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你什么时候听说过万虫国和人谈判了?他们捏死我们,跟捏死虫子似的!”
“可神使大人是那么说的……”
说起神使大人,窃窃私语的人们都安静了一瞬,脑海里都不由想到了这一个月来他们亲眼目睹的种种奇迹——
在那城破家亡的黑暗岁月,他们饥肠辘辘地等待死亡之时,他们望见了遮天蔽日的车队,沿着草坡的弧线升起,好像错落的浪潮——那是神使大人叫来运粮的车队,四面八方,绵延不绝。
车上装着上好的米和面,还有活的牲畜、会下蛋的母鸡、产奶的母牛、秧苗和种子……从此地上便不再有饥饿。
他们也曾见过神使大人的伟力,他所过之处,倒塌的桥连接了水路,坍圮的城墙重新竖起,泥土、石头、树木、风与水与尘埃,都是他手指下律动的旋律,听从他的命令交织成美妙的乐章。
说不上来神使大人为什么会那么富有和强大,有传闻说他曾是巴别塔的大富商,因为信仰了爱神被驱逐出境;也有人说他辗转于诸国之间倒腾武器生意,是闻名世界的通缉犯。但无论如何,他的能力和手段都叫人心悦诚服。
再说爱神大人,又和他们心中的神明完全不同,他的外表是那样地崇高圣洁,理应高居神殿之上俯视众生。可是他就这样行走于泥地和尘土中,好像月亮落下了人间。
城里将近五百个黔首,他们自己都不能保证可以认出水中的倒影,但是爱神只要见过一个人几面,就可以记住他的外貌和名字,即使他混迹于黔首群中,也绝对不会认错。
他们把这归结于神的能力,但是爱神大人说了,这其实并不难,因为黑色马赛克之间也会有细微的差别,能表现出不同人的高矮胖瘦,更不要提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气味和音色……
他总是试图建立一种名为“爱”的联结,他们也说不上为什么,只要爱神带着温柔的笑意望过来,轻轻喊出他们的名字,那些最桀骜不驯的黔首们也会心甘情愿地为他牺牲一切。
爱神大人训练他们,引领他们,赐予他们兵器和盔甲,这些神奇的武器可以召唤雷霆与火焰,让他们变得强大无匹。他们忠心地将爱神护卫在中央,威武的面甲下面是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当他们说话时发出的是难以辨认的嘶吼,看起来就像一只只从地狱爬出来的鬼兵,护卫着他们纯白的君王。
巴桑是最开始在旷野上就追随爱神的信徒,他现在已经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城主。他接触两位更多,也曾见证过两人的另一面。
就在今早,他们的斥候发现了紧急军情,巴桑在很早的时候去神殿请求觐见,便看到了那一幕——神使大人正倚在爱神的肩上小憩,膝边堆满了需要处理的军情和文件。他的姿态放松极了,半个身体都懒洋洋地挂在爱神身上,脑袋就搁在对方的肩头,略有些凌乱的黑发与白发交织,看起来倒有种奇异的和谐。
爱神正在擦拭武器,他居然可以做到左肩一动不动,一丝一毫不打扰对方休息。见自己来了,他便悄悄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
巴桑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受。眼前的两人不像是神主和他的侍从,或者按某些传闻那样,野心勃勃的神使控制了他温柔的神——他俩身上,可谓是一点儿上下级的气氛都没有。相反,那种亲密无间关系,让巴桑想起了自己相爱的父母在床上依偎的画面……哦,再想象下去,那简直是太冒犯了。
神使大人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睡得依然不深,依然被这些微的动静吵醒了。他那黑浓的眼睫颤了颤,缓缓掀开,露出一双有些困顿的眼睛,是深远宁静的夜幕之蓝。
巴桑惊恐不安地说了种种可怕的情报,虫子大军每一日都在逼近,蚕食着荒野,剑指他们的家园。然而神使大人始终平静地听着,然后告诉他:“别怕,巴桑,恐惧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大人,”他忍不住问道,“我们会赢吗?”
