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我不喜欢等人。”
“那半年呢?半年之后我一定回来!死都回来!”
“你要去干什么?”
“我……做我自己的事。”
“需要和我离婚才能做的事?”
梁宵严嗤笑,“看上谁了?想和人家私奔?我耽误你事了?”
游弋双眼瞪大,不敢置信地张开嘴巴,像是没想到哥哥会这么说,但他最终也没有否认。
梁宵严不搭理他这茬儿了,“还有吗?”
“还有什么。”
“还有没有想到别的离开我的借口。”
“……”游弋哑口无言。
“想不到就别想了,回家吧,我很累了。”
梁宵严抱着他往外走,似乎并不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当回事。
他真的很累了,很累很累。
27天没睡过一个整觉,每次阖上眼都看到弟弟在挨饿、受冻、受人欺凌。
有时是小时候的弟弟,有时是长大后的弟弟,伸着小手朝他哭,求他救命。
现在人找回来了,还是在哭。
眼泪无穷无尽没完没了的快把他给淹了。
他喘不过气,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
他只想赶紧回家抱着弟弟睡一觉,也许一觉醒来会发现刚才的事只是一场噩梦。
但游弋不让他走。
他抓住梁宵严的手腕,拽着他的衣摆,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住他,“我不能和你回去!”
梁宵严疲惫地定在那里。
维持着被拉住的姿势足有半分钟,半分钟后他转过身,看着弟弟,长出一口气。
“你就连睡一觉的时间都不给我吗?”
前一秒还游刃有余的上位者形象轰然倒塌,他茫然地站在那里,无措又无力。
“蛮蛮,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他已经一再让步了。
他退无可退了。
27天他不追究了,弟弟和他闹离婚他也当没听见。
还想要他怎么样呢?
“我……我……”
游弋泪流满面,喉头哽咽,望着他的眼珠很黑很黑,里面蓄满了数不尽的哀伤和崩溃,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最后逼自己张开嘴:“我爱上别人了,你放我走吧。”
-
风声停了,雨声也停了。
海水漫过枫岛,整座岛屿都沉入海底。
梁宵严怀疑自己根本没从那个暴雪的城市逃出来,不然怎么会这么冷。
无声无息的冰冷从他的脚底开始,像潮水一样向上奔涌,漫过大腿,漫过腰际,漫过胳膊和双手,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最后包围心脏。
他感觉心脏被某种啮齿动物一口一口撕碎了、吃掉了。
“那我呢?”
他站在那里,两行透明的泪从浅灰色的眸子里涌出来,像是乌云漏下的雨。
“不爱了吗?”
什么妈妈不同意什么移情别恋,都是借口,梁宵严一个字都不信,他只在意后半句。
“是不爱了吗?”
游弋低着头,不敢看他,浑身发抖,声音从捂住嘴的指缝间硬挤出来:“我说了我爱上别人了,你让我走吧,我是个坏孩子,我配不上你,求求你别问了好不好……求求你……”
他抓着哥哥的手,一点一点滑到地上,抵着哥哥的裤腿哀求:别问了,放我走。
可梁宵严却像魇住了似的重复:“那我呢?”
那我呢?我怎么办?
我不重要吗?
我没关系吗?
他这一生都在反反复复地问这个问题。
但从没有人给过他答案。
小时候,他被困在那个院子里。
有一个女人会通过墙上的小洞和他牵手,给他讲故事。故事是小章鱼卖伞,他到现在还记得,他最喜欢粉色的伞,因为打着粉色伞的小动物最快被家人接走。
女人会用柔软的指尖挠他的手心,逗得他咯咯咯地笑,哄他回去睡吧,说明天再来陪他。
但是女人骗他。
明天她确实来了,她在洞口放了一颗青苹果,和他说:我要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的。
他问女人去哪儿?
女人说去找我的家人,他们都很想我。
他看着她,幼小的心脏很疼:“那我呢?妈妈,我想你了怎么办?”
没有答案。
苹果腐烂了,洞被封上了。
他还是被关在院子里,但是爸爸偶尔会来。
会问他吃了多少饭,喝了多少汤。
他以为关心就是爱。
爸爸爱他,只是他不太招人喜欢,所以给他的爱也只有一点点。
为了获得更多爱,他开始拼命吃饭。吃到撑,吃到吐,吃得满嘴都是,眼泪和饭粒糊一脸,比在垃圾桶里刨食的乞儿还不堪。
每当这个时候,爸爸都会给他拍照,他就努力咧开嘴朝爸爸笑。
但换来的却是一巴掌抽在脸上。
“不要笑!要哭!哭得惨一点!”爸爸呵斥他。
他不解,哭不出来,问为什么?
爸爸说:父母天生爱孩子,你妈看到你这幅样子,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眼泪成功流下来了。
他看着黑洞洞的镜头,“那我呢?爸爸,我不是孩子吗?”
依旧没有答案。
后来他翻过高墙,逃出院子,以为能看到四四方方的墙沿以外的天空时,被拐到了石哭水寨。
还是和以前一样被关着,但游弋的妈妈会陪着他。
那时游弋还没出生,他叫她婶娘。
婶娘精神不好,时而疯癫,时而清醒。
发疯时会咬他,但清醒时会把他放出来,带他上山玩。
编花篮、跳皮筋、逮山雀……都很好玩,他都喜欢玩。
他喜欢婶娘,喜欢这样的生活。
直到游弋出生,直到她下定决心要逃。
她逃走那天,包了十个肉包。
猪肉的,纯肉馅,那个年代多稀罕的东西。
她把梁宵严叫到灶台前,把冒着热气的肉包一个个捡起来,一个个揣进他怀里,让他藏好,说:一共十个,一天给你弟吃一个,省着吃。
梁宵严看着她,心口被包子烫得热热的:“那我呢?婶娘,我一个都没有吗?”
他知道自己很大了,已经十三岁了。
婶娘走后自己就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要让着弟弟,要保护弟弟,做哥哥的怎么能和弟弟争一口吃的呢,可是……就一个都没有吗?
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
即便婶娘之后从十个包子里掰出半个给他,那也不是他的。
包子没有他的,爸爸只当他是工具,妈妈再也没有回来,现在……弟弟也要走了。
他每次都和这些人问那我呢?
每次结果都一样。
既然这样,他也不再问了。
“起来吧。”
他把游弋拉起来,丢到沙发上。
小飞开门进来,端来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