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莫对生死的态度想来冷漠,“其实就是气死了,怄死了,这种情况虽然很极端,但并不少见。”
王教授在解剖室等着岳迁,他看上去憔悴了很多,眼里全是红血丝,毕月佳这个重要的样本死在他手上,他肩上的压力不难想象。
此时,毕月佳的尸检已经完成了,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瘦削得厉害,和岳迁第一次在河畔疗养院见到时,已经不像同一个人。
王教授说,异能消失后,毕月佳经过短暂的疯癫,迅速转入重度抑郁,她无法进食,将自己和外界彻底隔绝了起来,研究组只能以注射的方式维持她日常需要的营养。药物对她已经不起效了,加大剂量有加速衰竭的风险。她的痛苦源自推动李榷等人杀人,她接受不了自己做过这种事。昨天,她陷入昏迷,今天已经没了生命体征。
“我很抱歉。”王教授摘下眼镜,长叹一声。
岳迁无言,摇了摇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王教授,等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海军疗养院安静的林间,岳迁独自坐在长凳上。不久,尹莫也过来了,坐在他旁边。
“你和她,不一样。”岳迁突然开口。
尹莫侧过脸,“嗯?”
“你们的异能都消失了,但情况完全不同。”岳迁说得很慢,面色凝重,“你的异能是天生的,她的,是有人赋予她,她好像只是一个工具,没用了,就要被处理掉。她看上去甚至是自然的病死。”
尹莫眼睛睁了睁,似乎想到了什么。
“尹江也是病死,阿妆也是病死。”岳迁渐渐激动,“他们……”
“不。”尹莫拉住岳迁的手,“不一样的,阿妆从头到尾都没有异能,而尹江,他和我一样,生来就有异能。”
亲眼看到一个异能者突然死亡,对岳迁的冲击很大,此时,他的心跳很快,无法不联想到尹莫可能会遭遇同样的事。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到底是谁在干这种事?”
尹莫搂住岳迁,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看把我们岳警官气的。”
岳迁闭上眼,尽力平复心情,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毕月佳这一死,关于异能的研究就中断了,线索就此化为齑粉。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尹莫说:“真正的毕月佳是个善良单纯的女孩,她怎么接受得了自己害人?”
岳迁说:“她也是受害者。”
尹莫摇头,“但没有办法,她被选中了,最后她用自己的命承担了责任。”
待了半个小时,岳迁冷静了些,“我去找王教授。”
办公室里除了王教授,还有省厅的领导,向厅。
岳迁说:“毕月佳是被选中的‘工具’,有和她相似特质的人,都可能成为‘工具’,现在她死了,我高度怀疑,已经有新的后天异能者出现。”
向厅说:“这要怎么找?”
岳迁此前一直怀疑李沧云可能有异能,但没有试探出结果了,出于谨慎,他没有告诉王教授和向厅,现在情况已经发生改变,“我有个比较在意的人,她和毕月佳很像。”
听完岳迁的分析,王教授当即决定重点关注李沧云,同样的悲剧,不能再次发生了。
异能这条线,暂时只能交给王教授的研究组。岳迁回到重案队,叶波正在跟合星中学的心理老师余加了解情况。上回在校园,岳迁见过余加,余加说敖春晓并没有来找过自己,靳老师曾经向他咨询过敖春晓学习压力太大的问题。而目前靳老师已经坦白,她知道敖春晓被周圣峰侵犯,余加的话就失去了可信度。
余加沉默之后摇了摇头,“敖春晓确实没有来找过我,靳老师说的,只是她个人的猜测,我并不是教学老师,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清楚。”
“叶队,问问他梁欣。”岳迁在耳机里说。
被自己手下指挥了,叶波也没不耐烦,“那梁欣呢?你跟她接触过吗?”
余加没能第一时间想起这是谁,“梁欣?”
“敖春晓的同学,她们是室友。”叶波说。
“啊,我知道。”余加说:“她倒是来找过我。”
余加回忆,梁欣找过他两次,一次是在高二快结束之前,一次是在高三刚开始时。梁欣和很多实验班的学生一样,对排名很焦虑,她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努力才能维持排名,很痛苦,很压抑。
余加开解她,她吐露了一些内心的阴暗,她很嫉妒她的一个同学,对方和她家境相似,智力也差不多,但成绩总是比她好一点,她无法控制自己去关注她,每次考得比她差,她就沮丧不已。
梁欣自始至终没有提到这个同学的名字,但结合她的话,这个同学是敖春晓无疑。
到了高三下学期冲刺阶段,余加刻意观察过那些曾经来向他咨询的学生,梁欣似乎已经从迷茫中走出来了,排名比之前略有提高。
“问题更大的还是周圣峰。”叶波少见地焦虑起来,周晶萃案现在卡着了,敖春晓自杀案如果查个水落石出,周晶萃案或许也能迎刃而解,可问题是,敖春晓这边缺少坚实的证据。
岳迁电话响了,接听完走向叶波,“蒋善礼失踪了。”
第129章 献祭者(21)
蒋靓很早就给蒋善礼买了房,上大学后,蒋善礼就搬出去一个人住了,但因为周晶萃案和被牵扯出来的乌小星案,蒋善礼备受打击,情绪很差,蒋靓担心他出事,将他接回家中。
这几天,蒋善礼没有去上课,将自己关在屋里,蒋靓跟他说话,他也不怎么搭理。昨天,蒋靓回家后没有看到蒋善礼,电话也打不通,心道糟糕,赶紧联系蒋善礼的同学和朋友,都说蒋善礼没找过他们。直到今天下午,蒋善礼还是不见踪影,蒋靓不得已找到岳迁。
“蒋善礼不见了?”叶波听完岳迁的转述,“昨天人就不见了,怎么现在才说?”
