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尹家还有部分足迹未比对上,根据孟岭和周小年的证词,真凶还未浮出水面,而那个卖糖油果子的女孩成了警方下一步调查的重点。
周乐军坐在审讯室,看上去落魄又无助,岳迁将糖油果子的照片摆在他面前,“你妻子让我来问你,它代表着什么?”
周乐军自言自语:“是她来报复我们了吗?”
“她是谁?周向阳害死的女孩?”
“谁跟你说阳阳害死了她?”周乐军激动起来。
“没死?周向阳转学是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周乐军只得承认,那个女孩叫许铭,和周向阳在同一所小学念书,比周向阳高三个年级。
周乐军夫妇给周向阳的向来是最好的,那所小学在永宾市口碑很好,能进去念书的学生家境一般都不错,而许铭家里很穷,家里只有一个卖糖油果子的奶奶。
周向阳和许铭本来不会有交集,但周向阳兜里有钱,动不动就请人吃饭,渐渐混成了年级里的知名人物。肖意倩从小教育他要往上面走,结交比自己厉害的人。在小学生眼中,高年级的就是厉害的人物。
周向阳不满足于在自己的年级当大哥,开始频繁出没于高年级的走廊,认了几个哥哥,从他们口中听说许铭的事。
许铭长得很漂亮,穿得却非常俭朴。那个年龄的女孩,已经发育了,而男孩也没有成年人以为的单纯。周向阳和哥哥们一起用猥琐的目光打量许铭,吹口哨,对她做出恶心的动作,然后发出哄笑。
许铭从不搭理他们,将他们视作空气。高年级的也许早就习惯了,也许知道某些事不能做得太出格,但周向阳当惯了大哥,对许铭的态度很不满。他要教训教训许铭,让许铭不敢拿他当空气。
他开始在放学后跟踪许铭,朝许铭扔东西。许铭帮奶奶卖糖油果子,他就叫上一帮小弟,围着许铭捣乱。许铭怎么躲都没用,他总是能第一时间找到婆孙俩卖糖油果子的小车。
许铭向老师告状,周向阳被请了家长,肖意倩觉得这就是孩子之间的玩闹,根本不当一回事,周乐军忙,更是没有放在心上。周向阳一看自己的行为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更是变本加厉。
说到这里,周乐强后悔地揉了揉眼睛。
学校没有给与许铭任何帮助,老师也只是象征性地警告了周向阳,此后,周向阳买了一把玩具枪,打瞎了许铭的眼睛。
岳迁心里紧了一下,“那现在……”
周乐军摇摇头,他是生意人,懂一些法律,知道周向阳这次玩大了,赶在学校报警之前,他和肖意倩找到校长,用钱暂时将事情按了下来。
许铭一家最缺的就是钱,唯一的孙女看不见了,许奶奶六神无主,肖意倩带着钱上门,承诺自己会负责到底,一定会治好许铭的眼睛,请许奶奶千万不要报警。她的请求其实更是威胁,一旦报警,许铭的眼睛就没救了。
那段时间,周向阳被关在家里,没去上学。周乐军和肖意倩将许家稳住后,给周向阳转到了一所私立小学,新的同学没人知道他以前干了什么。
许铭躺在医院,医生摇了摇头,常规治疗已经无法挽回她的视力,想重见光明,需要一大笔钱。周乐强和肖意倩并不是做慈善的,见风波已经过去,便将许铭丢下不闻不问,现在证据已经被销毁,她一个瞎子,能拿他们怎么样?
周乐军最后一次听说许铭,是许奶奶在出摊时出了车祸,人已经没了。
“她来报仇,害了我的阳阳!”周乐军语无伦次起来,“不可能,她是个瞎子!难道真的有鬼?是那个老太婆?”
岳迁盯着地图,永宾市和南合市隔着两个市,许铭的情况目前不清不楚,糖油果子虽然是孟岭插上去的,但许铭这条线能放下吗?
如果是穿越前的岳迁,肯定立即派人过去了,但现在他只是一个菜鸟新人,而陈随已经派民警前往永宾市。他们只是普通的派出所民警,欠缺侦查复杂命案的经验。
“在想什么?”陈随忽然出现。
岳迁抬起头,“陈所,我想去见见许铭,确认她的情况。”
陈随的目光在岳迁脸上停留了许久,意味深长道:“你是觉得这案子没你不行?”
