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逐打开门冲出去,根本还来不及关上,那只新古典主义的丰腴胳膊就飞过来,一把卡住了门!
另一只手伸得更长,像蛇一样飞咬过来,先是拽住了他的后衣摆,然后一圈圈地缠上来,缠紧了他的腰。
“呃——!!”光是那一下,就好像要把他的腰拧断,内脏都快被挤爆出来。
谢云逐眼前一黑,知道自己的狗屎运再次发作,一下就撞到了boss级的怪物。他唯一还能活动的手从口袋里迅速掏出了一截包着纸巾的电池,然后飞快地将锡箔纸贴了上去。
滋啦一声,纸巾点燃,在他的手心灼烧跳跃,他毫不犹豫地就把那团火丢向了画框的本体!
火焰燃起的那一瞬,谢云逐感到自己额头的神光也跟着一暖,仿佛与那团火发生了共鸣。这团带着祝福的火焰扑到了圣母脸上,把她的脸烧出了一个洞——里面并不是被烫伤的皮肉,而是一层层被烧焦的画纸。
从那个洞里,圣母发出了尖细的咆哮,胳膊狂蛇一样扭动,谢云逐趁机挣脱出来,没了命地冲进了主卧,反锁上房门,行云流水地从窗子跳了出去。
从遇袭到逃脱,不过短短三分钟,他那夺命飞奔的英姿大概还有巅峰期的实力,但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喘得快背气过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永远都无法摆脱这种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哪怕休息也没有用——更何况他往往也得不到多少休息。
拼命跑出一段路,谢云逐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圣母画像总算没有追出来,只是把烧焦的脸贴在窗户上张望,胸前是一束被她压扁的花,隔了那么远,耳边还能听到她充满诱惑的呢喃:“花……花……”
跑过一家商店的橱窗时,谢云逐飞快地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刚才使用过后,自己额头上的神光又淡了一些。
所幸他懒得走远,所以没多久就跑回了大巫的祭台,那团巨大的篝火让人感到温暖和安逸。他把疲惫至极的四肢丢到地上,一躺下就半天没站起来。
腰腹处依然痛到难以忍受,他把衣服掀开来,就看到那因为不规律饮食而过分消瘦的腰上,是一圈圈青紫的勒痕。
他暗骂一声,从背包里拿了治淤伤的药膏出来,挖了一坨就往伤口处抹。连治疗都已经是重复了成百上千次的无聊过程,因而他对待自己也欠缺耐心,抹得随意又粗暴。
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腹肌也绷紧了——他从未刻意锻炼过,这点顶用的肌肉完全是在无数次逃生中自个儿长出来的,他的身体费尽心机地从少得可怜的营养里抠出一些,努力保证每块肉都能最大效用地发挥价值。
总算上完了药,谢云逐又脱力地躺回了地上,晒出来的热汗与疼出来的冷汗小溪流一样往下淌,积蓄在腹上浅浅的沟壑里。闭上眼睛,他听到脉搏的突突跳动声,还有自己凌乱无序的喘息声。
休息了一个小时,他才感觉缓过来了一点,就把怀里的画纸和蜡笔拿出来,继续完成那12盘番茄炒蛋。因为只来得及带走手里的红色蜡笔,所以严格来说最后几盘只能算番茄炒西红柿。
“我敢说这绝对能起到娱神的效果,”画完后,他拿画纸在大巫面前炫耀,自嘲地笑了笑,“我看了都忍不住想笑,哈哈。”
大巫没理他。
“行吧,那借点火呗?”他客气地对大巫打了声招呼,“是正当用途,我要去为咱们太阳神讨伐异教徒了。”
大巫依旧没吭声,谢云逐就当她已经同意了。
说干就干,他从附近搜罗了一个小推车,一个炉子,从篝火里拿了好几根燃烧的木头塞进去。然后在小推车上装满了从附近搜刮来的汽油柴油色拉油。
他扶着酸痛的腰,慢悠悠做完这一切,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但他依旧耐心十足——开什么玩笑,他报复起来可是超认真的。
最后,他推着装有火盆和油的小推车,回到了那栋房子前。鲜花圣母依旧在窗口,见他回来,被烧焦的每一层画纸里都泛出一个微笑,成千上百只圣洁的眼睛和鲜红的嘴唇对着他翘起。
谢云逐扬手把油泼在了她面前的窗户上。
怪物的智商有限,无法理解他在做什么,只是见他迟迟不进来,便开始砰砰地拍窗子。
谢云逐绕着圈儿把油倒在了房子的每一个出口,尤其是那些有窗帘和地毯的地方。他听到“砰砰”声敲得房子都在震动,伴随着玻璃的破裂声和“花”的呢喃。
