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柳阑珊看见她,惊讶得停下动作,而那瞎子女孩还在喊着:“柳姐姐,我想下来,帮帮我。”
“她是谁?”罗曼云问。
瞎子女孩愣住,有些害怕地拉住柳阑珊。
“妈,你怎么来了?”柳阑珊牵住瞎子女孩,“我朋友。”
“朋友?那来家里坐坐吧。”罗曼云说。
但瞎子女孩并没有到柳家来,三人走到东区和西区中间时,瞎子女孩小声对柳阑珊说想回家。
“妈,我先送她回去。”柳阑珊很坚决,罗曼云跟着她们出了小区,想看看瞎子女孩住哪里,但柳阑珊在路边拦下一辆车,她犹豫片刻,到底没有继续跟踪。
一小时后,柳阑珊回家,罗曼云追问那女孩到底是谁,柳阑珊笑道:“妈,她只是我帮助的一个女孩,你干嘛这么紧张?”
“我……”罗曼云不可能解释自己为什么紧张,只得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救助小动物时认识的,她很可怜,眼睛看不见了,家里又没有亲人,我最近反正没有工作,闲着也是闲着,就照顾一下她。”
听柳阑珊说完,罗曼云稍稍放心,只要那瞎子女孩和柳阑珊没有血缘关系,一切就都好说。
之后柳阑珊是不是经常和瞎子女孩待一块儿,罗曼云不清楚,她一共就见过对方两回。后来,柳阑珊下定决心离开永宾市,罗曼云还跟她提到了瞎子女孩,“你真要走?你那妹妹不管了?”
柳阑珊当时的神情,罗曼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奇怪。陈随问:“怎么个奇怪法?”
罗曼云皱着眉回忆,“不好说,就是不太正常。”
柳阑珊说瞎子女孩不需要她照顾了,这本来是个客观陈述,但柳阑珊的样子又不像是客观陈诉。只是罗曼云正在为柳阑珊要走而心烦意乱,根本顾不上别的。
两边的线索一汇总,一条暗线逐渐浮现。岳迁没有立即赶回嘉枝镇,刚旁听完永宾市周河分局开的案情小会,会议的重点是许铭失踪案,像这种失踪了几年的案子,调查起来困难重重,但因为和最新的失踪案、命案都扯上了关系,再加上陈随打了几个电话催促,分局决定分出警力协助调查。
“许铭,柳阑珊,周向阳。”岳迁两指夹着笔,笔尾一下下在本子上敲着。
柳阑珊不是柳诚罗曼云的亲生女儿,她的来历成谜,柳诚罗曼云至今也没有说清楚。许铭家庭困难,但如果没有遇到周向阳,她应该能够靠着奶奶微薄的收入和学校的帮助完成义务教育,之后拿奖学金继续读书。
周向阳毁了她。但许铭和柳阑珊是怎么认识的?柳阑珊对罗曼云说的不一定是真话,许铭的邻居没人提到许铭会照顾流浪猫狗,她认柳阑珊当姐姐应该有别的契机。
柳阑珊照顾许铭本可以看做是善举,可许铭消失后,柳阑珊为什么没有及时报警?许铭被骚扰,她似乎也没有采取行动,更是在之后一走了之。
罗曼云怀疑柳阑珊和许铭有血缘关系,周河分局在许家进行了痕检,没有找到任何生物检材,无法做比对。
两起失踪案已经是迷雾重重,加上周向阳的命案,线索就更加凌乱。岳迁看着本子上画出的两个方向,柳阑珊知道周向阳是伤害许铭的人,来到嘉枝村为许铭报仇,她与邱金贝假扮情侣,以及她的失踪,都是复仇的一环。
但这个方向有大量疑点,她和许铭的关系支撑得起她这么做?她就算要报仇,也不是一定要选择先消失,她这一消失,警方的视线必然锁定她。
而另一个方向,是柳阑珊和许铭的失踪有关,她迅速离开永宾市也是因为许铭。这个方向有更多空白。
岳迁突然想到,目前失踪的还有王学佳,他根本没有离开过嘉枝镇,和柳、许都没有关系,和周向阳那点矛盾也不是什么大的冲突,他为什么也被搅了进来?
