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话,不仅是视线和声音,还有一切交流的可能性将都被隔绝,乐土之内和乐土之外会裂开天堑,被隔绝为两个世界。到那时候,没有人能再阻止乐土做任何事,直到“天途计划”真正实现,这口天降大锅才会被掀开!
咔咔咔咔——
白骨屏障越长越快,彼此盘根错节,藤蔓一样缠绕,再过不久就要彻底闭合。庇护所的神契者们试图发动攻击,然而这一次他们发现,打在白骨屏障上的攻击就好像被黑洞吞噬了一样,完全起不了作用。
怎么可能有用!阿兮比谁看得都清楚,这并不是什么“绝对防御”,而是“因果断裂”——伏羲先一步扼杀了所有打破樊篱的“因”,铸就了绝对无法被攻破的“果”,从逻辑上就否认了屏障被打破的可能。
这是上神的仁慈,祂不愿再杀任何一个人;这也是上神的无情,因为祂决定不听、不看、孤注一掷。
阿兮明明站在祂身侧,然而又感觉离祂如此遥远,心中的无力感淹没了一切——正是因为太了解祂了,所以才知道挣扎没有用,除非……
除非有人的因果,能凌驾于伏羲之上。
“嗡嗡嗡嗡……”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若不是无意间瞟到来电显示,万念俱灰的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兴趣都不会有。然而毕竟打过来的是那个人,又叫她情不自禁地按下了接听键:
“阿兮,帮我把手机递给伏羲。”谢云逐平稳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有话对祂说。”
阿兮照做,踮起脚把手机送到了伏羲耳边,“那什么,有人找你……”
伏羲扭头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听着。
“你好,我们是炸毁了你发射场的人,目前正准备炸掉更多。”谢云逐自报家门,“就是现在天有些黑,我们看不清的话,可能会不小心炸掉什么不该炸的东西……”
他们说话间,白骨屏障已经向最顶端汇聚,最先伸出的嶙峋长骨已经交织在了天心,彼此纠缠增生,将天空切割得四分五裂。
“谢云逐。”伏羲没有理会他的威胁,准确无误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我曾与‘根系’定下契约,最大程度地给予你不受干预的自由。但若是你非得挡我的路不可,我不会手下留情。”
“伏羲大神,这世上没人能挡你的路。”那头谢云逐冷笑了一声。在这通电话之前,他们当然已经尝试过了一切办法:子弹、枪炮、乃至黎洛的“创造”都无法解构那白骨。甚至“秩序”送给他的那把号称能斩断世上一切的剪刀,也被搓了锋芒。他们面对的,的确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古神。
“所以我打过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谢云逐顿了顿,说完了后半句,“你真的是想保护‘乐土’吗?”
头顶的天光一点点消逝,伏羲的脸渐渐隐没在了阴影下,祂坦然答道:“是。”
“哈哈……所以对你来说,乐土只是这一片狭窄的土地,这十几万贪生怕死的人类吗?”谢云逐禁不住发笑,他望着那逐渐收束的天空,已经狭窄到一个巴掌就能遮住,“选择自我遮蔽,就一定会变得盲目——伏羲,你也有太多看不到的东西。”
伏羲的眉头微蹙,下意识转过头,明明没有看到因之花的盛开,然而祂仿佛有一种预感——
同一时刻,乐土的人们也都呆呆地仰起头,看着太阳一寸寸被侵蚀,黑暗一寸寸淋向大地。因为要绝对的“纯净”,所以要绝对的“密封”;因为要保护他们的安全,所以他们的大家长选择将他们关入了囚笼……可是他们分明看到了——
闭合的黑暗囚笼,亮起了一线曦光。
伏羲的思绪骤然中断,祂那颗亘古平静的心,瞬间起了惊涛骇浪——今天第二件摧毁祂认知的事正在袭来:
祂看到了一支箭,一支金色的、异常美丽、如同凤羽一般的箭矢,从乐土的大地上升起,直刺向白骨屏障之巅!
那是连时间都忘却前行的一刻,只见箭矢如流星,劈开乐土的暗色天空,划过爆炸的滚滚浓烟,在人们骤然睁大的眼瞳里,燃起一道焰火般的流光!
轰——
天顶悬于一线,闭合在即。然而轰然一响,万物崩摧!
那支箭以石破天惊之势,将顶部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在一连串的咔咔巨响中,白骨屏障上散开蛛网般的裂痕,仿佛纵横密布的河网,天光同水一样流泻下来,落在每一张失神茫然的脸上。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白骨的生长有多迅疾,它的破溃也不过在倏忽之间。
而那支异常美丽的箭,也如同琉璃般崩碎瓦解,化作碎玉流金,洒向人间。
“这是……什么?”
