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用生命来阻挡伪人的老板娘,还有那些繁忙的店铺和努力生活的人们。他们现在或许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在荒凉的大街上游荡。
这才短短半天……
“嘛,就是这样,听前辈们说,伪人一旦爆发起来是非常快的。”年轻的士兵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又含着笑意对他说,“不过你们是很幸运的,在最后时刻逃出来了!送完病人后,你们就去新都吧,那里很安全,一定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那你们呢?”谢云逐盯着他白色的面罩,猜不透他的表情是否如他的话音一样轻松,“如果整个卫城都沦陷了,这点军队过去也无济于事,你们都会死在那里。”
“啊,前辈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在打一场注定会输的仗,”士兵挠了挠头,“所以你看,我们都带了这个!”
他似乎有些得意似的,指了指自己腰上臃肿的武装带,谢云逐才发现里面都是炸药。在完全被感染为伪人前,他们还能剩下两三秒的理智,足以让他们点燃炸药,与周围的伪人同归于尽。
“……”谢云逐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既然知道会输,为什么还要向前?退守新都,至少能保存有生力量。”
“可是保卫卫城,就是我们的职责!”士兵一派天真坦荡,大大咧咧地说。那头他的长官在叫他归队,士兵挠了挠头,“好了,我得走了,你们继续往前开,就能抵达驻军地,那里很安全。从驻军地再往前,就是新都了。”
“好,谢谢。”谢云逐目送他离去,他白色的背影如此渺小,几乎要消融在这条无边无际的雨夜里。
这注定是一场飞蛾与火焰的战斗,谢云逐已经听到了这个年轻人燃烧殆尽时的扑簌轻响。
士兵小跑几步,回头朝他敬了个礼,大声道:“等你到了新都,别忘了告诉那里的人,是我们守卫了国土,到死都没有后退一步!”
装满年轻士兵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过他们,朝着沦陷的卫城前进。仅仅是与他们擦肩而过,弥晏的玻璃罐子里,便又凝聚出了一份新的爱意,与鸡蛋挤在一起——那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一枚金子做的荣誉勋章,属于这些满腔热忱的士兵们。
沿着那条满目疮痍的道路继续前行,在清晨时分,两人终于抵达了士兵所说的驻军地。
由于艰难的路况,加上路上的层层检查,他们的行程将比预想中的慢。另一个摆在面前的问题是,他们的皮卡快没油了。
这段路是弥晏开的,谢云逐一直在副驾驶座上休息。他睡得那样沉,无论车子如何颠簸,撞到树或是压死几个伪人,他始终没有醒。
弥晏不太熟练地将车子停在驻军地的车库里,一个人霸占了两个车位,好在车库够大,里面的车也够少。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轻拍了一下谢云逐的肩膀,“阿逐,醒醒,我们到驻军地了。”
谢云逐的脑袋歪了歪,居然没有第一时间醒过来。过去他的睡眠总是很浅,像站着睡觉的鸟一样,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机警地睁开眼睛。
可他现在开始轻易地显露出疲惫。弥晏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长大了的缘故,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总觉得这个男人无所不能,可现在他也能看到那盔甲下的脆弱。
他叫到第二声的时候,谢云逐终于睁开了眼睛,那眼神还是散的,带着梦的余韵。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几点?到哪里了?安桥死了没?”
“6点,到驻军地了,我们现在在七号军营。”弥晏道,“车子没油了,所以我问长官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油,他很为难,说汽油的储备已经非常少了,供给前线都不太够。我再三请求,长官才答应我,如果能帮他们一个小忙的话,就给我们的油箱加满油。”
第三个问题无须回答,一醒过来谢云逐就听到安桥那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什么忙?”谢云逐问。
他总觉得有点可疑,有什么事情是全副武装的军队做不了,要他们这两个外来人才能做的?
“长官没说,他要我们去营地里,边请我们吃早饭边说。要去吗?”
谢云逐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走,去看看。”
从导航地图上能看出来,这片驻军地非常大,占据了前往双峰城的必经之路。这是守卫新都的最后一道防线,任何过往车辆都会经受严密排查。
没必要在这里就得罪军队,谢云逐打算先去听听这个小忙是什么,能帮则帮,不能帮的话就得看看能不能从哪里顺点汽油,或者想办法搞一辆新车,方法总比困难多嘛。
大雨短暂停歇了片刻,天上仍然阴云密布,好像永无止境的夜晚。军队的营房都亮着灯,里头传来了熙攘的人声,叫人久违地感到安逸。
到了最大的营地,里面非常简陋,只有一片遮雨的顶棚让它显得像个建筑。大厅里坐满了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士兵,他们正围着篝火闲聊。见他们进来,忽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转头向他们看来,那些目光交织成了一种有分量的压力。
被盯着的感觉并不舒服,好在很快人群中走出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的防护服上佩戴着军衔,是个大校。他看起来刚执行完任务回来,防护服上脏污一片,脚上裤腿上裹满了泥巴。
他昂首阔步走过来,伴随着踩到淤泥一般咵唧咵唧的声音,一直走到了谢云逐面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你好!我是第七营的赵海鹏大校!”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但不知为何听起来有点怪,谢云逐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才道:“我叫梁雨随,这是我弟弟梁毛毛。”
“幸会幸会。”赵大校握住他的手热情地晃了晃,“我正发愁呢!你们愿意来帮忙真是太好了!”