总算干完了,他站得远了些,扶着腰从火盆里捡起一根木头,丢向了房屋。火沿着油迹蛇一般飞速游走,很快整个屋子都开始熊熊燃烧,里面夹杂着鲜花圣母高亢的尖叫,伴随着画框哔啵灼烧的声音,那尖叫最后都沉寂于虚无。
这应该是只会少量刷新的boss级怪物,但经过测试还是可以用火解决的。接下来几天如果神光继续暗淡下去,他至少有反制的手段。
谢云逐抱着胳膊,沉默地看着大火吞噬一切,滚滚热浪让他的汗流如雨,浸湿了他身上的工字背心和作训裤,勾勒出挺拔的身材轮廓。
一米八的个子绝对算不上矮,身材瘦削但能看得出锻炼的痕迹,但由于平时能躺着绝不站着,他很少会从体型上给人以强大感。
当然了,他也不屑于展示强大,不屑于他人的评价与看法,他甚至不屑于完成任务赚赏金。他的人生就如同这片没有花的废墟,不具备任何意义。
他只是活着。活着而已。
太阳起不到提示时间的作用,谢云逐看了下手机,才发现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怪不得他走路有点晃,眼前也有点发黑,原来是饿了。
去包里翻压缩饼干的时候,他发现了阿兮塞给他的香菜泡面,它有着绿油油的包装以及看起来很邪恶的绿色面饼……他没急着拆封,而是拿起来四面八方地看了一圈,连配料表都认真读过了,轻声嘟囔道:“现在外面流行的东西真奇怪……”
翻身进了一户人家,确认安全后,谢云逐找到了烧水壶,把随身带着的矿泉水放在火炉上烧开了,他给自己泡了一碗丰盛的泡面。
也许是太久没吃热食,当那咸香可口、爽滑脆弹的面条伴随着浓烈的香气入口时,谢云逐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顾不上嚼烂他就咽下了第一口,又喝了一口满是香精和防腐剂的面汤,顿时眼里泪花都要冒出来了。
好、好好吃啊……大概有三年没吃到过的泡面,原来有这么好吃吗……
系统商城里只提供又干又硬的压缩饼干,腥气的肉类罐头,无味的冻干蔬菜和各种营养补剂。这三年他差不多只吃这些玩意儿,总算没饿死,但差不多已经是个生无可恋的尸体了。
谢云逐郑重地吃完了那桶泡面,连碗底的油水都喝得干干净净,才捂着肚子舒爽地叹了口气,心想一定要问阿兮再多要点备着。
他的余光瞥见桌上有一团白色毛巾,蓬松柔软的质感,看起来还怪干净的,就随手拿过来擦了擦嘴。
等等——
……这毛巾的手感似乎有点不对?
没有想象中的软塌塌,反而还挺有弹性,更何况还是热乎乎的……
“操!什么玩意儿!”谢云逐条件反射地一甩手,就要把这团诡异的毛巾丢出去,谁知那毛巾上忽然伸出了四根透明触手,像章鱼的吸盘一样紧紧扒住了他的手掌不放!
谢云逐匪夷所思地看过去,就见这毛团忽然睁开了一双雪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过来,金色的眼瞳,长而浓密的白色睫毛,眨眼间仿佛还有“布灵布灵”的卡通特效。
在理应是嘴的地方,发出了响亮的动静:“诶嘿,你亲了本爱神,那就是与我缔结了永生永世的契约!我们来一起谈一场旷古烁今的绝恋吧!”
谢云逐:“……”
这年头什么勾八都能出来当神了,给爷爬!
他更加猛烈地甩起手来,毛球“哇啊啊啊”地叫起来,透明触手伸缩晃荡,好像一个在空中蹦迪的悠悠球。
“救命啊啊啊!我们已经结契了呀,你怎么可以这么对自己的契神嘤嘤嘤……”毛球在空中大哭大叫。
谢云逐将它提到了火盆上,阴森地笑了笑:“结契?就你?”
他清楚得很,那些神明都高高在上,隐藏在副本最艰险的地方。需要经历九死一生的考验,才能获得神明的认可,成为一名神契者。
现在的怪物连故事都不会编,仗着长得可爱就能为所欲为吗?
“呜……”毛球吓得哽咽了一声,仰起小脸看向他,“就是刚才呀,你不是亲我了嘛,你看,我脸上还有你留下的吻痕呢……”
“屁,那是泡面的汤汁!”谢云逐的手继续向下,火顿时烤焦了毛球的屁股,把他烤成了半个煤球。
“嗷嗷嗷啊啊啊我也在你身上留了印记的!”毛球急忙分出两根触手去拍屁股上的火,“不信你照照镜子!”
谢云逐本来不想理会毛球的话,然而他身上一个不可言说的地方,的确散发出奇怪的感觉。况且……刚才他明明用火烤了这个怪物,神光却没有对它造成威胁。
他黑着脸找到了卧室的穿衣镜,背对镜子掀开自己的衣摆,就见到尾椎骨的地方真的多了一个繁复的黑色印记,大概有拳头大,那缭绕的花纹既像是舒展的羽翼,隐隐又有一个爱心的轮廓,而那收束的末端,一直延伸向自己的臀缝……
这的确是一个只有神明才能打下的、属于眷者的烙印。
啊?
