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缠着绷带,他按了按,有点痛。
这里是他的卧室,嘉枝村老岳家,也是他的家。
“我怎么……”他头脑有些混乱,一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躺在家里。
头很痛,比胸口痛。异空间里那些片段从模糊变得清晰,最后的时刻,尹莫悲伤的声音笼罩着他,保护着他。他猛地清醒,翻身下床。
“尹莫!尹莫!”
听见楼梯上的动静,老岳大声道:“跑什么?让你好好养伤,你给我玩跑酷!”
岳迁冲到楼下,“爷,尹莫呢?”
“尹莫?”老岳一脸莫名,“尹家那小子?你找他干什么?”
岳迁急切道:“尹莫?他在不在?”
“他平时不在这儿啊!”老岳奇怪地说:“没见你找过他啊,什么时候和他关系那么好了?”
岳迁正要往院子里跑,听见老岳这话,心陡然往下沉,“爷,你说什么?尹莫不是常来我们家吗?”
老岳瞪着眼睛,“你糊涂了?他连咱村都很少回,怎么会来我们家?你跑什么跑?给我回来!你被别人捅出来的伤还没好!”
岳迁冷静下来,“爷,我这伤……是怎么回事?”
老岳大惊,“脑子真坏掉了?前阵子老李和王三儿两拨人打架,所里让你去处理,你被捅了一刀!”
岳迁愕然地坐下,扶住满是冷汗的额头。他好像回到了刚穿越到嘉枝村的时候,和尹莫还没有相遇,安修还没有杀人被抓,不同的是,这次他不是被开瓢,而是被捅了一刀。
为什么会这样?他和尹莫难道再一次重开了?可是为什么他有记忆?尹莫在异空间血肉分崩离析的画面赫然在目!
“你别再给我折腾了!”老岳拖着岳迁上楼,“你们头儿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你要找尹莫,等他回来了,我去跟他说一声,但你不能乱跑!”
岳迁心乱如麻,床头柜上的手机是尹莫给他买的那一个,他却翻不到尹莫的联系方式,连陈随、叶波、青姐的也没有。他打给派出所的一位同事,问陈所在不在,对方莫名其妙,说哪来什么陈所?
老岳还真去找尹莫了,不久带回来消息,尹莫已经半个月没有回嘉枝村了,安修说他很忙,连自己也联系不上他。
等到老岳睡着,岳迁来到尹家门口,里面黑黢黢的,没人住的样子。他后退几步,翻上院墙,伤处好像裂开了,传来一阵疼痛。他顾不上,跳入院子,轻车熟路进入屋里,和他最早来尹家一样,里面摆着不少阴森的纸扎。
“尹莫?”他试探着喊道,但无人回应。
“你在干什么?”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岳迁立即转身,安修身穿白衣,鬼一样站在门口。
“尹莫呢?我找尹莫。”岳迁说。
安修没有进来,仿佛被隔绝在纸扎之外,“不是说了吗,他不在,我联系不上他。”
岳迁盯着安修,此时的安修和当初他见到时有些不同,有一种伪人感。
“你是谁?”岳迁问。
“我是安修啊。”
岳迁步步靠近安修,一眨眼,站在门口的竟然变成了一个纸扎!
风吹来,纸扎应声倒地。
“尹莫!”岳迁声音越来越大:“我知道你在!你出来!”
“医生,岳迁他怎么样?”手术室的灯在亮了一整夜之后终于熄灭了,薛锦和宁秦围上去,医生叹了口气。
岳迁的情况很不乐观,医院能做的都做了,万幸捅向他胸口的那一刀没有伤到心脏,但失血过多,他全身还有多处骨折,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他自己的意志力。
岳迁被转入重症监护室,在里面躺了半个月。薛锦和宁秦接受警方的调查,都未说出异空间。异空间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宁秦完全感应不到它的存在。
薛锦在南合市和柏山市之间来回,夏临也来过几次,但岳迁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宁秦一直守在柏山市,公司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他很害怕岳迁就这么离开他,如果岳迁没有了,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尹莫和异空间一起消融,对尹家来说,尹末这个小儿子再一次失踪了。
尹年得知岳迁在柏山市住院,心急火燎地赶来,宁秦将他拦在重症监护室外。
“你不能进去。”宁秦一脸冷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尹年也是满脸冰霜,“我只想知道我弟弟在哪里!上次我见到他们时,尹末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不见了?岳迁又是为什么受伤?”