神使大人道:“会赢的。”
“可是……”巴桑的声音依旧有些发颤,他都不忍心问到底要怎么赢。
“会赢的。”谢云逐再次告诉他,话音里带着不容质疑的笃定。
“因为它们是虫子,我们是人。”
第100章 兵临城下
虿神的大军未至, 血腥杀伐之气便已吹到了乐土城,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谢云逐和弥晏花费了两天两夜的功夫动员备战, 安排好了种种应敌策略和防御工事。
通过一个多月的建设,他的奇观目前已经到达3级, 辐射范围来到了5公里,每天可以生产10瓶神赐药水。
同时,奇观也解锁了两个新的能力,一个名为“认知塑造”,简单来说,他通过广播说出的每一句话, 都可以微妙地影响到马赛克人的心智, 植入某种思想或信念——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洗脑”。
第二个能力叫作“命名权”,现在他可以决定马赛克人的命名风格了, 比如泽神会让他的百姓都取鱼的名字,匠神则偏爱工具的名字, 据说统一命名风格可以增强凝聚力, 不过谢云逐暂且还没有使用这个功能的想法。
这两天时间里, 他只是一遍遍地播放动员广播, 将保家卫国的信念,植入每一个乐土城居民的心中。
最后的那个夜晚,谢云逐额外留出了一些时间, 准备了一场出征宴。他邀请了玛莲、巴桑这些熟悉的朋友们, 一起来到神殿,吃了最后一顿饭——饭是弥晏亲手煮的,这一个月他苦练厨艺, 已经颇具成效。
“您真的要去和虿神谈判?”巴桑喝了点酒,舌头也大了,模模糊糊地说,“虿神可不是讲道理的神啊,更何况您去哪里找到祂呢……"
“别担心,巴桑,”谢云逐晃着酒杯,“想找到一个神,自然是要去神住的地方。”
“您是说天上啊……哈哈,”巴桑仰头看了看天,“也是,我总是忘了,爱神大人,也是一位神呐……”
他这样口无遮拦地说着醉话,然而弥晏依然笑眯眯地望着他,这是他所期望的自己被对待的方式,像个朋友一样,他很高兴巴桑并不怕自己。
“天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玛莲好奇地问,“神仙也要吃东西,住楼房吗?”
“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谢云逐道,“有时候还要比我们更糟糕一点。”
“唔,那些坏神的国民一定很倒霉……”玛莲笑了笑,“大人这次离开,什么时候回来?”
谢云逐喝了口酒:“玛莲,或许这一次,我们会离开非常久。”
玛莲一怔,她想起了一去不复还的匠神,心都悬了起来,“那您……还会再回来吗?”
“只要你们有一天还在饥饿、穷困、战乱的阴影下,我们就一定会回来。这是我的承诺。”
“那如果有一天我们不饿肚子也不挨打了呢?”
“那你们就不需要我们了。”
玛莲听了,眼圈有些泛红,巴桑拍了拍她的手背,“神使大人说得对,不被需要的神才是最好的神——否则不就变成那个‘伟大伟大神’了么?”
说起那个“伟大伟大神”,谢云逐来了点兴致,事实上他在这个世界抽到的第一个五星武器【伟大的弓】,传说就是这位神明的武器。
传说在远古的光之时代,伟大伟大神是统治这片大地的唯一神,祂像太阳一样照耀着万物生灵。
当然了,祂的本名并没有这么潦草,而是汇集了一长串尊名比如什么“无上至尊万王之王全知贤者……”由于称颂祂威名的名号长达一百多字,大伙儿实在是记不住,于是都简称祂为“伟大伟大神”。
当祂活着的时候,天空和大地都被祂占据。地上的人连黔首都做不成,没有声音没有容貌没有文字没有历史,渺小得像尘埃一样。当伟大伟大神死去,马赛克人的历史才正式开始。
想必,这一位就是这个副本曾经的主神了。谢云逐好奇道:“伟大伟大神那么厉害,那祂是怎么死的?”