岳迁道:“蒋靓心中有鬼,我听她那语气,很着急,也很戒备,要不是实在找不到人,她不会联系我。”
蒋靓匆匆赶到市局,和上次来时相比,她慌张不少,脸上挂着几丝乱发,但见到岳迁,她还是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是不是你们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岳迁说:“你都不让我见他,我能做什么?”
“你们……”蒋靓眼中浮起泪花,她仓促地抹了抹,“那你们务必找到他!再晚,再晚可能就……”
“你有思路?”岳迁问:“再晚会怎样?”
蒋靓情绪有些失控,“他失踪了啊!肯定会有危险,你们还不快行动?周晶萃已经死了,你们希望我儿子也变成周晶萃那样吗?”
岳迁皱眉,“有人向周晶萃复仇,也有人向蒋善礼复仇?”
蒋靓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蒋总,蒋善礼都不见了,你还有什么好藏的?”岳迁说:“你来报警,那你也应该提供相应的线索,有些事情你知道,但你不说,那我们从何找起?”
蒋靓还是没说话,半晌,她急道:“什么监控,通讯,这些你们都能查的吧?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叶波将岳迁叫到一边,“你在这边盯着蒋靓,监控和其他排查我来安排。”
岳迁点点头,“明白。”
蒋靓急得不断走动,岳迁递给她一瓶水,“你最后一次看到蒋善礼是什么时候?”
蒋靓不安地说:“前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了晚饭,我很忙,回书房了,他应该也回他自己房间了。”
“那昨天呢?”
“昨天一早我就出门了,他还没起床。”
昨天中午,蒋靓给蒋善礼打过电话,想问他午饭吃了没有,但蒋善礼没接,以前也有这种情况,蒋靓猜他可能在打游戏,没看到。整个下午,蒋靓都忙得团团转,无暇关注蒋善礼,晚上还有个饭局,10点多到家,没看到蒋善礼,这才发现不对劲。
她找物管调来监控,看到蒋善礼居然在上午8点就离开小区了,没有开车,步行出去的。蒋善礼是个潮男,有很多夸张的衣服,但这次,他却穿得很低调,烟灰色的T恤和黑色长裤,头上还扣了顶帽子。此后,小区的摄像头没有再拍到他。
“他上午就不见了!”蒋靓声音有些哽咽,“中午不接我电话,我就该察觉到不对的!”
岳迁想了想,“你找过他哪些朋友?”
蒋靓将通讯记录拿给岳迁看,“善礼平时都是和他们待一块儿,我想不到他一个人会去哪里!”
另一边,叶波调取小区周边的公共监控,昨天上午8点半、8点42,蒋善礼被拍到两次,一次是从摄像头附近经过,一次是站在路边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他看上去很紧张,画面经过细化处理后,看得出紧绷的神情,有人从他旁边路过时,他很刻意地退后,并压了压帽沿。这个动作说明,他似乎很不愿意被人看到。
通讯记录方面,昨天凌晨,蒋善礼接到过一个电话,通话时长3分钟,半小时后,他回拨了这个电话,但没有接通。该号码是个境外号码,无法查到其背后是何人。
除了这个号码,蒋善礼最近的通讯没有异常之处,联系者都是他的熟人,其中一部分蒋靓认识。
“现在看来,问题就出在凌晨这通电话上。”叶波说:“有人大半夜打给蒋善礼,给他说了某件事,蒋善礼很害怕,或者说担心,反反复复思考了半小时,给这个人打回去,但对方没有接。蒋善礼是个妈宝男,他遇到的很多事,都会告诉蒋靓,让蒋靓帮忙解决,连当年乌小星的事,他也跟蒋靓说了。但这次,他不仅没有说,还等到蒋靓出门后,才换了身不易被注意的衣服溜出来。要么,他想自己来解决这件事,要么,电话那头的人威胁他,不可以告诉其他人。”
由于没找到更多监控,蒋善礼的手机也早已关机,无法追踪,调查暂时卡在这通可疑电话上。
“你们不找了吗?”蒋靓担心不已,“我儿子失踪这么久了,出事了怎么办?”
