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告白他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一千次,每一次都和婚礼交换戒指时一样珍重。
只是这一次,他凝视的目光更久一些,仿佛在等待一个回应。
虽然爱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事,但是终日念念,也会期待听到回响。
那目光如同潮湿的春雨细密无声,然而在不知不觉间就把心都浸湿了。谢云逐想,若是放任不管,这股执拗的情感终有一日将汇聚成海,把自己淹没吧?
难得有喘口气的时间,他觉得很多事有必要说清楚了。谢云逐坐直了一点,认真地望向他的眼睛:“弥晏,你知道我活着的唯一理由是什么吗?”
弥晏的心跳立刻变快了,在一番紧锣密鼓的思索后,他还是谨慎地摇了摇头。
“我要知道我不得不承受这一切的原因,我想找回我真正的记忆,以及最重要的,”谢云逐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回家。”
弥晏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他想起谢云逐在一开始就对自己说过,如果他能离开游戏,那么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这也意味着他们永远都不会再相见。
在魂牵梦萦的故乡和自己之间,谢云逐会选择哪一个?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我选择了你,就等于背弃了我存在的理由。”谢云逐垂下眼睫,心里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这么说你能理解么……诶,你别哭啊,都这么大了。”
“没关系,我心里明白的……”弥晏垂下头,想说自己没哭,可是睫毛不过一眨,一大颗泪珠就滚落下来。他狼狈地擦了擦脸,感觉一种酸涩的委屈直往喉咙上冒。
谢云逐轻叹一声,对他的眼泪毫无抵抗力,还是张开了手臂。弥晏就像小时候一样钻进他怀里,把眼泪都蹭在了他的前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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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写到这里差不多所有伏笔都埋完了,有奖竞猜:有人猜出安桥的真相了吗?
第75章 失控
弥晏一个人伤心了一阵, 慢慢就自己调节过来了。归根结底,他的爱是他自己的事情,阿逐愿意让他爱, 还时不时给予回报,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慷慨, 他不该希冀太多。
况且,他很有耐心,他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人类总是多愁善感又易于改变,他却始终如一坚定不移。
谢云逐吃完了一半的苹果,剩下一半不想吃了,便习惯性地丢给了他。弥晏没吭声, 就抱着那半边苹果慢慢地啃着, 简直就是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他的眼圈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就像苹果的颜色。
好嘛, 他看起来倒平静了,但谢云逐的心却很乱, 索性移开目光, 强迫自己想点别的。
现在是下午六点钟, 安桥已经躺进去吸了一个小时氧, 再过一个小时差不多就要通关了。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都到最后时刻了,他还对副本设定一头雾水。
无限增殖的伪人、古怪的城市和人民、铺天盖地的迁徙、住着男女老少的产院……以及, 荣先生与安桥……这个世界依旧像个巨大的迷题摆在他面前, 但走到这一路的终点时,他感到自己已经收集了足够的信息碎片,只待拼凑出一个答案。
谢云逐凝神思索, 目光虚虚地落在了对面的墙上。就像普通医院一样,墙上挂着医生信息、人体穴位图、病人送的锦旗,还有一些养生小知识。
即使大脑在进行精密的思考,他的感官依旧在持续不断地感应环境。耳朵关注四面八方的动静,十米外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有节律地摩挲着他的耳膜;空调出风口呼呼地吹着冷风,送来一种凉爽的混杂着消毒水的气息……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处理如此复杂的信息,并保持高度专注,然而这一次,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
一段无用的信息,总是让他分神。他的灵感、他的直觉、他的潜意识似乎在不停地提醒他,看向那里,那里有东西——
谢云逐抬起头,视线渐渐凝聚在一点,落在了那副人体穴位图上。
他看到了弯弯曲曲的大肠小肠,上面连接着胃,再往上是肝脏,然后一对肺包裹着心脏……将这些器官连接在一起的,是纵横交错的血管和经络。
等等,这是……
灵感的火花一闪而过,紧接着整条思维网络都被点亮,所有不合常理之处都被解释得如此和谐,真相竟如数学公式一般简洁优雅、包罗万象。
“原来如此,”谢云逐扼腕叹息,“这个世界的真相原来这么简单,从进游戏的第一秒就得到了提示,可是我居然被蒙蔽了这样久……”
“诶?”弥晏想不明白同样都是坐着休息,在他还在黯然伤神的时候,谢云逐就已经什么都想明白了?那真的是人类的大脑吗?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阿逐想明白了什么?”
