大哥的头!
“出来了,果然在地底下!”娟姨兴奋大叫,“还活着么?还有气么?”
弥晏把整个脑袋挖出来,伸手探了探,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尸体都已经有点冷了,君大哥的脸上那个“君”字极为扭曲,目眦欲裂,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画面,嘴巴也张到了极致,里面灌满了泥汤。
被整个活埋进地下这么久,能活才是个奇迹。然而君大哥这样一个胆大心细、经验丰富的神契者,谁能够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给杀了?而且前后不过十来分钟,凶手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人给活埋了?
“怎么会这样,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若是没有无人机求救,那一个大活人就消失得无声无息,就跟被大山活吞了一样。娟姨裹紧了身上的皮草,也禁不住洞里冒上来的丝丝寒意。她虽没有下去,但总是感觉洞里有什么东西,问仙家,仙家也怕,叫她赶紧跑了为妙。
“唉,死了……就死了吧!”她实在怕队里最厉害的高手也折在这儿,就剩她一人呆在这鬼山头,“小弟弟,你赶紧上来吧,这下面有东西,不吉利得很呐!”
弥晏却不听,似乎被什么东西魇住了,继续向下挖。他将领域在手掌延伸,变成了两把柔韧的铲子,很快就挖出了一个近一米的垂直大坑,一直把君大哥的腰都挖了出来。
然后他忽然停滞了所有动作,望着那鲜血浸透的烂泥“啧”了一声。
娟姨没见他这样沉不住气,连忙在上面问:“怎么啦?”
“有人在下面使力。”他一边解释,一边用手穿过君大哥的胳肢窝,将他的上身固定住,猛地向上一拽!
弥晏的力气可以这样形容:他单手做俯卧撑的时候,谢云逐最喜欢一屁股坐在他背上玩手机。他可以一直做到谢云逐手机都玩累了开始打瞌睡,然后抱着他回房间睡觉。
然而尸体已经深深嵌入了土中,下面那个东西在一惊之下,立刻也开始拼命往下拉。双方各拽一边,铆足了劲就开始拔河!
对面的力气虽不如弥晏,但也大得惊人,一番角力之下,谁也不肯相让,结果最先出问题的,只能是中间这根“绳子”。
在一阵叫人牙酸的肢体断裂声之后,君大哥像是萝卜一样被拔出了地面,弥晏踉跄后退几步,怀里抱着他的上半截尸体,他的下半截身体则一下被地底的玩意儿抢走了,再也看不见了。
“……”弥晏左右看看,忽然用手在空中划开一道粉红色的裂缝,这是把领域打开了。然后他把君大哥的半截尸体往领域里一塞,周围顿时清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这……你们把人扯断了?!”娟姨大为崩溃。
“不是,他的腰本就只剩骨头连着了。”弥晏小声解释道,“我都没用力……”
“哎哟我去,”这什么犯错小狗的语气,我又不是你男人,卖萌有用吗?!娟姨握拳拍地,“这是用不用力的问题吗?!啊?!”
弥晏灰溜溜地转移视线,不搭理她了。他这随意一瞧,便又看见了岩壁上那个阴森可怖的“卯”字。
等等,拦腰被砍了好几下,只剩骨头连着,活活被剖成两半的人……难道说?
弥晏悚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甚至可以想象,君大哥被什么东西拖进了洞里,还来不及挣扎,这个铡刀一样的字就从壁画上跳下来,朝着君大哥的腰上劈去!
可这仍不能解释他为何在土中,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力量在拉他。弥晏的目光继续在壁画上寻找,这一次,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幅抽象的图案上:
那是一个垂直的土坑,像一个竖直的长方形,长方形里画了一个人。土坑的上面则长了两棵草。线条又开始扭曲出重影,演绎着从图案到文字,文字又历代更迭的历程。
恍惚间,弥晏终于看清了这个字的本相,它是“葬”。
原来“葬”最初的写法,就是这样一个埋人的土坑。
那么把君大哥瞬间埋入土坑中的凶手,也再明白不过了。
好了,伤脑筋的推断环节差不多该结束了。弥晏知道了自己该砍谁,心情有所好转,手伸进领域里开始掏武器。
普通武器对这些诡异的字没有用,所以弥晏没有拿出自己惯用的刀或弓箭,而是打开了装满标点符号的“文具盒”。
“要了命了,你别在下面愣神了!”娟姨的声音越来越急切,“墙上的字都在动哇,你快上来!”
连她头顶的无人机,那些叽叽喳喳的金属小鸟们都叫起来:“跑!跑!坏蛋来了!快跑!”
“听见没,快跑!”娟姨喊了两嗓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猛地抬起头,浑身的毛顿时都炸了起来。只见她拢着皮毛大衣就地一滚,竟像个狐狸似的一溜烟跑没影了。
就在她前脚踏着的位置,一个黑压压的人影覆盖下来,蹲着往洞里看。
从弥晏的视角,上一秒还是娟姨惊恐的脸和叫声,再抬头时,他看到的是四只散发着凶光的眼睛。
“字,我闻到了字的味道……”那长了四只眼睛的老头喃喃自语,口水都快滴下来了,“这里到处都是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