宁秦近乎残忍地说:“尹莫不会回来了。”
“你说什么?”尹年一把抓住宁秦的衣领,将他推在墙上。
宁秦无所触动,“你不是想知道我外甥为什么受伤吗?那一刀,是尹莫捅的。”
尹莫瞳孔一缩,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宁秦将尹年推开,“事实就是那样,他们,还有我,卷入了一个你们普通人想象不到的困境,尹莫差点杀死岳迁,又为了救岳迁,救另一个世界,选择一个人赴死。现在我们回来了,他……再也回不来。”
尹年退后一步,茫然地摇头,“你在说什么?”
“看,我已经告诉你了,但你听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宁秦苦笑,“挺好的,人类不知道恐惧,才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尹年印象中,宁秦是个精明理性的商人,就和他一样,但此时的宁秦像个精神病患者。
“我等岳迁醒来。”尹年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宁秦继续守着岳迁,每天短暂的允许陪护时间,他坐在病床边和岳迁说话,回忆他们共同生活的那些日子。
“舅舅以前对你太严格了,你不要生舅舅的气好吗?快点醒来,以后舅舅不干涉你的生活了。”
“不要丢下舅舅,不要跟着尹莫那个臭小子跑掉好不好?”
岳迁的伤好了,重新回到嘉枝镇派出所工作,他本来是个又懒又笨的新人,因公负伤之后,大家对他都很客气,他跟负责治安的李所长打听镇里的白事情况,李所长回忆了半天,说很久没有见到尹莫了。
岳迁一个普通的民警,在本该最熟悉的地方,找不到尹莫了。和尹莫有关的一切,似乎都在逐渐淡出,而他也没有机会调去市局。他好像可以像尹莫所希望的那样,平平静静地在这小地方度过一辈子。
不!他不能在失去尹莫之后,一个人走过那么漫长的一生!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亢奋,无数记忆在他头脑中交汇,只要闭上眼,他就能看到尹莫被血肉吞噬的那一幕。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也许生活在尹莫最后给与他的幻觉中。他必须出去。出去,才有改变的可能!
“迁子,你要去哪里?”老岳站在村口,老泪纵横,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岳迁回头,紧紧将老爷子抱住,“爷,对不起,但我不能留在这里。”
老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望着他的背影,低喃,“你不会回来了。”
在昏迷一个月之后,岳迁醒了,宁秦闻讯冲进病房时,岳迁坐在床上,医生正在给他做简单检查。
宁秦眼泪夺眶而出,岳迁清瘦得厉害,平静地看着他,“宁总。”
宁秦暂时被医生请出去,岳迁虽然醒了,但他受的伤太重,又睡了很久,虽然醒了,但还需要观察几天。宁秦通知薛锦,当天,薛锦、夏临、尹年等都到了。
但没有尹莫,没有人能联系到尹莫。
医生说,岳迁恢复得不错,似乎没有重伤后失忆等情况。宁秦却宁愿他忘记尹莫。
尹年站在门口,宁秦拦住他。岳迁说:“舅,让尹先生进来吧,我有话对他说。”
宁秦眼神中满含警告,尹年只当没有看见。
“尹莫会回来。”不等尹年开口,岳迁就笃定地说。
尹年皱眉,“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尹末现在在哪里?”
岳迁摇头,“尹先生,抱歉,我们所经历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尹年忍着怒火,“那你凭什么说他会回来?”