岳迁看向她,“蒋总,我们一直在努力找你儿子,反倒是你,至今还是不配合我们。”
蒋靓瞪着双眼,“我,我……”
“失踪案侦查,靠的不止是技术上的手段,更重要的是家属的声音和态度。”岳迁说:“你已经知道,蒋善礼是被凌晨那通电话叫出去,我们不了解蒋善礼,不知道谁会给他打电话,他又为什么不肯告诉你,独自跑出去。但你是他的母亲,你这么关心你儿子,好歹你给我提供点思路,不然你让我往哪条路上找?”
蒋靓垂眸沉默,似乎正在犹豫挣扎。
岳迁又道:“我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思路,但万一走错了,时间一耽误,蒋善礼面临什么,这谁也说不准。”
蒋靓猛地抬起头,她那急切的眼中,多了一丝类似警惕的东西,“你什么思路?”
“老样子,上回我就跟你说过,你和周圣峰是合作伙伴,你们共享很多秘密,而蒋善礼和周晶萃是发小,他们真正的关系虽然不像表面上那么好,但未必没有一同经历过什么事。”岳迁说:“比方说,乌小星的悲剧。”
蒋靓脸色一白。
“乌小星这案子,我可没放下过。”岳迁盯着蒋靓的眼睛,“蒋总,你和蒋善礼没有说实话吧?周晶萃已经死了,她无法反驳蒋善礼的话。到这个地步了,你要实在不肯说,我只能告诉你,我想查,但无从查起。”
房间里鸦雀无声,岳迁等了会儿,朝门口走去。
“岳警官!”蒋靓突然带着哭腔喊道。
岳迁转身,“蒋总。”
“他们来报复了。”蒋靓痛苦地捂住脸,“善礼做错了事啊!”
镜头下,蒋靓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说起那段她自以为已经摆平的往事。
蒋靓对蒋善礼非常溺爱,尤其是发达了之后,蒋善礼要任何东西,她都会不遗余力为蒋善礼买到。在她眼中,蒋善礼是个很好的孩子,对她这个母亲言听计从,像她爱他一样爱她,她没有丈夫,蒋善礼的陪伴让她觉得,有儿子就足够了。虽然蒋善礼成绩不好,还很拜金,但这些都不重要,她赚的钱不就是给蒋善礼花的吗。
她唯一对蒋善礼不满意的地方是,蒋善礼居然喜欢男生。当初,蒋善礼以寻常聊天的口吻告诉她自己的取向,她吓了一跳,当即将蒋善礼责备一通,事后又反思,如果成长在一个有父亲的家庭,蒋善礼可能不会这样。
蒋靓带蒋善礼去看过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这不是病,顺其自然就好。不忍心剥夺儿子的快乐和幸福,蒋靓便没有再管。然而不久后,蒋善礼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躲在家里哭。蒋靓逼问他,他才说,他喜欢上了一个男生,还弄伤了那个男生,男生现在不理他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生就是从长溪技校来交流的学生乌小星。蒋善礼觉得他长得很可爱,想和他谈朋友,但乌小星完全不能接受,一直躲着蒋善礼,蒋善礼送给他的东西,他也都全部退回来了。眼看着交流即将结束,技校生们要回去了,蒋善礼急中生智,拜托周晶萃将乌小星约出来,不要说自己的名字,就说是临别践行。
周晶萃是周圣峰的女儿,乌小星知道,很给她面子,跟着她来到校外,周晶萃完成任务就走了,蒋善礼在车上强.暴了乌小星。
“我也很害怕,妈妈,我也很痛,我不知道,怎么办啊妈妈?”
“没事没事,你也是因为喜欢他才这样,不要自责。”
听着这一段,岳迁放在腿上的手不由得握了起来。蒋靓的讲述令人作呕,这起对未成年的侵犯,在她口中居然只是“喜欢才这样”。更恶心的是蒋善礼,作为施暴者,他竟然还委屈上了。这是什么狗屁喜欢?这分明就是犯罪!
“之后呢?”岳迁忍着怒火,“乌小星回邵辛镇后,蒋善礼还去找过他?”
蒋靓渐渐不自在起来,话语也越发吞吞吐吐,“善礼,善礼去看望过他。”
在蒋靓的安慰下,蒋善礼不那么害怕了,他知道,有母亲给他托底,他做的事没有错!而他也尝到了甜头,且乌小星后来没有将他的恶行捅出去,他了解到乌小星是个什么样的人。
镇里来的单纯技校生,父母都是工人,父亲丢了工作,母亲身体不好,没本事,没背景,家庭气氛糟糕。乌小星自己性格也不强势,虽然挣扎了,但打不过他,被强.暴后有强烈的负罪感和羞耻感,这种人太容易拿捏了。
蒋善礼恶向胆边生,多次来到邵辛镇,和乌小星处朋友。蒋靓强调,乌小星自杀后,蒋善礼非常痛苦,他是真的很喜欢乌小星。
“蒋总,你在避重就轻什么?”岳迁终于不耐烦,“蒋善礼的喜欢,就是将乌小星逼上绝路?好一个喜欢,这种喜欢给你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