谢云逐人都傻掉了,这辈子没有被这么强买强卖过,天地良心,他只是好不容易吃了碗香喷喷的泡面,想找块干净的毛巾擦嘴而已!
他的手背青筋毕露,无意识捏得太紧,毛球险些快要被他捏爆了,又在嘤嘤叫唤。谢云逐把他举到面前,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什么会这么容易?!你们神结契不讲基本法的吗?!”
“因为我是爱神啊,”毛球泪眼汪汪地对着手指,“所以只要亲亲就可以了。”
“爱神?”怎么会有听起来那么废物的神?谢云逐冷笑道,“就你这屁股烤焦的玩意儿?”
“我我我现在的确还很弱小,”毛球委屈道,“但是只要你好好喂养我,我会快快长大的!”
“长大,然后呢?”变成一个吨级废物毛球吗?变成一个毛茸沙发继续碰瓷吗?“你这种废物点心能派上什么用场?”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无论强大或是弱小,”毛球郑重地许诺道,“我会追随你、庇佑你、赞颂你的名。”
那双被泪水洗净、熠熠发光的眼瞳,明晃晃地映照着他的倒影。
“最重要的是,我会永远爱你。”
谢云逐望进了那双眼眸里,竟然忘记了震惊和暴怒,只感到一片浩瀚无垠的爱意,仿佛直视整个宇宙的爱怜与悲悯。
“哦,对啦,为了庆祝我们的第一次相遇,”金色的眼瞳很快又眯起来,变成了一个傻乎乎的笑,“这是我的见面礼哦,是最最最漂亮的保存了很久的……”
说着,毛球的触手伸进自己嘴里一阵翻找,终于翻出了他精心保存的见面礼,献宝似的递到谢云逐面前。
那是一朵娇艳欲滴、还沾着露水的玫瑰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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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毛球的作用
这是一朵真正的花,花茎还留着湿润的汁液,红丝绒一般娇嫩的花瓣,层层密密地裹着花心,上面还垂着一滴摇摇欲坠的露水。
谢云逐接过玫瑰甩了甩,把那滴露水甩掉,“你的口水?”
“不是啊!”毛球急得蓬了起来,“这是刚摘的哦,是早晨的新鲜露水哦!”
“刚摘的?”谢云逐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在哪里摘的?”
这个问题一出,毛球的目光却茫然起来:“这是……这是……”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忘记了,过去的许多事,我好像都忘记了……”
谢云逐嗤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真的,没有骗你……”毛球努力用小触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把毛都撮乱了,神情有些茫然的难过,“我只记得自己走了好长的路,走了好久好久,才遇到你……”
是啊是啊,如果不是自己倒八辈子霉正好把你拿起来擦嘴,你能碰瓷谁去结契啊?谢云逐眯起眼睛打量他,“别告诉我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毛球眨巴着大眼睛:“对哦,我好像真的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谢云逐眼前一黑地幻视了一个场景:他是河边苦命的洗衣女,一个竹篮顺水而下漂到了他手里,里面装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
进游戏三年,不止一个神主动向他抛出橄榄枝,然而他拒绝了所有的结契。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怕麻烦。没想到现在这个麻烦还能以碰瓷的形式出现,他竟然也在阴沟里翻船了!
谢云逐缓缓在手里转着那枝玫瑰,已经逐渐冷静,意识到自己恐怕难逃此劫了——除了死亡,他从未听说过任何解除契约的方式。
而这个死亡,可以是他自己的死亡,也可以是神的死亡。
但是毛球不能说没有价值,至少他一张嘴就给自己带来了任务物品。爱神,这个名号听起来真古怪,或许他有着什么特殊能力,比如魅惑敌人?比如射爱神之箭,就像丘比特那样?
接下来要想办法试一试他,如果真的没价值,再处理掉也不迟。
谢云逐一边思索一边往祭台走,远远望见那篝火,忽然又警醒了一下:大巫只尊太阳神为正统,毛球这个爱神在这个世界算不算邪神?那与他结契的自己算不算变成了异教徒?这枝玫瑰算不算邪神的赐予?
他连忙找了个镜子照了照,发现额头的神光还在,才松了口气——这蠢东西连影响自己的信仰属性都做不到。
至于这朵诡异的、简直不像是个这个世界出产的玫瑰,到底要不要交给大巫呢……谢云逐一边思索一边自顾自地往前走,也没理那个晦气玩意儿。而毛球自己消沉了一会儿,很快就振作起来,握紧了透明小触须道:“没关系没关系,一定是因为遇上了亲爱的,所以我的人生就要正式开始了!忘了就忘了,以后和他创造更好的未来!”
毛球又乐呵起来,蹦跳着跑上前,扒拉着谢云逐的腿说,“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名字呀?这样我就完全属于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