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波点点头,“确实,没那个天赋,也吃不了这碗饭。”
岳迁简单概括尹莫察觉到毕月佳气场与众不同,时而非常清澈,时而浑浊如岩浆,且和毕月佳接触后,人内心压抑着的东西会被激发,虽然保有理智、独立思考的能力,但会更冲动,不计后果。
叶波想了很久,“李楔刚才的状态是有些奇怪,他不知道自己被干扰了?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干扰。他和毕月佳直接接触过,这毋庸置疑。但吴汉成呢?还有吴汉成说张艳丽想杀自己那次,他俩也是出于冲动,情况和李楔有点像,吴汉成和毕月佳并没有交叉点啊。”
“这个,我想再详细调查一下。”岳迁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河畔疗养院外面就是回涌河,吴汉成经常去那里钓鱼。”
叶波吸了口气,郑重叮嘱道:“我要提醒你,就算最后查出来毕月佳有影响他人的能力,现有的法律也不能将她如何,再者,李楔、吴汉成是确定的凶手,我们的责任不是给他们犯罪找理由。”
岳迁也郑重道:“叶队,我明白。”
叶波刚要走,又倒回来,“李楔虽然说关志强把零食和营养品联系起来是异想天开,但这条线既然开始查了,就要继续下去。最近我会盯着,金恺恩案,按你的想法来查。”
金恺恩案前期线索很少,主要是找不到动机。但李楔的出现让动机变得不那么重要,而曾皓星和李楔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曾经和毕月佳关系密切。
岳迁打算从这点入手,当然,还需要尹莫那边的支援。
尹莫回到河畔疗养院,他并未出现过伤害自己或者他人的举动,因此回家一宿在护工眼中很正常。
尹莫在花园溜达了一下午,黄昏十分,毕月佳才姗姗来迟,她依旧是素色的打扮,看上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可怜女孩。尹莫发现她注意到了自己,缓缓走上去,但没有像上次那样近。
毕月佳身上的气场又变得非常清澈,仿佛没有沾染到一丝一毫的尘埃,她脸上挂着浅淡平静的笑容,尹莫想到了安详这个词。
但他记得很清楚,上次毕月佳的气场不是这样,那甚至比杀人后的吴汉成还要浑浊。一个人的气场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而尹莫正好是这变化的亲历者。他似乎明白毕月佳是如何激发他那些邪恶的欲望了,通过转移气场。只是她大约不知道,他的邪恶不是杀人犯罪,而是占有某个人。
毕月佳的眼中有胜利者的光芒,她也许以为自己警告到了他这个冒昧出现,想要窥探她秘密的人。
但尹莫报以更高傲的审视,几秒后,毕月佳眼中的笑意消失了,她周身那些清澈如水的气场渐渐被浓雾覆盖。
第101章 点火者(27)
吴汉成现下本应在看守所,但他在作案后心理出现严重问题,身体情况也突然糟糕,正在住院治疗。岳迁在病床边见到他时,有些意外,这个在不久前杀死了妻子的男人,居然一下子苍老得这么厉害。
吴汉成挣扎着坐起来,嘴里絮絮叨叨,仔细听,他仍对杀了张艳丽的事不能释怀。照顾他的护工听多了,低声嫌恶道:“杀人的是你,后悔的也是你,早知今天何必当初?”
“法院判我刑了吗?”吴汉成愁苦地望着岳迁,“死刑吗?什么时候执行?”
岳迁摇摇头,吴汉成的案子现在还在检察院,离上庭还早,吴汉成这状态,等不等得到上庭那天都不知道,而且考虑到他的客观情况,大概不会是死刑。
“老吴,跟你打听个事。”岳迁说:“你以前钓鱼都是去回涌河?”