巴桑一喝醉话就变多了,洋洋洒洒地说道:“这个说来话长了,据说那伟大伟大神虽然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然而依旧觉得自己不够强大。有一天,一个自称‘弄臣’的小丑来到了这个世界,传说他是一只金发碧眼的狐狸变成的。他不停地吹嘘拍马、阿谀奉承、搬弄是非,让伟大伟大神的野心继续膨胀,不断扩张,那时候的天不再是天,而是祂庞大无垠的身躯,从幽冥界到永恒天,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祂占据了……
“这还不够,在弄臣的撺掇下,伟大伟大神还想要征服世界的尽头,那永无止境的迷雾海。祂实在太大了,大到这个世界再也装不下祂,忽然有一天,祂突然消失不见,谁也不知道祂去了哪里。
“伟大伟大神消失后的几十年,是‘弄臣’摄政的时代,被称为火之时代。据说他时而疯癫、时而冷酷、时而狡狯、时而痴愚……性情多变,喜怒无常。整个世界在弄臣的操控下,就如同火焰一样疯癫狂乱、变幻无常。
“再后来,诸神统治的灰之时代来临了,弄臣也不知所踪。”巴桑叹了口气,“诸神来了又去,建立起大大小小的神国,地上的人总算才得了安宁。”
谢云逐还是第一次这样完整地听到这个世界的历史,不由产生了许多猜测。神话故事的背后,似乎隐藏着这个世界权力更迭的脉络,曾经的副本主神因为某种原因消失了,然后被新神取代。诸神时代的来临对应着《我的世界》开服,那么这个游戏的设计者是谁?是那个愚弄了副本主神的“弄臣”么?
“这世上有这么多的神啊仙啊,我从小就听着祂们的故事长大。”巴桑喝了一口酒,醉醺醺的脸上有些惆怅,“可是看看这城邦,是谁建造的?看看这田地,是谁开垦的?没有人记得我们的名字。你们那么伟大,我们却什么都不是……”
“哥哥,你喝醉了。”玛莲拍拍他的肩膀,怕他乱说话得罪了眼前的神明,“你是乐土最好的工匠,是公平公正的城主,大家都会记住你的。”
“记住?放屁!过了百年,就什么都不剩了!就像这张脸,你看得清吗?”巴桑拂开她的手,“算了,你是个女孩家家,你懂什么……”
“我懂得比你多多了。”玛莲叉着腰,直接和他呛声,“你要是再多说两句,今晚我就把你丢在厕所里,任你吐个昏天黑地,我才不管你!”
巴桑每次喝酒必醉,醉后必吐,每次都是妹妹照顾。他摸了摸鼻子,怕真的被丢在厕所里过夜。
“哼哼,等你哪天嫁人了,看你敢不敢对自己的老公这样……”他只敢小声抱怨。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什么都敢。”玛莲笑着地看了他一眼,那是一个不屑争论的轻蔑的笑,然后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再说我也不一定要嫁人呢。”
周围人都为这句话笑起来,大多是调侃的笑,却也有女孩暗自亮起了目光,敬佩她的勇敢。
然后是砰砰的干杯声,人们放开肚皮喝酒,喝得脸颊酡红东倒西歪。这是最后的夜晚了,虿神的铁骑踏过后,这样的相聚或许永远不会再有。
玛莲抱着酒碗,夜风吹动她的长发,篝火旁,是她血脉相连的族人们,都喝得脸颊泛红,簇拥着爱神与神使大人,醉醺醺地聊着天。他们聊历史、聊生活、聊家长里短,但唯独没有提起战争。最后爱神大人与神使大人同他们告别,他们喝了许多酒,撒了许多泪水,都落在乐土城静默的土地上。
她好像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夜,哪怕虿神的大军明日就要来,也不会惊扰今夜的一场好梦。
/
黎明到来的前夕,神殿的屋顶上,传来了窃窃私语声:
“中学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特别沉迷游戏。我打游戏很厉害的,只要是我想赢的局,没有人能赢过我。只有一次我输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那天打游戏打到太晚被我妈妈发现了,所以她直接把家里的网线给拔了。
“那之后我就学到了一个道理,游戏里再厉害,不如拔网线来得有效。
“和虿神谈判?呵呵,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考虑过线下单杀以外的方式……
“话说回来,你要这样抱着我到什么时候?攒够力量了吗?”