“打击我了陈所,我这不是想多跟着大家学点东西吗?”岳迁也知道自己这要求有点冒失。
但陈随点了点头,“想去就去,但一定要给我带有用的线索回来。”
岳迁说走就走,陈随又将他叫住,“柳阑珊老家也在永宾市,你去都去了,顺便了解一下。”
第17章 归乡者(17)
“出差?你?”老岳干了半辈子协警,出差的最远距离是从嘉枝镇到隔壁村。岳迁回来收拾行李,走到哪他跟到哪,罗里吧嗦地叮嘱,一边不信自己这没出息的孙子要独挑大梁了,一边又很激动,再一个,还很担心岳迁出去了照顾不好自己,给同事添乱。
岳迁被他念得脑仁痛,正在琢磨的线索也全都飞走了,让他消停些,他生气地说岳迁没老没少,但果真不围着岳迁转了。
岳迁提着包要走,老岳却又蹿了出来,端着烫手的锅,往岳迁怀里塞。那里面是现卤的猪蹄、翅膀、牛肉、原来老岳刚才是准备这些去了。
“拿着,路上吃!”
岳迁哪可能带这些,连忙推拒,“爷,我是去工作,你当我春游啊?”
“工作就能不吃饭?要不是来不及,我还想给你带一袋子馒头!”老岳非要让岳迁带上,岳迁实在没办法,只得抱着还散着热气的锅出发了。
去永宾市得去南合市坐高铁,派出所的车现在不在嘉枝村,岳迁正想着搭谁的车去镇里,就看到一辆眼熟的晃了过来。
车窗降下,岳迁和尹莫四目相对。岳迁还未说话,尹莫开口,“破不了案,警察干不下去,改行卖卤菜了?”
“马上就破给你看。”岳迁弯腰,“去哪啊尹老板?”
尹莫说:“又想蹭车?”
“有报酬啊!”岳迁拍拍钵,“我这一钵,少说也有100块吧。”
尹莫解了锁,“上来吧。”
岳迁一上去,车里立即弥漫卤菜的味道,尹莫皱了皱眉,“我们做白事之前有仪式,怎么你们破案也有仪式?”
说起这个岳迁就叹气,“什么仪式,老岳的心意,也就是我带不走,便宜你了。”
话是这么说,路上没事干,在到嘉枝镇之前,岳迁就啃掉了两个猪蹄,“不好意思啊,吃了点儿你的车费。”
挂在后视镜上的蓝色绣球一摇一晃,岳迁手欠,拍了它两下,“你也想吃?”
尹莫说:“你也就会欺负绣球了。”
岳迁嘿嘿两声,跟绣球说拜拜。
但车没进嘉枝镇,直接往南合市开去,尹莫说:“还早,你还可以再吃点儿。”
岳迁问:“你也要到市里去?”
“嗯。”
“有生意啊?”
“吃席。”
“……那不就是有生意吗。”
尹莫看了看岳迁,这人已经转向窗外了。他很少在开车时和坐在副驾的人说话,因为没人愿意坐他的副驾。岳迁不仅坐了,还毫无心理负担,觉得自己占了便宜,现在连猪蹄都啃上了。
尹莫眼尾不由得弯起来,不久回过神,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开车上。
过了南合市的收费站,岳迁看着熟悉而陌生的街景,心里很是感慨,他像是回到了南合市,可也十分清楚,这并不是他的南合市。
尹莫直接开到高铁站,岳迁下车,“谢了啊。”
尹莫忽然说了句:“哪天回来?”
两人都愣了下,岳迁不大确定,“怎么,你要来接我?”
尹莫没说话。这种查线索为目的的出差,哪里说得清时间,岳迁说:“回来陈所肯定安排了车。”
尹莫点点头,没说什么,不等岳迁再说,一句再见都没有,就一踩油门溜了。
岳迁话还没说完了,莫名其妙地吸了一口尾气,“……”
三小时后,岳迁到达永宾市,立即马不停蹄前往周向阳、许铭曾经就读的永学三小。
这所小学在永宾市发展最早的城区,周围有高耸的写字楼,也有比较老旧的居民楼。学校里面绿化面积很大,教学楼、操场被包裹在树木中,很是幽静。陈随的朋友王警官已经在学校里等待,有他引荐,岳迁很顺利地见到了副校长。
得知周向阳遇害,副校长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岳迁在他眼中看到了迷茫,他仿佛没能第一时间想起这是谁。
岳迁提醒:“三年前他在这里读书,家里做生意,挺有钱的,后来打伤了一个女学生的眼睛,他父母给他转学了。”
副校长睁大双眼,“是他?他怎么遇害了?怎么回事?”
岳迁说:“我听说当时他应该被送去派出所,但他父母拿了一笔钱,摆平了这件事?”
