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了,黑了。
眼下两条很重的乌青,薄薄一片人几乎连围巾都撑不起来。
梁宵严看了很久很久,开口是哽咽的:“你没有东西吃吗?”
游弋眼眶倏地红了,没有回答,只摇摇脑袋。
“很久没睡觉了?”
依旧摇头。
“有……”梁宵严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完整,“有人打你了?”
“没,怎么可能。”游弋牵住他的手,让他放心。
“那就好。”
这样就好,梁宵严什么都不问了。
弟弟人间蒸发27天音讯全无,而他只在乎他吃没吃饱、睡没睡好、有没有被打。
他把游弋拉起来,说带他回家,给他做红糖粿。
游弋跌进他怀里,满身海浪的潮气,“哥,我们聊聊吧。”
梁宵严预感到什么,执意地拽着他往家走。
“哥!”游弋抓住他的手腕,整个人贴到他背上,瘦骨嶙峋的身体即便隔着两层布料还是感觉硌得慌,“我们聊聊吧,聊聊好吗……”
-
最终还是没能回家。
梁宵严带他去附近的度假酒店,开了间房,小飞怕他们出事,也跟着去了。
开的房间是他们常住的,每次来北海湾都住这间,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有那条横穿北海湾的海上自行车道。
以前游弋经常骑着自行车来接梁宵严下班。
他从车道的起点骑到终点,需要8分钟,哥哥从办公室出来,也需要8分钟。
他开始骑之前就给哥哥发消息:今日奖励已发送,请8分钟后到指定地点领取。
之后他闭着眼睛撒大把骑都没事,8分钟后准会撞进哥哥怀里,哥哥塞给他一块红糖粿或者两串烤河豚,骑车带他回家,他坐在后座晃悠着腿吃东西。
游弋站在窗前,眺望海上寥无人烟的车道。
接哥哥下班的场景恍如昨日,却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过来洗澡。”
后颈被捏着,梁宵严整个抱住他把他抱进浴室。
他不能再忍受弟弟离开他的视线一步,哪怕一分一秒都不行。
两人站在花洒下,赤裸相贴。
梁宵严的胸膛贴着游弋的后背,把他压在墙上,什么都没做,只是感受弟弟在怀里的实感。
游弋脸上都是水,长发濡湿在背上,梁宵严把他的头发拨开,吻他的肩膀和耳侧。
“对不起……”游弋转过来,扑进他怀里。
梁宵严说没事,“回来就好。”
那个城市太冷了,还好弟弟没留在那儿。
他兜着屁股把弟弟抱进怀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抱着。
游弋还在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哥哥……”
梁宵严不想再听,让他别说了。
可游弋没完没了,反复不停地重复那三个字。
梁宵严急了,恼了,他预感到弟弟不仅在为那27天道歉,还在为他即将要做的事道歉,他一拳砸在墙上,“我让你闭嘴!”
游弋痛哭出声。
吹头发时,他在哥哥头上看到了一缕白发。
-
洗完澡出来,小飞已经买好早饭,站在一边狼吞虎咽。
梁宵严和游弋谁都没动,隔着桌子对视。
“你出去吃。”梁宵严和小飞说。
“不,”游弋低头抠着手指,“小飞哥留下吧。”
小飞叼着半拉包子,一脸懵。
天光亮起,海上升起朝霞,窗景一半蔚蓝一半橘红。
游弋的头靠着窗棂,往外看,修长的脖颈,过分苍白的脸,黑沉沉的眼底满是小碎光。
他率先开口:“我是自己走的。”
“我知道你们在找我。”
整个房间都因为他这两句话陷入死寂,空气凝结成冰,冷得往下滴水。
“啪。”小飞手里的饭倒扣在地。
“你说什么?”他怒气冲冲地上前,“你有病啊?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找疯了!严哥都跳——”
“闭嘴。”梁宵严让他噤声,盯着游弋,“把话说完。”
游弋喉结滚了滚,看似镇定地望着窗外,但肩膀在颤。
他说:“我找到我妈了。”
“什么?”小飞没听明白,“你妈不是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吗?”
“她没有死,她只是走了,但她现在回来了,她回来了!”
游弋本来语速和缓,但看到墙上的挂钟,瞬间激动起来,音量陡然拔高,像着急完成任务般大喊:“这些天我一直和她在一起!她很好,很爱我!我想和她一起生活!就是这样!”
“所以?”
相比于他,梁宵严平静得可怕。
那两个字一出来游弋就抖了一下,气势顿消,艰难地吐出一句:“所以我们分开吧。”
“看着我说。”
游弋闭了闭眼,转过来,用吼的:“我们分开吧!”
两行泪珠随着他的吼声被震出眼眶,顺着脸颊流到桌上。
梁宵严垂眸看着那滴泪。
“我不好吗?”他问,“我不爱你吗?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你说出来我会改。”
“不是!”游弋颈边的血管紧绷,整个人都紧绷。
“我已经和你生活了二十年,总要匀一点时间给她。”
梁宵严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可笑。
“原来这东西还能匀的?”
“艰难困苦匀给我,幸福美满匀给她?我就这么贱,可以让你们随意磋磨?”
“好,匀就匀吧。”
他同意了。
坦然、大度、包容地、以欺压自己为妥协地同意了这项荒谬至极的苛求。
“你可以把她接过来。”
但是游弋说:“不行,不可以。”
“她不接受我和男人在一起,我们离婚吧。”
“砰——!”
话音落定的同时一把椅子被踹飞到墙上,砸个粉碎。
小飞面色铁青,怒不可遏:“你在说什么鬼话?严哥养你二十年,拼死拼活才有今天!她不知道从哪蹦出来说一句不接受你就要和严哥离婚?你的良心呢?!”
游弋无言以对,侧过脸去。
弯翘的睫毛被眼泪坠得垂下来,泪水不停流,他胡乱擦抹着鼻尖和眼睑。
气氛太压抑了。
小小的房间像个熔炉,明明开着窗户却还是让人喘不过气。
海风不断刮进来,从他们身边吹过,散发出一股苦味。
海风的苦味,眼泪的苦味,过去二十年点点滴滴都将化为泡影的苦味。
梁宵严自始至终都没说什么。
他沉默地看着弟弟,目光冷而沉,仿佛在端详自己珍爱的宝贝,怎么出去一趟就被别人划了这样大一道划痕。
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嗤笑一声。
“我以为,应该是我考虑,是否接受她成为你的母亲。”
多么傲慢的一句话,但由他说出来理所当然。
“不是这样的……”游弋哑声低喃。
“不能因为你把我养大,就真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
“我是个人,独立的人,我有权决定自己和谁在一起生活,我想她,我想陪陪她。”
他扑过来,跪在地上,抓住梁宵严的手,额头贴住他的手背。
那么可怜那么无助,就好像他和妈妈才是一伙的,而梁宵严是拆散他们母子的可恶的外人。
“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两年?一年?我去陪陪她,陪完就回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