伏羲的手心里,躺着一片闪烁的金芒,这是那支箭碎裂后,散落人间的一小片。祂怔怔地看了许久,好像其中蕴藏着难解的谜题。
毫无疑问,这是“爱”,来自乐土属地的人民——他们本该臣服于乐土,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卖命,可是他们身上竟会有这样强大的“爱”,汇集于爱神的指间,成了射向祂的利箭。
祂那颗不可一世、目下无尘的心,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骤然之间,祂看到了太多看不懂的“因”,竟然没有一个能导向祂想要的“果”!
“为什么……”祂竟然下意识地转向手机里的男人,试图问他要一个答案,然而这时候电话已经被挂断——谢云逐只是给了祂一个后果,并拒绝为此作更多的注解。
第206章 乱局
且不说生活在乐土的大大小小的神明, 这道白骨屏障本身,就是由伏羲亲自建立的框架,它的存在就像“不可动摇”本身。
但这世上, 本就存在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至少弥晏找到了,属于他的爱的辉光。
乐土的属地上, 遍布着爱神的信徒,当他们的力量如星光般汇聚在一起,弥晏得到了太阳。
当初他和谢云逐筚路蓝缕,从一片废墟上建立起乐土城时,从未想过未来有一天,他会将这份爱意搭在弦上, 射出一支刺破阴谋与恐惧的箭。
这的确是属于他的“因果”。
他所在的传送区, 士兵早就跑了个没影。在他的身后,越来越多的属地居民跟着走了出来,好奇地探头探脑。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有来过乐土, 但是他们种出的粮食、制造的工业品,倒是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这个地上天国来。
从“飞升”的那一刻起, 他们就被告知, 自己是带着污染印记二等公民, 绝对不可染指那片净土。可是如今他们踩在了这片土地上, 呼吸着和上等人一样的空气,那个因目睹了射箭全过程而吓瘫在地的乐土官员,长得也和他们没啥区别。
“是比我们村里气派些, 但和乐土城里的房子也没什么两样嘛。”一个男人挠了挠头, “要我说,还是乐土城好一些,那儿谁都能去, 没有谁看不起谁。”
“这警报声可真吵……哎哟,你们看,那边怎么着火了?”
“爱神大人,咱们接下来做啥?”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问个没完,弥晏的手却忙着在领域里摸索,很快就拿出了一张小纸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地点。
他脸上已经抑制不住微笑,像是喃喃自语般说着:“我要去见一个人……”
然后才想起了身后那帮人,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吧,接下来会很乱,这里不安全。”
“明白!”
“嘿嘿,爱神大人一定是去找神使大人啦……”
“您也要当心啊!”
乐土的地界本就狭窄,两人相距其实并不远,再加上弥晏心中急切,很快就赶到了汇合地点。
“阿逐!”
谢云逐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就被一双有力的胳膊从背后抱了个满怀,他的双脚一下离了地,心也跟着荡起来,砰砰地狂跳着。
男人兴奋的呼吸喷薄在他的后颈,软软的头发蹭着他,即使是这样短暂的离别,对于弥晏来说都无法忍受。谢云逐靠着他高热的胸膛,努力挣扎地转过身,好搂紧他的脖子,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一口深深地吻了下去。
千言万语、所有的思念和担忧,都融化在了纠缠的唇舌里。弥晏的手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腰,粗暴的动作如同蹂.躏一般,明知道他不能承受,依旧源源不断地施以更多。
因为他知道,这也是谢云逐正迫切渴求着的:他想要被自己烫化,想要被自己拆吃入腹,想要被自己打开和填满。听啊,在他因急喘不过而带上祈求的呜咽里,又饱含着多么大的快乐和满足。
待到因缺氧而分开,谢云逐仍有些头晕目眩,他用力揉搓了一把弥晏的脑袋,凝视着他的脸,都不舍得眨一下眼:“好毛毛,没事就好……刚开始我真的很担心,担心你一下找不到我,会感到害怕。”
能对着如今的爱神说出“担心他害怕”的人,恐怕也只有谢云逐了。
“有一点。”弥晏垂下脑袋,乖乖地任他摸,“但是我知道一定会再见面的,因为我也相信‘因果’。”
“嗯?”
“因为我们一定会努力地追寻彼此,”璨璨的金眸望着他,“这样强大的‘因’,一定会结出一个很好的‘果’。”
谢云逐哑然失笑,“你说得对,只要我们足够努力,命运一定会垂青我们的。”
他用双手捧住弥晏的脸颊,甜蜜地夸奖道:“而且我知道,你一定能打破伏羲的囚笼——让我猜猜,你是不是降落在了‘我的世界’,得到了所有人的爱?”
即使他们相隔甚远,可是在打电话给伏羲的时候,他就知道弥晏一定会为他施展奇迹。
弥晏惊讶地睁大眼睛,觉得他简直料事如神,“阿逐这也能猜到吗?”