“这……”副校长眼神开始躲闪。
王警官在一旁说:“老郑,这是命案,人都查到你这儿来了,该交待的快交待。”
副校长站起身来,“你们等等,让我想想。”说完,他推门离开,不知道是向校长请示还是找别的帮手。
这种局面岳迁经历得多,半点不慌,从容地喝茶。倒是王警官打量了他好一会儿,颇感兴趣。陈随说来的是个菜鸟,岳迁看上去也确实是刚毕业。王警官在基层带过太多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最大的特点是手足无措,满眼惊慌,哪像这位,比自己还气定神闲。
岳迁回过头,“王哥,怎么了?”
王警官连忙摇头,“你哪个学校毕业的?”这气场,应该是公大出来的吧?但公大出来的,怎么会分到嘉枝镇那种地方?
岳迁回忆一番原主毕业的院校,“南合第二警校。”一所毫无名气的警校。
王警官对岳迁更加好奇,但没时间详细询问了,因为门再次打开,副校长将校长、教务主任都叫来了。
“周向阳那个事,我们学校确实有责任,但也真是不得已啊,这事传出去,影响的是学校的名声,再说,真闹大了,对周向阳、许铭都没好处。”副校长边说边看校长,他的话基本可以算作是校长的意思。
岳迁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副校长说,周向阳这孩子热衷拉帮结派,当小团体的老大,谁不服他,即便是高年级的,他也敢动手,但他也很会观察,只逮着许铭这样没什么还手之力的欺负,惹不起的,他只会认哥哥姐姐。
许铭呢,成绩好,品性也好,可惜家里实在太穷,大量时间都花在帮奶奶摆摊上。周向阳在学校有所收敛,在校外没了约束,动不动就去许铭的摊子上捣乱。
出事那天是个周末,不用上课,许铭一大早就和奶奶去科技馆附近摆摊,那里学生多。周向阳带着一帮兄弟也去了,两人不知因为什么争吵起来,周向阳拿起玩具枪对准许铭的眼睛。许铭可能根本没想到他敢开枪,也没想到玩具枪里有子弹。砰砰两声,许铭双眼当场就看不见了。
许奶奶抱着孙女哭,老人家不懂得报警,周向阳可能也慌了,马上叫来父母。校方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当天傍晚了,还是周乐军亲自找上门来。
周乐军态度十分诚恳,保证一定会治好许铭,还说和许奶奶已经商量好,许家不会报警,请求校方帮两个孩子一把,把这件事压下去。当然,周乐军不止口头上的请求,还给每位领导塞了红包。
副校长强调,周乐军拿不拿钱,他们都不可能贸然报警,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学校的声誉就完了。后来一段时间,周向阳没来上过课,学生里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会出面解释,周向阳只是不小心弄伤了许铭,淡化许铭受伤的是眼睛。
周乐军夫妇知道周向阳回到校园会很麻烦,主动提出转学,校方顿时松了口气。副校长忍不住说:“周向阳这种学生,到哪里都是麻烦!”
校长咳了声,提醒他注意言辞,他立即改口,“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生,是周向阳家长主动要走。”
从校方的态度,岳迁已经窥到了许铭当时的艰难,她没有父母为自己撑腰,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老师,可老师也是势利眼,自始至终没有保护过她,直到她遭到不可逆转的伤害,学校的领导们考虑的依然是学校的声誉。
“那许铭后来怎么样了?”岳迁问:“回来上学了吗?”
“没有,一直住院呢,都是周家在管。”副校长说,许铭当时就已经六年级了,只剩几个月就要毕业,周向阳转走了,学校渐渐没人再提这件事,转眼暑假一过,许铭就不算这里的学生了。
看来学校没人清楚许铭的近况,岳迁又问:“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许铭是怎么成为咱们三小的学生?我刚才观察了下,周向阳这样家境的学生似乎更多。”
校长闻言叹了口气,“许铭情况特殊,我们每年都有公益指标,许铭是占着这个指标进来的。”说起指标,校长有些不满,仿佛许铭这样的学生影响了整个学校,而他又不得不年年为这些学生开绿灯。
岳迁最后要来当年的学生档案,找到许铭的住址,又打听到许铭就诊的医院。
许铭的家在一片城中村里,房屋老旧破败,岳迁来到一栋筒子楼的三楼,站在一扇全是灰的门前,这便是许铭和许奶奶的家,但它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岳迁敲了敲门,从面向楼道的窗户朝里张望,窗户上污迹太厚了,里面又没有光,什么都看不到。旁边一户的门打开,一位中年妇女走出来,诧异地看着岳迁,“你找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