岳迁下意识按了按胸口,那里的伤口不再流血,但如果解开衣服,它依旧狰狞。
知道岳迁的伤是尹末造成的,尹年叹了口气,“抱歉。”
“我无法向你解释。”岳迁深呼吸,“但他一定会回来,就像上次我找到他一样。”
见岳迁如此坚决,尹年唯一能确认的是,岳迁比自己更在乎尹末。他站起来,“我就再信你这一次。”
宁秦站在病房外,听着里面的对话,当尹年走出来时,他冷淡地说:“我劝你不要信。”
尹年看了宁秦一眼,回以同样的冷淡,“但有时候,人需要相信某些事,才能活下去。我说的不是我,是你的外甥。”
岳迁对后续治疗相当配合,醒来之后,身体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又过了半个月,医生通知他可以出院了。
“有什么打算?”薛锦问:“杨队的意思是让你回去,重案队一直有你的位置。”
岳迁说:“我能留在积案队吗?”
薛锦眼神暗了暗,“你不愿意回来?”
“我现在这身板,重案队的强度我吃得消吗?”岳迁开玩笑,“我可不想刚出院就又住院。”
薛锦想了想,试探道:“需要我找个心理医生吗?你去看看。或者让夏爷爷给你开点中药。”
岳迁正色道:“锦哥,没有医生治得了我的病,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薛锦着急,“我不想看你就这么……”
“我怎么?”岳迁说:“我没有一蹶不振,医生都说,我是他见过的最积极的病人。我要是没有求生欲,根本醒不过来。”
薛锦觉得岳迁变了,岳迁看着一点也不消沉,但这样的岳迁,更让他不安。
“积案队也有不少工作需要人来做,过去的案子,放着不管,那永远都是悬案。”岳迁已经考虑好了今后的路,“我有经验,也有能力,我想为那些含冤而死多年的人出一份力。”
不等薛锦再开口,岳迁笑了声,“当然,还有个原因是,积案队确实比重案队轻松一些。锦哥,你看我瘦成什么样了,我得养一养。”
话说到这份上,薛锦也不能再劝什么了,他伸出拳头,和岳迁对了对,“但我俩还是好兄弟,不管你在哪个队。”
“那当然。”
寒冬,岳迁复职有一阵子了,在他的努力下,积案队连续侦破了两起十多年前的悬案。积案队队长对他称赞有加,已经有今后不管重案队说什么,都绝不放人的架势了。
人不放,但假是要放的。岳迁不仅有假期,不忙的时候还能按时上下班,周末也不用加班。空下来的时间,他用在了白事上。
尹莫在“那边”,认识不少做白事的人,在“这边”却没有。岳迁打听到一个做了一辈子白事的老师傅,说想学做纸扎。老师傅一看年轻人愿意学,立即答应下来。岳迁不上台表演,只做纸扎,也不收钱。他本就跟尹莫和青姐学过,还有手工底子,学得很快,老师傅很想他跟着自己干,继承自己的衣钵,但得知他本职是警察,只好作罢。
“小岳,你在做什么?”冬天是白事生意最好的时候,老人们死去,他们的白事得办得热热闹闹。老师傅的院子里放满了新做的纸扎,学徒们正在加班加点。
岳迁平时做得最多的是纸房子和花圈,这也是白事里最常用的纸扎,今天搭的这个骨子,却不像纸房子和花圈。
“我想试着做个纸人。”岳迁说。
老师傅诧异道:“现在没多少人还想订纸人了。”
岳迁点点头,“老师,你知不知道纸人要怎么做,才能活过来?”
老师傅吓一跳,“你怎么会想这种事?”
岳迁笑了笑,“我最近灵异故事看多了。”
老师傅不懂如何做能活过来的纸人,岳迁研究多日,也不得要领。他在脊骨上刻上尹莫的名字,就像尹末做的写着他名字的纸人那样。但尹莫做不出替身纸人,他也做不出来。他没有尹莫的骨灰混入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