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是我杀的!是蛮蛮做的!哥哥不要怕!蛮蛮保护你!”
可他保护哥哥,谁又来保护他?
他当时刚七岁,他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两条胖腿颤颤巍巍地打颤,裤裆被尿湿了,后背毛森森地好像被那张脸贴住了。
他怕得要死了,但是一声都没叫。
因为他知道,哥哥只有他了。
他们没有妈妈,他们家没有大人。
不能总让哥哥来“湳风假扮”大人。
哥哥也会怕,会哭,哥哥也是个小孩儿。
这次要换他来保护哥哥。
惊雷一声高过一声,雨越下越大,狂风呼一下吹开大门。
他慌不择路地捡起床上那条薄薄的小猪被,罩在自己和哥哥身上。
依靠这无济于事的盔甲,来抵挡远超他承受能力的恐惧。
那晚过后,他发了两天高烧。
醒来时得知李守望已经被哥哥下葬,哥哥又披上了刚强的外衣。
自此,世上和他血脉相连的所有亲人都离他远去。
只剩把他养大的哥哥和一条破破烂烂的被子。
他恨不得把心刨出两个小坑,来存放他们。
也是那一年,梁宵严收拾行囊,带他离开水寨,前往城里上学。
小猪被和包裹小猪被的那一团土壤被安置在花盆里,由他抱着,陪他们走过了老破小出租屋、没有电梯的九楼、一百四十平的一梯两户,最后在乾江别院落地扎根。
对游弋来说,那已经不单单是一条被子,而是仅次于哥哥的情感寄托。
无数个哥哥出去打工的晚上,游弋被那张雷雨夜挂在门口的人脸吓醒时,都会跑去蜷缩在小猪被的墓旁,求它像小时候那样保护自己。
昨天下午,他拖着昏沉沉的身体走到院子里,想像以前那样在小猪被旁边靠一会儿,却发现小猪被的“墓碑”没有了。
牌子没了,树上的白杠也没了。
树下埋着被子的鼓包,被夷为平地。
游弋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从头到脚都是麻的。
“我看到树上的白线没了……”
他怯怯地对哥哥说,甚至都不敢直接问被子。
梁宵严注视着他那双亮亮的、仅剩一丝希冀的眼睛,心如刀割。
他转过身去,背对游弋:“刮了。”
“那、那树底下埋着的……埋着的……”
“挖了。”
游弋呼吸一窒,绝望地瞪圆眼睛。
伸出手抓住哥哥的后衣摆,想让他转过来:“挖、挖了之后呢?放到哪去了?”
“让他们扔了。”
那么轻那么轻的几个字传进耳朵里,游弋却感觉自己被穿透了。
哥哥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他身上,比李守望死去那晚的雷声还要重。
巨大的痛苦如同倾盆大雨淹没他的身体,一万个太阳都晒不干的潮湿,在他的骨缝里栖息。
哥哥珍惜他时,不惜大费周章地给一条被子立墓碑。不珍惜他了,也能说刨就刨掉。
房间里鸦雀无声,死一样的寂静。
游弋望着天花板,梁宵严垂头不语。
小飞倚在门外抽烟。
窗外依旧碧空如洗,红枫似火。
绿油油的毛毛虫顺着树干往上爬,游弋放在哥哥背上的手一点一点垂下来。
“我查过,一条被子被完全分解要好多年呢。”
“所以?”
梁宵严的声音轻得快听不见了。
“所以我还想着,等我死后,要把我的骨灰裹在小猪被里再下葬呢。”
“嗯。所以?”
“你怎么能扔了它啊,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你……你……”
他张着嘴巴,用力想发出声音,可呼吸越来越乱,下嘴唇哆哆嗦嗦地乱颤。
“家里就连一个放它的花盆都没有吗?你怎么能这么欺负我……”
“你不是我哥……你把我哥弄到哪去了……”
“那我弟呢?”
梁宵严在长久的沉默后发问。
“你又把我弟弟弄到哪去了。”
“你不是不要弟弟了吗!”
游弋爬起来扑到他背上,眼泪花儿不要钱似的往外甩。
“你还要弟弟吗?你真的还要吗……你口口声声说不要了不要了!我厚着脸皮一次次求你……我拼命想追你,但你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你就这么糟蹋我的心……”
他快要哭化了,快要死掉了。
他一拳一拳砸在梁宵严肩上,可使出的力气还不如掐进自己掌心的力道重,针头从手背里挣出来,带出一丝血,溅到哥哥脖子上。
他吓得呼吸都没了,白着一张脸去摸,发现是自己的血,并没有伤到哥哥,这才能重新喘气。
刺目的红印在冷白皮肤上。
游弋见不得这一幕,他张开嘴去亲、去舔,从梁宵严的耳垂一路舔吻撕咬,啃食血迹,乱七八糟地咬过肩头,最后叼住他后颈那块突出的骨头。
薄薄的皮罩着骨头,他叼住那一小点敏感脆弱的肉,反复吮吸、亲吻,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哭腔,愤怒和绝望燃烧的是同一颗心脏。
“梁宵严!我求求你……我要我哥……你把我哥还回来……”
梁宵严一动不动,任由他发疯。
直到他精疲力尽,眼泪流干,喉咙里一哽一哽地抽泣,才从牙缝里挤出凉丝丝的一声——
“笨死了。”
“追人都不会追。”
“如果我没给你机会,你还能躺在这?”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生病了不是去住院而是赖在家里气人。”
“扔了你的东西就委屈成这样,你到底是为我来的还是为它们来的?”
“一句退烧了就走,给你吓得连液都不敢输,明明有那么多办法留下你偏偏选了最笨的一种。”
“游弋,我真不知道我怎么教出你这种笨孩子。”
“出去野了一年,连怎么认错都忘了。”
作者有话说
哥:回来两天了,无头苍蝇似的搁那撞什么呢?
第17章 Daddy教我
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即将渴死的时候被一个十斤重的冰镇大西瓜砸到头是什么感觉?
游弋仿佛变成一只透明的泡泡,被蓬勃的惊喜充满、充胀、充到缺氧飞到天上,晕晕乎乎地漂浮在柔软的云层里,呜呼呜呼地打了好几个滚。
“你……你说什么?”
他心脏怦怦跳,怀疑自己烧出了幻觉。
梁宵严头疼得很:“规矩忘了也就罢了,人话都听不懂了?”
听不懂拉倒,他抬腿就走。
“不要!”游弋一个饿猪扑食把自己挂到哥哥腰上,半截身子都悬在床外。
“听懂了听懂了!你说要和我复婚!”
梁宵严:?
脑子里进火箭了?
游弋何止是进火箭,他这会儿已经飞到外太空了。
给他机会不就是还要他!
还要他不就是要弟弟的他也要爱人的他,那不就是还爱他!
还爱他不就是重归于好马上复婚!
复婚时要在半岛酒店摆上个百十来桌,让所有人都来祝他们百年好合!
嘿嘿。
他越想越兴奋,越想越得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紧紧地抱着哥哥,抬起来的脸蛋里好像点着一盏小灯笼,亮堂堂的光从他那双圆溜溜的狗狗眼里迸发出来。
“怎么认错?daddy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