嘉枝村的人忌讳尹家,连老岳这种当了半辈子协警的人,说起尹家的人看得见不干净的东西,都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尹莫那张苍白的脸浮现在岳迁眼前,王学佳的失踪是最无迹可寻的,他留下的足迹更是难以用科学来解释,他就像是被尹家那阴森的空间给吞没了。
“尹莫,你小子……”岳迁皱着眉,尹莫置身于线索的漩涡中,但每一道激流仿佛都没有碰触到他。
“我的寿衣呢?”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了尹莫的小臂,那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幽冥中传来。尹莫转过身,看见一双黑暗的瞳孔。
刘珍虹站在他身后,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尹家所在的巷子仍有警察值守,不少村民看见刘珍虹犹如鬼魂一般飘进来,一把拉住另一个不祥之人。有的村民倒吸一口凉气,敢拉住尹莫的,可能也就这不怕死的老婆子了。
尹莫看了看她,声音虽然冷淡,但听得出歉意,“我重新给你做。”
刘珍虹不满地皱起眉,她化着浓艳的妆,脸上五彩缤纷,这一皱眉,褶皱里的那些劣质颜料雪一样掉下来。“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做好吗?”
尹莫沉默了会儿,“做好了,但是被弄坏了。”
刘珍虹挑起褪色的眉,惊声道:“被谁弄坏了?”
“那些闯进来的小孩。”尹莫惋惜道:“全都碎了。”
半分钟后,刘珍虹竟是弯起眼睛,发出古怪的笑声,“所以有人死了。”
尹莫点头,看向黑漆漆的厅堂,“是啊,所以有人死了。”
刘珍虹松开尹莫,又在尹莫的背上拍了拍,像个慈爱的长辈,“没关系,慢慢做,我可以继续等。”
尹莫说:“我尽快给你做好。”
民警在一旁听完这段对话,顿感毛骨悚然,立即汇报给了陈随。
岳迁着急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自动挂断之后立即再拨过去,第四次,终于接通,尹莫没什么人气的声音传来,“欠债的倒是积极。”
“那个纸人是你给刘珍虹做的寿衣?”岳迁立即问。
尹莫顿了下,“嗯。”
“上次为什么不说?”岳迁说:“这有什么可隐瞒?”
尹莫反问:“这有什么必须说的必要?你们当警察的,不会相信纸人也会杀人吧?”
“……”岳迁深吸气,从陈随那里得到消息后,他几乎没有思索就打给尹莫。那个被放置在楼梯下方的纸人吓晕了钟校,又吓得余禾不敢从柜子里出来,但操纵纸人的人并没有伤害他们,出现的意图不明。
尹莫隐瞒纸人属于谁,更是意图不明。
如果纸人是其他人订的,岳迁反应都不会这么大,它偏偏是刘珍虹给自己订的。如果说案子发生之前,尹莫是嘉枝村的第一怪人,那刘珍虹就是第二个,岳迁一想到她,就会想起她家里那座神似她的观音像,还有恶臭难闻的腐烂鲫鱼。
隔着电话,岳迁观察不到尹莫的表情,懊恼这通电话打得太匆忙了,应该回去之后再当面问尹莫。
正在他以为什么都问不出来时,尹莫又开口了,“刘珍虹没有后人,她一个月前找到我,下了纸人的订单,不过她觉得我做的不是纸人,是寿衣,也是她自己。”
岳迁认真听着,尹莫话说一半却停下,他催道:“然后呢?”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把纸人放在隐蔽的位置了吗?”尹莫问。
岳迁不大确定,“因为做它花费了很多精力?比较重要?”
尹莫笑了声,“因为刘珍虹给得多。为了做得像,她还给我讲了她的故事,有没兴趣?”不等岳迁开口,尹莫说:“电话费太贵,挂了,想听回来找我。”
岳迁不死心地再拨过去,这次不管怎么拨,尹莫都不接听了。
永宾市周河分局针对许铭的调查正在展开,岳迁本打算待两天看看,但陈随实在缺人,要他尽快赶回去。高铁上信号不太好,岳迁手机又烂,到了南合市,才看到陈随的一连串未接来电和信息。他拿行李的手顿住了,立即给陈随回拨过去。
“陈所,柳阑珊她……”
“找到了,在惠平村。”
柳阑珊死了,发现尸体的是惠平村的村民小黄。惠平村出了李福海的案子,李家又搞了那么大一场白事,这个年惠平村的人过得不明不白。
李福海案被市局接手,陈随本来够不着了,但岳迁挖到了柳阑珊和李福海的些许关联,李福海在死亡之前还给了王学佳3000块钱,陈随报上去,市局虽然还是没让嘉枝镇派出所插手,但在查李福海的同时,也带上了柳阑珊失踪案。
小黄家里养着几条狗,回村的兄弟又带回几条,一大群村里都没处遛,小黄便带着它们去村外的河边撒野。这群狗鼻子灵,刨出一个大坑,小黄一看那编织袋里露出的手,就吓得赶紧报警。
岳迁没回嘉枝村,一回到镇上,就上了派出所的车。河边已经拉起警戒带,有市局的刑警,也有嘉枝镇的民警,岳迁看见陈随正在和一人说话,赶紧跑过去。
陈随看他一眼,介绍:“叶队,这就是我说的小岳。”
岳迁看向对方,长得还行,不到三十的样子,有些端着。陈随又说:“这位是市局重案队副队长,叶波。”
岳迁心中一震,在原本的世界,南合市重案队副队长是他。
叶波打量他片刻,移开目光,问陈随:“现在人找到了,你打算自己查,还是交给我?”