吴汉成愣了愣,仿佛想起了过往的岁月,“啊,艳丽带我去那儿。”
老两口也不只剩下互相憎恶,恨不得对方死的回忆,也有风和日丽的时候。
吴汉成大半辈子扎在工作中,上了岁数才因为张艳丽,有了钓鱼这个爱好。最早,饵料都是张艳丽帮他准备,他木讷地握着钓竿,鱼上钩了第一反应是紧张害怕,这时候,张艳丽会嘲笑他呆,然后接过竿子,把鱼拉起来。
真奇怪,吴汉成想,他明明差点死在回涌河,是张艳丽害他掉下去,可是现在,当他回想那条熟悉的河,想到的却是和张艳丽相濡以沫的点滴。
人啊,真是复杂。
“你知道回涌河附近有个疗养院吗?”岳迁展示照片,同时观察吴汉成的反应。
吴汉成点头,“知道,那里面全是疯子。”过了会儿,他又说:“疯子还出来放风呢。”
“放风?”岳迁问:“你遇到过他们?”
“他们也来钓鱼,那个精神病院还有那种专业的渔具,说是弄回去加餐。”
“这个女孩儿,你有印象吗?”岳迁让吴汉成看毕月佳的照片。
“哟,是她。”吴汉成疑惑道:“她出什么事了吗?”
岳迁心跳快了些,“你们认识?”
“也不能说认识,打过照面,一起钓过鱼。”吴汉成说:“噢,艳丽很喜欢她。”
“喜欢?为什么?”
“艳丽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以前不让生。”
吴汉成说,他和张艳丽婚后不久就有了吴危,他喜欢儿子,儿子能继承老吴家的姓,可张艳丽觉得女儿很好,不像男孩那么调皮捣蛋,厂里不少家庭都有女儿,张艳丽很是羡慕。不过当年的政策,像他们这样的双职工家庭,要是敢生第二个孩子,那是要丢工作的。那么好的铁饭碗,丢了太可惜,生女儿的事便作罢了。
钓鱼遇到精神病院放风,张艳丽本来有些生气,但疯子们和他们以为的不一样,不攻击人,还很有礼貌,工作人员组织他们钓鱼,他们一个个看着就跟正常人差不多,甚至比正常人更平和一些。
一个女孩的水桶飘了过来,女孩着急地追,张艳丽将水桶拦住,还给女孩,女孩礼貌地鞠躬道谢。她穿着白色的运动服,头发扎了个团子,看着乖巧懂事。
她回到伙伴中,张艳丽又想起年轻时的遗憾,跟吴汉成说:“你看,女孩儿多好。”
吴汉成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诧异于疯子也这么有教养。
张艳丽坐了会儿,觉得没劲,索性去和疯子们钓鱼,吴汉成看了眼,知道她是想跟那个女孩聊天。
不久,疯子们的放风时间结束了,张艳丽帮了女孩的忙,她收获颇丰,张艳丽也特别高兴,回家的路上不停跟吴汉成说着精神病院的事。女孩叫月佳,以前是正常人,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精神崩溃,才住了进来。
“不是疯子啊?”吴汉成说。
“不要疯子来疯子去的,都是可怜人。”张艳丽纠正,后来吴汉成每次习惯性说疯子,她都要指正。
“你们遇到过几次?你还记不记得具体时间?”岳迁问。
吴汉成闭上眼睛回忆,“可能有四次?”
