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那个城市的垃圾站看到过一个男孩儿,吃了不该吃的药,被人害了,衣不蔽体地躺在垃圾堆里,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全是掐痕、咬痕、凌虐的痕迹,四五只黑黢黢的老鼠剖开他的肚子钻进去啃,你能想象他的父母看到他这幅样子会有多疼吗?”
梁宵严睫毛颤了颤。
“幻觉让我把他看成了你。”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活过那一天的。”
游弋尖叫起来。
破碎的哭声响彻整间卧室。
门外有人敲门,他拼命扯开梁宵严的手,脖子到脸涨得通红,颈间的血管根根暴起。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我错了……不要再说了!”
他被泡在泪水里,泪水汇聚成一片沼泽,把他吞进去,把他撕碎。
梁宵严按开床头的小灯。
暖黄的灯光照出游弋一身的泪。
他说不出别的话了,他一遍遍地祈求哥哥。
凌乱的长发跟疯子似的糊在脸上,他哭红的鼻子和狰狞的脸显得那么可怜。
但梁宵严无动于衷。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弟弟,对他的痛苦熟视无睹,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没有喜怒哀乐的神明,不哄也不安抚,就那么放任他哭。
这事想要过去,他早晚要哭这一场。
那二十七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必须要知道。
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悲痛随着他的泪水撒得满屋都是。
游弋的声音越来越哑,身体随着抽噎颤抖,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再发不出任何哭声,只有一行一行的泪淌出来,只有一股一股的血从心里流出来。
梁宵严这才大发慈悲地伸出手,捂住他的心脏。
“什么感觉?”
游弋张着嘴,泪水和口水混在一起,只有哽咽,说不出只言片语。
梁宵严告诉他:“这就是我看到你死在我面前的感觉。你失踪了多久,我就体验了多久。”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游弋只剩一层壳的躯体彻底击碎,变成一块没有壳的牡蛎。
梁宵严把牡蛎从碎片中打捞起,如同从无尽的痛苦和愧疚中救赎他。
“你哭什么呢?”
他吻着弟弟脸上的泪,舌尖舔舐滚烫的盐。
“不是你要听的吗?”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难道你不知道你一声不吭地消失后,哥哥要面临什么吗?”
“嗯?蛮蛮。”
他温柔地挑起游弋的下巴。
窗帘被微风吹动,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他们。
梁宵严的声音始终缓缓的,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小时候我宁愿和你一起死,都没有抛下你自己跑掉,你是怎么敢留下那么个荒谬的理由就一走了之的?”
“还一走一整年,我们结婚都不到一年,我等你长大等了二十多年。”
“等到最后等来这样的结果。”
游弋抽泣得没法呼吸:“对不起,我、我以为我走了就没事了,我走了你就能好好的……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以为一年很快就会过去的……我以为一年没什么的……”
“很快?”梁宵严哂笑起来。
“你们这些小孩子总是不懂得光阴宝贵。”
“我比你大九岁,你刚满十八时我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你风华正茂时我已经年近四旬,等到了那个时候,你会不会后悔没有多看看年轻时的哥哥?”
“这一年要从我们这一生能共度的时间总和里扣除出去的,等我们老去的时候、等到我死在你前面的时候,你还会不会觉得在我们新婚燕尔时浪费的这一年大好时光没什么?”
游弋愣在原地,脑中嗡嗡直响。
身体像踩空似的坠下去,一直坠到谷底,悔恨就是竖在谷底的利剑和长矛,将他刺得肠穿肚烂。
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怎么办?”他惶惶地向哥哥求助,“谁来赔我们这一年?”
“现在知道怕了?”
“怕也没有用,错了就要受罚,不然你不会长记性。”
梁宵严帮他整理好乱糟糟的头发,就像小时候在周一升旗的早晨帮他整理红领巾那样。
游弋抽抽搭搭地举起手,示意自己有一点话不知道可不可以讲。
“说。”
“可是哥刚打过我手心,然后……然后之前还有揍我屁股……我以为已经罚过了。”
他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的。
梁宵严看他还真一本正经地数起自己受过多少罚的样子,哼笑一声。
“顺手给你找点乐子的事,算哪门子的罚?”
泪珠子还堆在眼眶里呢,游弋被这句搞得脸红了一下:“那怎么才算啊……”
梁宵严沉吟片刻,向后倚着床头,淡漠的目光朝他扫去。
“有些事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逼你,但不代表你可以靠眼泪蒙混过去。”
“之前那么多天都没罚你,是因为你带着伤,我不舍得。”
“但你带着伤都不知道惜命,那我也没必要再给你留缓冲的时间。”
“抬头。”他命令游弋。
游弋立刻扬起脸蛋,看到他手里拿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这是医生给我开的药,一天三粒,发病时酌情增加药量,不按时吃会思维紊乱。”
游弋紧张地盯着药瓶,全神贯注,听到他说:“从今天起,你消失一次,我就一周不吃药,你冒一次险,我就一个月不吃药。”
“等你哪天把命作没了,我也精神分裂了,到时候死的死,疯的疯,这样的结局你满意吗?”
游弋当场就吓傻了。
“不要!”他急吼吼地跪起来抓住哥哥的手,眉毛都皱成个小疙瘩。
“我会听话的!你不要不吃药!”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冒险了,我会很惜命!很小心!以后贪生怕死就是我的座右铭!”
——啪。
小药瓶“piu”一下弹到额头上。
他捂住脑门,被哥哥凑到耳边低语。
“别放这种没用的屁了宝贝,你的誓言在我这里毫无信用,我只看你的表现。”
第28章 小猪开荤日
事情说开后,心里悬着的大石头勉强落下半块。
两人抱在一起睡了长长的一觉。
对游弋来说,拥抱是天下第一幸福事。
而哥哥的拥抱,更是他的身体所缺乏的一种必需氨基酸。
要想营养均衡,必须每日摄入!
严丝合缝的拥抱,紧密相贴的拥抱,乱七八糟的拥抱。
他的手从哥哥的腋下穿过,脸埋进哥哥的颈窝,两人的胸膛毫无阻碍地摩挲。
这个姿势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体会到拥抱。
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和哥哥最苦最无助的那几年。
他四五岁,哥哥十三四,两个孩子像两只小狗一样被李守望拴在墙角,吃喝拉撒都在那一米见方无处下脚的水泥地上。
李守望临走前把他们锁住的,他出去赌钱喝大酒了,喝尽兴了就把他俩忘了,一晚上没回来。
那晚枫岛下雪了。
气温骤降到零下十几度。
冷风呼呼刮破纸糊的窗户,刮进来的雪快要把屋子淹没。
他们缩在墙角,像两个雪人,两根冰棍,想跑跑不掉,被铁链拴着,眼看要被活活冻死。
最后是哥哥脱下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件破棉袄,把他抱进怀里,再把棉袄穿在两人外边。
他被罩得严严实实,哥哥露着大半个背。
他把自己小小的身子埋进哥哥怀里,双手双脚缠绕他,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仅剩的那一点点热,牙齿打着颤道:“严严宝贝,你身上好热啊,越来越热了……”
梁宵严发烧了。
烧得神志不清,浑身滚烫,只知道把他往怀里裹。
“是不是发烧了?”游弋伸出小手“啪”一下拍在哥哥脑门,又拿回来拍向自己的脑门,瞪着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会儿,“天啊!就是发烧了!怎么办!”
梁宵严说没事,发烧挺好的,还拿烧热的胸口贴贴他的脸,“暖和吗?”
游弋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
“不好不好!妈妈说冬天发烧会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