陈随却没直接回答,反而看了看岳迁,岳迁觉得有一丝怪异,他现在只是个刚分到派出所的菜鸟,轮得到他来决定?
“线索是我们所的小岳查到的,叶队没意见的话,我想让他参与到调查中来。”陈随说。
第19章 归乡者(19)
现场的勘察在岳迁赶回来之前就已经接近完成,陈尸地十分偏僻,哪怕是久居在惠平村的村民也很少去。
柳阑珊被埋在一个半米深的坑里,但这里并不是第一现场,凶手是在哪里将她杀害,目前还没有答案。这两天嘉枝镇一带阴雨连绵,冲刷掉了搬运尸体的痕迹,侦查难度再次提升。
叶波同意陈随的要求,岳迁和部分刑警一道回到南合市局。法医正在进行尸检,岳迁奔波了一路,很是疲惫,大脑却十分亢奋,坐在走廊上一边休息一边整理现在的情况。
他去永宾市这一趟,最大的收获原本是找到了柳阑珊和许铭的关系,柳阑珊有为许铭复仇的动机——虽然这动机在没有强有力支撑的前提下有些牵强,但也是一个清晰的调查方向。
然而他还什么都没开始做,柳阑珊已经死了,仿佛有一扇门刚在他面前打开一条缝,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按了回去。
柳阑珊的死如果和周向阳案没有关系,那么杀害她的会是谁?如果有关,那么是周向阳的家人复仇?说不通,周家的人不大可能查到柳阑珊身上去,而且这几天周家上上下下都处在警方的视线中。
岳迁抓了一把头发,忽然听见转角处传来哭声,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妇人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是罗曼云,后面跟着柳诚。
岳迁站起来,向他们走去。
“不可能是我们阑珊对不对?”罗曼云满脸是泪,湿漉而颤抖的手紧紧抓着岳迁,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小岳,阑珊只是失踪了,你们正在找她,还没有找到对不对!”
扶着罗曼云的女警轻声安抚,岳迁看向柳诚,“一会儿进去看看她吧。”
罗曼云闻言瘫倒在地,“阑珊啊,我的阑珊啊!”
“为什么。”柳诚看上去比罗曼云镇定得多,但眼中仍是布满红血丝,“她只是离开我们,独立生活而已,哪家的闺女都有离开父母的一天,为什么偏偏是她。”
岳迁张了张嘴,到底没在这时候提及柳阑珊的亲生父母。柳诚罗曼云在柳阑珊的身世上隐瞒颇多,这其中也许有他们不敢、无法道出的真相,可此时他们的悲切是真实的。岳迁退开几步,打算等他们稍稍平静,再做正式问询。
法医完成尸检,柳诚罗曼云看到的是面容被清理干净的柳阑珊,两人的哭声在走廊上回荡,岳迁见过许多失去子女的父母,他们的反应和那些父母没有两样,甚至更加悲伤。
尸检时叶波在场,岳迁还是重案队副队长时,只要时间来得及,也会参与尸检。此时,叶波的目光落在岳迁身上,将尸检报告往他面前一推,“你和陈随是什么关系?”
岳迁结果报告,挑眉,“我刚分到嘉枝镇派出所,是陈所带我查案。”
叶波冷笑一声,“我是问你和他的关系。”
岳迁说:“上级和新人?”
“就这样?”
“叶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叶波围着岳迁转了两圈,“陈随连他们分局的新人都带到一半不管了,去了派出所还带起新人来了?”
岳迁看出叶波和陈随关系不一般,“我刚毕业,以前也没在市里实习过,不了解陈所过去的工作。”
叶波说:“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是嘉枝镇本地人,勉强考上警校,在校成绩不咋地,能去嘉枝镇派出所工作,还要归功于你本就是那儿的人。”
岳迁笑了笑,“保护家乡嘛,好事儿。”
“所以你这样平平无奇的人,陈随为什么对你另眼相待?”叶波凑近,耳语道:“陈随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岳迁也压低声音,“还真有。”
叶波显然对他的答案很是意外,“嗯?”
“他吃了我家的蒜薹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