最早是去年7月,热得厉害,接着是9月下旬,降温了,秋高气爽,这两次吴汉成都觉得很愉快。去年张艳丽已经不大跟着他钓鱼了,嫌没劲,可能因为遇到月佳,张艳丽跟他说的话都比平时多。
但后来的两次,吴汉成越想,眉头皱得越深。去年11月下旬的一天,出了大太阳,没有风,即便是河边也不冷,他们又遇到月佳,不过这次不是集体活动,月佳是和自己的护工单独出来散步晒太阳。
吴汉成还是原地打坐,张艳丽和月佳一块儿散步去了。他本以为张艳丽回来之后,又要跟他念叨精神病院的事,前不久张艳丽因为退休太清闲,甚至异想天开,想去当护工。但这次,张艳丽没怎么说话,他主动问,张艳丽也敷衍了过去。他只当张艳丽累到了,情绪不太好。反正他和张艳丽经常吵架,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张艳丽脾气不好他是知道的。
吴汉成渐渐露出困惑迷茫的神情,当时不在意的细节,如今想来,却似乎是某种先兆。
他与张艳丽从来就没有深爱过彼此,但毕竟是夫妻,亲情是很深的,平时有争吵,也有好好说话的时候,可似乎是从那次钓鱼回来之后,张艳丽就越来越厌恶他,嫌弃他耳背,故意用很小的声音说话,他听不见,她就大发脾气,家里的氛围越来越糟糕,他也越发不愿意在家里待着,去夜钓的次数也增加了。他落水那次,张艳丽难得和气地提出跟他一起去,他很高兴,没想到张艳丽是为了害死他。
他住院治疗,后来出院,张艳丽倒是不像之前那样厌烦他了,但他差点被害死,对张艳丽很难放下戒心。
“那最后一次呢?”岳迁问:“你最后一次见到月佳是哪天?”
吴汉成说,是4月中旬。保健品成了他和张艳丽之间又一个矛盾点,张艳丽虽然没有强硬地不让他买,但时不时翻起的白眼,动不动就阴阳怪气,还是让他非常不舒服。他烦闷地钓鱼,发现有人靠近。
月佳还没有单独和他说过话,微笑着叫他“吴伯伯”。
他不擅长和小姑娘打交道,连忙说:“我老伴儿今天没来。”
“你钓了好多鱼啊,我今天还没有收获。”月佳给他看自己的桶,里面空空如也。
他不大自在,没说话。
月佳坐在他旁边,“吴伯伯,你帮我钓点吧。”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他点点头。
岳迁等着吴汉成接下去的话,却看见吴汉成茫然地张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吴?老吴?”
吴汉成回过神,“啊,说到哪里了?”
岳迁感到一丝不妙,“你说月佳请你帮忙钓鱼,然后呢?你们聊了什么?”
“我……”吴汉成迟疑道:“我们好像没聊什么,我不记得了。”
“你们没说话?就这么坐着?”
“钓鱼是不太能说话啊。”可吴汉成的神情说明,他其实并不确定。
岳迁问:“你想不起当时的情况了?”
吴汉成揉了揉眼睛,“不是,我……说不好。”
床头的仪器发出警报,吴汉成的心率血压都突然升高,他似乎又陷入了杀害张艳丽时的那种亢奋状态。
医生来看了看,等吴汉成平静下去,岳迁才继续问:“你对那天的记忆比较模糊,一下午好像很快就过去了,你明明和月佳不熟,但就像两个老友,安稳地度过了几小时,是吗?”
吴汉成讶异地盯着岳迁,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准确地形容自己的感受。更不明白警察为什么跟他打听月佳。那个姑娘……很善良很好啊。
“你再想想钓鱼回来之后,是不是越看张艳丽越不顺眼?”岳迁说:“你心中本来压制着的愤怒、仇恨关不住了,你总是想起她让你落水的事,不愿意你吃保健品的事,还有过去几十年的摩擦,陈年烂谷子,一下子全都清晰起来?”
吴汉成睁大双眼,好像,好像是这样!这个警察说的没错,可是为什么?他已经叫大师来驱邪了,张艳丽对他没有以前那么过分了,为什么他反而更想让张艳丽彻底消失?他到底在愤怒什么?
吴汉成想起最后和张艳丽争吵时的情形,他怒不可遏,即便是钓鱼也无法冷静下来,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张艳丽死!