等一等,谁答应帮忙了?谢云逐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出声反驳,就被热情的赵大校拉到了最大的篝火旁。谢云逐一眼看到那里坐着的三个人,表情微变。
那三个人抬头看到他,也是不加掩饰地露出了谨慎和敌意。
那三个人有的穿着防护服,有的干脆只穿着件冲锋衣,他们的长相与当地人并无不同,但是那种深沉的气质和杀伐果决的气场却和傻白甜的当地人完全不同,因此他们很容易就能在人群中认出彼此——清理者。
也是,这个本里有一百来个清理者,算算也该见到了。只不过……谢云逐挨个看过去,忽然察觉了一丝不妙。
他们没有一个人身边,带着自己的安桥。
从孟玉成那儿可以推断,他们进入游戏时得到的身份是不同的,那么每个人的安桥应该也是不同的。他们的安桥病重到无法下车,谢云逐才把他留在了车里,但这些人的安桥总不会都是这个情况吧?
他冷冷地扫了赵大校一眼,赵大校的声音依旧热情,然而握住他的手已经变成了铁钳一般,“坐、先坐。小林,拿点肉包子和粥过来!”
谢云逐和弥晏盘膝坐下,他身边坐着一个高瘦的黑皮女人,不耐烦地瞪了赵大校一眼,“人来齐了,你总可以说了吧?”
“就是!快一点!”坐在他对面的秃顶男人吼道,“我的朋友受着伤呢,你要扣押我们到什么时候?!”
“诶,怎么能说是扣押,不过是请各位来帮个小忙。至于你们的安桥朋友,我们也会好好照顾的。”赵大校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来,接过肉包子递给弥晏,“小家伙,先吃肉包。”
弥晏没有接,恼怒地看向他。最开始进军营的时候,他是真的相信了赵大校的热情,才会放心地把车停在进营地里,谁能知道赵大校是个笑面虎,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股威胁。
他更气自己,谢云逐不过是睡着一会儿,他就不停地犯错,把他带入了危险中。
“我不吃。”弥晏生硬地拒绝道,“为什么这里的士兵没有一个在吃东西?我不好意思一个人吃。”
话音未落,那些篝火旁的士兵又朝他看了过来。的确,明明是休息的时间,营地里一百多个人竟然没有一个在吃东西。他们把自己死死地包裹在防护服下,似乎在严防死守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谢云逐反倒淡定下来了,看赵大校这架势,他琢磨着自己八成已经进支线了。这条支线横亘在必经之路上,逃也逃不掉,既然进了,那没有不掉层皮就能过的道理。
他把弥晏攥紧的拳头拿到手心里把玩,让他的拳头舒展开来,这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就听赵大校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请各位到这里来,是想请你们找一个人。”
“找谁?”秃顶男人是个急性子,咄咄逼人地问道。
“伪人。”赵大校道。
两个字,直接把清理者们都干沉默了。
但凡碰见过一次那种东西,他们就绝对不想再面对第二次。
“为什么要去找伪人?去哪里找?这不是要我们去送死吗?”黑瘦女人也道。
“因为我收到了一个可靠情报,”赵大校的语气变得低沉,严肃的目光越过防护罩凝视着他们,“就在这里,在第七营,混进来了一个伪人。”
第68章 密文
混进来了一个伪人?清理者们顿感头皮发麻, 他们都知道那玩意儿的传染性有多强,稍稍被它抓到机会,整个军营都会在瞬间覆灭。
如果驻军地沦陷, 那么他们即使离开也没有任何意义,成千上万个全副武装的伪人将很快杀入新都, 灾难的浪潮将席卷全国,没有任何地方能幸免。
“你们不是有检测设备吗?想办法去找到它啊!”秃头男人叫道。
“排查已经进行过好几遍了……”赵大校苦笑道,“如果我们的办法有用,就不会麻烦各位了。”
“但是我们也只是普通人,我就是个送外卖的……”
“我相信大家拥有不一样的才能,”赵大校却直接打断了秃头男人的话, 深深地看向所有人, “各位从外面的世界来,一定能看到我们所看不见的东西。平时呢,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有人做了袭击士兵还把他塞进垃圾桶的事,我们也从没说过什么……”
这个军人知道的事情比他们想象得要多, 清理者们惊疑不定地闭上了嘴。唯有被点名了的谢云逐, 还一脸淡定地嘬着营养液, “大校, 你调查我们啊?”