“不要总想着问我,弥晏,你要学会用自己的大脑思考。”谢云逐又开始了“我考考你”模式,“这样吧,要是你能在通关副本前想到答案,我就给你一个奖励。”
“奖励?”弥晏热切地望向了他,不知为何他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画面,竟然是那天的梦中,那个看不清的男人翻身坐到了自己身上……他为自己的想象而羞耻,脸顿时红了,“我、我会努力想的……”
殊不知,谢云逐想让他多动脑的出发点是好的,然而他给出了这样的奖励,属实是让他的脑袋变成了一锅煮沸的汤,里面飘满了黄色废料。
呃呃,头好疼啊,要长脑子了……
弥晏感觉自己的思维能力依旧被这具身体禁锢着,而且最近喂能量光球造成的提升也越来越有限了。他努力地回忆每一个细节,隐约能触碰到答案的边界,却始终无法组合成一体。
还不够,他还需要再长大一点,他的知识、他的能力、他的智慧、乃至他能使用的力量绝不只是现在这样,他隐约能感觉到曾有一个更加完美的自己存在——如果是那个自己,一定能很快地跟上谢云逐的思路,能默契地和他一起战斗,能把他肩上的压力扛过来一半。
见弥晏在苦思冥想,谢云逐便百无聊赖地翻起了系统界面。他估摸着游戏接近尾声,还留在副本里的清理者不会太多。果然,一眼看过去,名单上只剩下20多人。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应该都是完成任务顺利通关的。这个副本并不算难,伪人虽然可怕,但并非不可物理消灭的超自然力量。拯救安桥的主线任务更是简单,足以看出副本主神的仁慈。
因为名单上的人数少,谢云逐的目光一眼就扫过了所有名字,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了他的眼帘,叫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个名字出现在名单的最下面——宋娇。
整个名单是按照进入时间倒序排列的,这也意味着宋娇是第一个进入该副本的清理者。
谢云逐难以置信地“咦”了一声,“不对,怎么是她?!”
他当然不是在副本中见过宋娇,他对这个名字的印象,来自副本外。
《混沌天途》游戏在线时间排行榜,他只排第二,排行第一的清理者ID,正是宋娇。
要知道,他几乎是《混沌天途》最老的一批玩家,在游戏运行之初就在里面了。然而这个宋娇甚至比自己还早进游戏,而且和自己一样再也没离开过,才会有这排行第一的游戏时长!
现在这个副本里,居然出现了一个叫宋娇的清理者!
会是她吗?还是恰好重名?关于他们的命运,宋娇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好像在无垠的荒野里望见了一缕炊烟,谢云逐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哪怕宋娇和自己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光是看见世上有这样一个同病相怜的人存在,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安慰。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必须见到她,哪怕是一丝一毫出去的希望,也绝不能放弃。
“宋娇……该怎么找到她?”谢云逐自言自语,飞速运转的大脑很快为他找到了答案,“对了,问军部……赵大校说过的,军部监视着每一个外来者的行踪……时间不够了,必须在的结束前找到……”
弥晏看他一边嘀咕一边站起来往外走去,吓了一跳,“怎么了?”
谢云逐甚至没有心思回答他,大步走到了电梯口。多么意外,他发现命运留下的一扇小窗,仿佛可以窥见真相。他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探头出去能看见回家的道路,亦或者一堵更加密不透风的水泥墙。
走到一楼,大街上的嘈杂声更响了,还有一些绑着黑色头巾的激进派闯进了医院大厅,大声叫嚷着什么口号,听来听去都是“杀杀杀”那一套。
谢云逐经过那一张张神情激动的脸,听到他们歇斯底里的吼叫:“伪人就要来了!就要来了!除了新都和双峰,其他所有地方都沦陷了!”
“必须拯救我们的祖国……为了安桥!……不惜一切代价!”
末日的氛围笼罩在大街小巷,道路上的警笛鸣响一片,到处是忙乱奔走的人们,不知要前往哪里去。谢云逐左右环顾,终于看到了一个佩戴着军衔、看起来比较镇定的军官。
“长官!请帮帮我!我和朋友走散了!”他冲上前去,一脸焦急地看向那个军官,“求您帮我找到她!”
如果在其他任何地方,谢云逐都没有把握能得到回应,然而这是在淳朴热情的安桥国。那个军官很快便替他着急起来:“不要慌,你把朋友的情况告诉我。”
“我朋友叫宋娇,是和我一样的外来者……”谢云逐知道军方会监控每一个清理者的行踪,果然听到“宋娇”这个名字,那个军官的神情就是一变。
“你刚才说,你走散的朋友是宋娇?”
“是!长官,您认识她?您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谢云逐飞快地问道,“这里太乱了,我只能靠您了……”
“我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她,这里的每个人都认识她,宋娇可是我们最忠诚最勇敢的战友。”军官的手悄悄移动,搭在了身侧的配枪上。他眯起眼睛看向谢云逐,“但她唯独不可能是你的朋友!”