谢云逐低下头,无奈地问道。
从他的视角看下去,只能瞧见弥晏的头顶,蓬松柔软的白发是自己早上亲手扎起来的,用亮银色的绸带系着漂亮的蝴蝶结,和他今天的华美长袍很是相宜。
而在他的背后,却是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圣洁的辉光,随着弥晏的呼吸缓缓舒展。这还是谢云逐第一天进入游戏时抽到的五星道具,可以自适应地佩戴在任何物体上面。羽翼本身只具备观赏作用,然而弥晏却可以用触手包裹住骨架,让羽翼真正动起来。
想要去到天界,谢云逐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模仿鸟类,展开翅膀飞上去。
他就这么环抱着自己的腰,把脸埋在他的小腹间,呼吸间喷吐的热流让他浑身泛痒。说话声音也是黏黏糊糊的:”还不够,还差很多……要再做三次刚才的事才行……”
所谓“刚才的事”,就是亲密无间地互相抚慰,这本该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前提是别做太多。谢云逐之前只是知道自己敏感,但从未想过耐受力会这么差,弥晏释放两次的功夫他差不多去了四次,硬生生叫他体验了一把精尽人亡。
谢云逐用胳膊推开他的脑袋:“不行。”
“那再亲一会儿,好吗?”弥晏可怜兮兮地仰起头,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嘶……”谢云逐摸了摸火辣辣的嘴唇,被他连亲带咬已经破皮了。还未等他拒绝,弥晏就得寸进尺地往上爬,属于一个成年人的体格把他死死压在地上,然后像小狗似的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唇缝。见没被拒绝,他就开始肆意妄为地得寸进尺……
如此折腾到了快天亮,弥晏终于心满意足地说了声“差不多了”。
巨大的羽翼完全舒展开来,几乎足以遮蔽神殿,弥晏揽住了他的腰,同时用领域将他紧紧包裹,“抱紧我。”
下一刻,谢云逐感到了脚底的狂风拔地而起,失重感叫人头晕目眩,一次呼吸间大地已经远离了自己,每一刻他们都更加接近头顶的星辰。
暮春的夜晚,那微凉的风吹彻与天地间,萦绕满他的胸怀,伴随着羽翼每一次有力的挥动,谢云逐的心猛烈跳动。最开始是紧张,后来渐渐变作了兴奋——他正在天空翱翔,高山、长河与原野尽收眼底。
乐土城渐渐变成了亮着星点灯火的方块格子——这得归功于一周前的照明工程,让每家每户晚上都能点得起灯。
再往西,则能看到虫巢的全貌,那黑压压的30万大军,从天空看下去,也不过是一块火柴盒,好像伸手就可以捏碎。
“快到了。”弥晏的心也跳得很快,冥冥中他感受到了某种阻力,在头顶压迫着自己。那不是真正的天空,更像是一块实心的屏幕,月亮和星辰都不过是虚假的投影,在它的背后隐藏着另一个世界。
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将领域张开到了最大,同时猛烈扇动羽翼,变成了一簇旋风一般,朝着那虚假的天空冲去!
那一瞬间,两人同时感到了某种变化的发生:时间变得极度缓慢,思维变得极度迟滞,眼前满是被拉长的速度线,现实在扭曲的时空里折叠变形。
这一切只持续了几秒,只听“哗啦”一声,弥晏收起羽翼,将他轻轻地放下,“哒”的一声,谢云逐发现自己踩上在坚实的陆地上。
“到了。”弥晏惊奇的声音传来,“原来这里就是天界啊……”
弥晏仍然小心翼翼地用大翅膀包裹着他,谢云逐不得不掰开那细密交织的羽毛,探头向外望去。他倒要看看这所谓的天界,究竟是何模样。
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大吃一惊的准备,然而眼前看到的画面,依然让他倍感惊讶——倒不是说奇怪,而是有些太正常了。
他正站在一片别墅区外的草坪上,借着明亮的路灯向前看,可以看到一排排别致的小洋楼,都修筑得非常漂亮。向后看,则能看到马路尽头一片繁华的商业区,那儿霓虹闪烁歌舞升平。
除了建筑的分布有些奇怪外,这里和现实世界简直没有任何区别。
“这就是天界?”弥晏左右张望着摘下了翅膀,顺手塞进了自己的领域里,“那些厉害的神明都住在这里?”
“其实也不意外,”谢云逐道,“对于马赛克人来说,他们是所谓的‘神’,但在我们的角度看,他们只不过是进入到这个副本的普通清理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