“对付外来者,还是警惕一些好,诸位的行踪尽在军方的掌控之下, 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展开深入合作。”赵大校见几个人都被震慑住了, 便满意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笑道,“不错, 看来大家都是聪明人,在这里,足够聪明的人才能获得线索。”
“帮忙好啊,我最喜欢帮忙了。”谢云逐笑了笑,“不过为什么能确定混进来了一个伪人?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据我所知,伪人的行为有很多的反常之处,并没有那么容易混入人群中。”
“昨天早上,有多个探测器检查到了伪人出现的信号,但很快信号都丢失了。我们紧急封闭了所有出入口,开始了内部排查,却一无所获。”
“哦?那个信号出现在哪儿?”
“就在这儿。”赵大校凉嗖嗖地说,“你屁股坐着的地方。”
所有人都感到屁股一凉,秃头男硬着头皮问:“信号怎么会丢失的?”
“要么是伪人干的,要么就是我们之中出了个‘人奸’。”赵大校苦笑道,“现在所有的监测系统都瘫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我可以帮忙修理。”一直没出声的男人忽然道,“我是专业工程师。”
他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腼腆,是一个典型的理工男。
“哦,这真是太好了!”赵大校喜不自胜,“我就说救星来了,这下我们都有救了!”
“不过你先别急着去,听我说完。这个伪人可能和你们想象得完全不同,他是进化过的品种。”
“进化?!”清理者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的,进化。”赵大校沉痛地点点头,“它比你们之前见过的所有伪人都要聪明、狡猾、更像一个人类……你们一定要小心。”
这话叫人情不自禁地疑神疑鬼,好像那个伪人就潜藏在他们之中。赵大校给了他们每人一张第七营的地图,由于及时封闭,他相信伪人依旧躲藏在营中。
然而即使如此,这也是一个占地巨大的军营,光建筑就有十来座,更别提那大得吓人的操场和仓库。
“这让我们上哪里找去?”秃头男人急眼了,“我是外地人,不是狗,我可闻不出伪人的味道!”
赵大校瞅着他:“没事,卫城这会儿已经沦陷了,再过不久整个南方的外地人都会聚集在这里,我挨个求过去,总会有人有办法的。”
这话一出,清理者们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这恐怕是整个南线必经的支线,所有成功逃亡的清理者都将汇聚在这里。他们不约而同地打开了系统界面,看到依旧在线的清理者还有80多人,就算只有四分之一能到这里,也会造成相当激烈的竞争。
而这些人里万一有神契者,这条支线怕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找就找呗,俺老孙当了那么多年私家侦探,总归是有些本事的。”秃头男人在地图上扫了一眼,果断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黑瘦女人跟着站起来,走的却是秃头男人的反方向。理工男也站起来,“那我就去修监控设备——要是设备找到了伪人,这把算我赢吧?”
“那肯定的,我代表整个第七营感谢你的贡献。”赵大校煞有其事地说。
然后他的头,便转向了唯一坐着不动的二人——那个黑发男人垂着头,半合着眼睛,居然在打瞌睡!
有这样良好的心态,赵大校相信他做什么都会失败的。
“让哥哥在这里休息吧,我去找。”弥晏自觉地站起来,忽然斜地里伸出一条胳膊勾住了他的肩膀,谢云逐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你打算去哪里找伪人?”
“宿舍楼。”弥晏道,“如果我是伪人,我就躲在宿舍楼里,等晚上大家都睡了,我就跑出来偷偷感染所有人。”
“有点想法,但想得不深,”谢云逐道,“伪人不会藏在宿舍楼里,也不在厨房和药房。”
厨房和药房,便是刚才秃头男人和黑瘦女人前去的地方。他们和弥晏是同样的思考方式:不管伪人进化成什么样,他们的底层逻辑不会改变,那就是尽可能地感染更多的人。
军营里的士兵都全副武装、严防死守,只有在三种情况下才有机会打开防护服,那就是吃饭、上药和睡觉。
“伪人能想到的事,赵大校不会想不到,如果它足够聪明,就不会去这几个地方送死。”谢云逐看了赵大校一眼,“对不对?”
赵大校赞许地点点头,“这三个地方我们都仔细搜查过,并安排了重重陷阱,要是伪人肯自投罗网,那就再好不过了。你很聪明,按照你的想法,你觉得伪人会在哪里?”
“如果我是伪人,我对感染军营没有任何兴趣。”谢云逐道,“这里的防守如此严密,恐怕露头就会被秒。我只会在暗中等待时机,想尽一切办法离开这里——因为我是伪人战线中打入最前线的一颗钉子,就像过河的小卒,我会竭尽一切努力前往新都。”
冲破密不透风的军队防线,感染安桥的心脏,如果这个进化版本的伪人足够聪明,它一定会这样做。
赵大校一拍大腿,“但我们岂会想不到这点,我们绝对不会给伪人逃出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