“老吴,我再跟你确认一次,月佳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和张艳丽有关的事?”岳迁问。
吴汉成摇头,“我们没怎么说话。”
离开医院,岳迁坐在警车上独自沉思。他的推断被证实了,张艳丽和吴汉成虽然在生活中有很多摩擦,彼此厌弃,但正常情况下,他们能够控制自己,就算嘴上挂着“你怎么还不死”,也不是真的希望对方死,至少,不会主动行动。可他们压抑着的恶念被人催发了,才有了张艳丽害吴汉成落水,吴汉成杀死张艳丽的事。吴汉成现在极度后悔,而张艳丽似乎也曾经内疚。
尹莫在那个被欲望填满的夜晚之后,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潜藏的恶念得到了满足,所以才回归常态。
尹莫的恶念是被毕月佳催发出来的,毕月佳甚至没有用到语言,就将自身浑浊的气场转移给了尹莫,尹莫那天带着浑身的邪气回来,跟个发疯的野兽似的。
张艳丽在11月底和毕月佳散步后变得不对劲。吴汉成和毕月佳钓鱼后对张艳丽的恨意达到巅峰。
事实已经很明晰了,即便匪夷所思,毕月佳确实有那可怕而阴暗的能力,普通人不可能察觉,不管是李楔还是吴汉成,都只会觉得她是个无害的好人,在她转移气场、挑起恶念时,他们可能出现短暂的记忆模糊。只有尹莫这样也有超能力的人,才能敏锐地看穿她。她也在挑衅尹莫。
岳迁打开车窗,看着晴朗无云的天空,毕月佳这样的人,是法制之外的存在,就像叶波所说,就算明确了她的能力,知道李楔、吴汉成杀人背后有她的影子,她也不构成犯罪,李、吴也不能因此脱罪。
岳迁吐出一口气,脑中浮起金恺恩案,这是重案队急需侦破的案件。
早前的排查,已经将金恺恩的社会关系梳理清楚,疑点最多的是曾皓星。
金恺恩自从离开惠克科技,过的一直是自我放逐的生活,他非常俭朴,不争不抢,有一天过一天,喜欢帮助比他弱势的人,也许他将这种帮助视作是赎罪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他所选择的苦行生活,他始终认为自己当年的工作害了人,像曲玉这样的老人,或者他也知道小春?他为自己参与了儿童项目而自责。
几年的时间都这么过来了,梳理金恺恩这几乎要被遗忘的日结工生涯,岳迁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湖面,只有两个涟漪:其一是哈皮郭心孝,郭心孝本来只是金恺恩帮助的人之一,并不特殊,可是他侵犯了一个无辜的女性——毕月佳,并且在这之后神秘失踪,这就让他这朵涟漪无限放大。
其二是曾皓星,当初重案队调查金恺恩的这位心上人时,岳迁还没有觉得金恺恩的行为有古怪的地方,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想要改变自己散漫的生活,开始变得上进,这太正常了。
可是对于金恺恩来说,这真的正常吗?他这喜欢来得似乎太突然,岳迁在和日结工们的接触中感觉到,这群人最不愿意的就是改变自己,他们有的单纯是懒,有的是已经看透了活着的本质,金恺恩应当是后者,他怎么突然对爱情有了向往?
他对曾皓星的向往也许不足以令他做出如此大的改变。那么,他接近曾皓星就很有意思了。金恺恩和曾皓星说了些什么,只是曾皓星的个人说法,她不一定说了真话。
有尹莫、李楔、吴汉成这三个活生生的案例,岳迁无法不联想到曾皓星这个多次去探望毕月佳的人也被催发了恶念,只是这恶念会促使曾皓星去做什么,岳迁暂时不想下判断。
毕月佳的形象也已经发生改变。
最初因为郭心孝查到她,她是个好心助人,却被严重伤害到精神失常,人生都被摧毁的可怜女孩,她的善良成了捅向她的尖刀。她的遭遇如果公之于众,所有人都会认为郭心孝的失踪是活该,会认为是她的亲友报复、杀害了郭心孝,这大快人心。
她是个脆弱的姑娘,她不能保护自己,也不能亲自报复。
可事实已经铺陈在岳迁眼前,她并不脆弱,她有着常人想象不到的能力,而且她非常清醒、聪明,她懂得选择人,懂得挑衅,她要半个同类尹莫知难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