谢云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刚去‘我的世界’的时候,我曾说要送给你一个礼物吗?”
弥晏当然记得,那时候他们一无所有,带着十几个马赛克人穿过大沼泽,回到了百炼城的废墟。谢云逐将百炼城改名为“乐土城”,说是要作为礼物送给自己——这是他送给自己的第一个礼物。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谢云逐就已经和“秩序”做了交易,打算切断他们之间的契约了。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满怀深意,可那时的自己全然没有听懂。
“那个时候,我认为你已经长大了,所以想送你一份成人礼——那就是一座城的信仰。”谢云逐道,“对于一个神明来说,没有什么比信仰更重要的力量来源,拥有更多的信徒,对你将来有好处——当时的我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一直在勤勤恳恳地造神,在乐土城中散布爱的信仰,也正是在那个副本里,弥晏一天比一天更强——以便将来被自己抛弃后,他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提前当年事,弥晏也有些感慨。刚被抛弃时候的他,被仇恨和痛苦所蒙蔽,从未想过谢云逐曾有过什么样的挣扎,在那些辗转不能反侧的夜里,这个男人一直在为自己谋划未来,铺平前路。
爱一个人,便要为之计深远,想在想来,或许那时候的谢云逐或许早就爱上自己了,偏偏他理性又自负,不肯底下年长者高傲的头颅。而那时的自己呢,又太年轻,爱得太傻太卑微。
这一切的不足,让他们白白错过了那么久,或许这也是一种因果。
“可是没想到后来阴差阳错,我们居然把一整个副本都搅得天翻地覆……”谢云逐大概也想到了过去的许多事,叹息一声,“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世界’副本中的所有人,都被我们拯救了一次。所以他们会信仰爱,会成为你的力量。”
“和你走散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你的因果会在哪里?”
“如果你的因果不在‘我的世界’,还能在哪里?”
所以当伏羲执意要封闭乐土时,谢云逐便想,若世上还有一种因果能凌驾于伏羲之上,若爱神真的能施展他的奇迹于黯灭之中,那必然只能是此刻——然后,他便看到了那束光,并为之热泪盈眶。
焦躁与不安、怀疑与迷茫……到了双唇所贴合、视线所汇聚的那一刻,一切都不再有了,他甚至感到自己无所不能。谢云逐拉着弥晏的手,热切地说着:“走,我们现在就去前线,是该让伏羲看看了,我们拥有怎样强大的‘因’。”
“嗯,”弥晏拉起他的手到唇边,亲吻他的手背,“我为祂准备了另一支箭。”
傅幽借了他们一辆警卫队的专车,保证他们可以一路畅通无阻。至于他和黎洛,因为闯了大祸,所以必须暂时找个洞躲起来,毕竟那场惊为天人的爆炸,谁都看得出是“创造”的手笔。
一路向前线开去,路上格外难走,到处都兵荒马乱。曾经井然有序的乐土已经完全乱了套,尽管广播里一再声明爆炸的是发射场,飞船是安全的,然而乐土居民还是慌了神。
再加上那遮天蔽日的白骨屏障,突然升起又被一箭洞穿,乐土的屏障碎裂,外界的一切都涌了进来,到处都乱成了一锅沸水,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混乱的军令一条又一条,来自不同的部门,每一条都十万火急,可有的甚至互相违背。
越来越多的居民被征兆去前线,其中一些甚至不是神契者,命令里却没有说明要他们去对抗什么样的敌人,紧接着下一条命令下来,又要求所有乐土居民躲回家中,万万不可出门。
可人们又不傻,他们分明看到了航空基地的冉冉升起的蘑菇云,看到了射向屏障的金色箭矢。很显然,一种危险、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降临了,谁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毁灭女神的脚步分明接近了,她轻哼着残忍的曲调,脚尖踩在了每一颗摇摇欲坠的心上。
“你好啊。”
城市花园里,一帮庇护所居民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他们是最早涌入破碎屏障的一批人,此刻就像刚爬上餐桌的老鼠一样,打量着这个新奇而诱人的世界。
结果,他们还和一批乐土居民迎头碰上了——乐土的人就是和他们不一样,身材高大结实,面色红润健康,衣着是那样整洁和体面,他们的精神世界也一定是一尘不染。
可是他们呢,这帮来自庇护所的贱民,穿着四年都没换过的褴褛衣衫,面颊消瘦蜡黄,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可是他们脸上都带着猖狂笑意,对比乐土居民脸上天塌了一样的神色,简直荣光焕发。
“今天天气真不错啊,是个逛公园的好时节,是不是?”为首的女人笑着打了个招呼。
“不要过来!滚开!”
“快跑、快……她身上都是污染,混沌、混沌来了……”
“脏东西,滚出乐土!”
男人怒骂,女人尖叫,孩子也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