“什么?”谢云逐察觉了他瞬间爆发的敌意,强行让自己从焦急中镇定下来。他的确是有些太急切了,以至于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他看到那个军官打开移动设备,将一张地图展开在自己面前。
地图上标注着十几个红点,有的在飞速移动,有的则一动不动。每一颗红点都对应着一个仍然存活的清理者,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集中在了未沦陷的新都和双峰城。
比如代表他的红点,就和军官的位置相重合,旁边标注着他在这个副本里的ID:梁雨随。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红点,静止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那个红点旁边标注的姓名,是宋娇。
她所在的地方,是旧都。
那个从战争之初就早已沦陷的、安桥国曾经的首都。那片荒凉的死域,人与神都无法企及之地——宋娇就驻守在那里。
她是第一个进入安桥副本的清理者,从最开始存活到了现在,她没有死,也没有离开。
“说起来,我倒想起一件事。”军官探究地盯着他,“宋娇有着和你一样的蓝眼睛呢。”
蓝眼睛?!他的同类,那些疯子!谢云逐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可如果宋娇有办法在旧都存活到现在,很有可能她的理智是清醒的……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他能见到一个游戏时长比自己更久、有着同样眼睛、且还保持着理性的清理者同类!
必须想办法见到她,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他也不得不面对迫在眉睫的麻烦:如果宋娇从始至终都在旧都没有离开,自然不会是自己的“朋友”,自己临时编造的拙劣借口,已经被这个气势汹汹的军官给看穿了。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伪人?!”军官逼视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配枪,在极限的高压下他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你的目的是什——”
他的话没有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巨力,一下子擒住他持枪的右手反制在身后——那是一个潜藏在暗处的危险分子,他的另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力量大到匪夷所思。
“谁、呃呃……”军官连挣扎都做不到,嘴巴里也无法发出声音,甚至其他士兵也在骚乱中无暇顾及自己,只能用通红的眼睛瞪着眼前冷静的黑发男人。
“好了,弥晏。”谢云逐总算开了口。
从他和军官开始对话的那一刻起,弥晏就装作一个无所事事的普通路人站在了他的身后,胳膊上随意地搭着一件外套,外套底下遮着一把上了膛的枪,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军官的后背,就像一只潜伏的捕猎者,随时准备跃起咬住猎物的脖子。
所以谢云逐没怎么用心编造谎言,因为他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会有危险。
也不知道是谁教会了他这些,这种打配合的意识,经常会让谢云逐有一种他们已经合作了许多年的错觉。
“松手。”
弥晏松开了手,但仍然阴魂不散地站在军官身后,不悦道:“他差点对你开枪了。”
“咳咳咳……你们这些伪人、伪人,该死的你们毁了我们的一切!”军官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喘气声,比起惊恐更多的是愤怒,他怒发冲冠已经失去了理智,也不管打不打得过,“来吧,我要和你们同归于——”
他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形,从里面仿佛要喷出愤怒的熔岩。
这是谢云逐看到的画面,但他没有听见后面的话音。因为那一瞬间从背后传来的巨大爆炸声,让他的耳朵在尖锐的痛楚后陷入嗡鸣。
变故发生之快,转瞬间就在人间降下炼狱——
谢云逐在军官陡然睁大的眼睛里,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火光,紧接着爆炸的冲击波从背后袭来,就好像成吨的卡车全速撞击,将他掀飞了出去!
是他身后的医院爆炸了!
疼痛、轰鸣、灼热、晕眩……无数神经信号冲向大脑,在人类根本无法做出反应的那一刻,弥晏反朝着爆炸的方向冲了过去,一把抱住谢云逐的腰,拼尽全力用自己的领域包裹住了他。
爱神的领域质地柔软,并不为战斗而设计,不足以完全抵消伤害。弥晏以自己的身体为肉垫倒在了地上,然后一翻身将谢云逐护在了身下,以免那些飞溅的碎片伤害到他。
他很庆幸自己长高了,长大了,所以正好能将男人遮在自己身下,用手臂环住他的肩膀,用胸膛保卫他的胸膛。阿逐还是完好的,他腹腔里柔软的脏器、轰鸣的心跳、温暖的皮肤……这些都是属于自己的、绝不能被侵害的……弥晏死死收紧手臂,他的背上和脑袋上疼得厉害,但他不在乎。
他唯一在乎的东西就在自己怀里,因为有好好保护住,在这一刻弥晏甚至感到幸福。
“弥晏……”谢云逐失神地抬头看向他,他仰躺在地上,抬头便可以望见双峰城高远的天空,然后是那孩子痛苦喘息的神色,刺目的血从白发间淌了下来,滴滴答答落在了自己的脸上,粘稠、滚烫、血淋淋一片。
他发誓要保护自己,他每一次都该死地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