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让他和游弋说话,尽量让病人保持清醒。
梁宵严只好开口,和他做无意义的问答。
“你叫什么?”
游弋说忘了。
“小名呢?小名也忘了?”
游弋想了一会儿:“没人叫,也忘了……”
梁宵严红了眼,低头贴贴他的脸:“你很怕死吗?”
刚不还说输死了一了百了。
游弋已经开始打摆子了,说着话牙齿都在打颤:“我不怕,但我怕临死前都见不到我哥……”
“你哥是谁?”
“梁宵严。”
他清楚地、毫不迟疑地说出这三个字。
“我哥是梁宵严。”
梁宵严心尖一颤,凝望着他的眼睛,呼吸放得很轻很轻:“他很重要吗?”
游弋懵住了。
表情是空洞的,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没有反应。
梁宵严嗤笑一声,刚想把他丢回床上,就见游弋猛地挣扎起来:“我哥呢?我哥在哪儿!”
“我要我哥!你带我去找我哥!求求你带我去找我哥吧……我要我哥……”
“我不能死……我死了他怎么办?他又要自己一个人了,我不能让他一个人……”
他抵着梁宵严的颈窝,语无伦次地哀求、哭喊。
泪水不断从那双濡湿的黑睫毛下分泌出来,仿佛黑色的草本植物间泌出的露水,一颗颗、一串串滚过潮红的面颊,哭红了的鼻尖,最后坠在下颌。
那一串眼泪就是抽在梁宵严心上的一记长鞭。
梁宵严按住他,拥住他,将他紧紧圈在怀里,大手压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扣在肩头。
“游弋,是你要他一个人的。”
干什么还说得这么委屈。
“对不起……”游弋不住摇头,挣扎求救。
带着泪的哭腔,比一年前哀求哥哥别不认他时还绝望。
“我没办法,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没人能帮我,你帮帮我吧……”
他跪起来,跪在梁宵严腿上,样子很虔诚也很崩溃,“你救救我和我哥,求你救救我们……”
“梁先生,药配好了。”
医生握着针筒走过来。
梁宵严侧过头,呼出一口气。
“打哪里?”
“急性退烧针,都是肌肉注射。”
梁宵严眉头一皱。
游弋瞬间弹起来,恨不得从他肩膀上翻过去跑到床下躲起来:“不要打屁股针!屁股针疼!”
“没问你打不打,过来趴好。”
他把游弋拽下来,按在腿上,单手握住他两只手腕反扣在床,同时掌心压着后腰迫使他往下塌。
游弋不塌,拼命向上撅,说我害怕。
“啪。”梁宵严一巴掌拍向那紧绷着的两块肉。
打完揉了揉,让他放松。
“唔……”游弋委屈地向下抿紧嘴巴。
他放松不下来,屁股绷得活像两块石头,还一耸一耸地颤抖。
风吹过被扇红的臀尖,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刺痒。
他是真的害怕这个,从小就怕,深入骨髓的怕。
那种看不到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扎一针的未知的恐惧,总让他想起李守望举着刀追着他和哥哥砍,砍刀落在身上“砰!”地一声。
皮肉被划开就是这样的声音。
哥哥先被砍倒,然后就是他。
两人背上都有疤。
如果不是那刀太钝,他和哥哥根本活不到现在。
“我不要打,求求你……”
“真的不要,我害怕这个……”
他趴在人腿上,无助地小声啜泣。
梁宵严没办法惯着他。
“你听我的话,我才能救你。”
他摇摇头,转过来,双手合十向梁宵严拜拜:“我不要救了,我真的害怕……不要砍我……我错了,我再也不偷吃饭了……”
梁宵严别过脸去,心口被刺得生疼。
“你不想救你哥吗?”
颤抖的双肩倏地停了下来。
游弋垂着头,慢慢放开合十的手,转而攥紧床单,边呼气边逼自己放松下来。
梁宵严示意医生可以了。
医生过来按按他绷紧的肌肉,棉签消毒,指腹压住消毒区域,一针扎下去!
游弋哆嗦了一下,但没有喊疼,闭着眼睛偷偷哭。
就那样哭着挺到一管药打完,针头退出去。
梁宵严帮他拿开止血的棉球,才听到他梦呓似的小声念叨:“我跟你叫爸,你别砍我哥……”
梁宵严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些糟烂的噩梦,不知道还要折磨他多久。
那针打完游弋就晕了。
医生说半小时到一小时内病人开始退烧,如果超过一小时再不退就要立刻送医。
退了也不能掉以轻心,等天亮应该还会再烧起来,超过38度5就吃布洛芬,不超过就物理降温。
梁宵严和小飞都守在床边,隔几分钟给他测一次体温。
四十五分的时候游弋的体温降了下来,同时伴随大量出汗和呕吐。
吐也吐不出什么。
他晚上没吃东西,只喝了几口水。
梁宵严怕他脱水休克,问过医生后再次给他输上液。
之前那两包药还在吊瓶架上挂着,刚才手忙脚乱地没注意看,这时小飞才发现。
“这药怎么一点没少啊?输半天都输哪去了?”
梁宵严不用想就知道,“他拔了在那儿假装输呢。”
“哈,这小傻帽儿,拔了液根本就不流了啊。”
梁宵严揉揉眉心,看着床上的小傻帽儿因为不通气只能张着嘴巴呼吸,连睡觉都这样难受。
“脑子笨得猪都不往里进。”
夏天白昼长。
六点左右就天光大亮。
小飞靠在床边梦都做了好几轮,流着哈喇子醒过来,一看梁宵严,还直勾勾地盯着游弋看。
“你一宿没睡啊?”
他站起来伸个懒腰:“上午还有会呢吧,我盯一会儿,你去睡。”
“推到下午了。”
“那我去做饭,他醒了肯定饿。”
小飞的目光落到游弋身上,看了几秒摇头叹息。
“你说到底是多不得已的理由让他走上这样一条路啊。”
梁宵严不发一言,脑中思绪万千。
“家里还有河豚吗?”
小飞说没有,“他不在家也没人吃啊。”
他不在家都没人吃的东西,两个哥都考了河豚处理证。
“打电话让渔港送两条,给他做个河豚粥。”
“得。”小飞推门出去。
六点半的时候,游弋又烧了起来。
没过38度5,梁宵严就没给他用药,去洗手间浸了两条毛巾,敷在他额头上。
游弋不好好敷,迷迷糊糊地喊热,喊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