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尹家那个丧门星!尹江和阿妆的儿子啊!”
尹莫立即成了村里的话题人物,人们想知道他回来干什么,却都不敢问。但没几天,尹莫自己给出了答案——他继承父业,做起殡葬生意。
尹家的房子已经不能住了,他在镇里有房子和门面,还不止一处,市里据说也有。他的公司叫“生逝环”,有人说听着就很吓人。
尹莫不常到村里来,但存在感很高,每次回来一趟,就总有人生病。如果说以前还有村民敢惹尹家老人,现在是没人敢惹他了。他浑身不祥不说,感觉还是个混社会的,随时能拿把枪把人给崩了。
“真的啊?”岳迁穿越后就一直待在村里,对这个世界的法治进程不了解。
“都是谣言。”老岳说:“我没见过他杀人,但要说他是本分商人,那应该也不是,做他们那一行,是挺神秘的。”
岳迁说:“那个安什么,是尹莫小弟?”
“安修?啊,要我说,安家比他尹家可怜多了,尹莫好歹还有他爸的师父帮忙,安家就孤儿寡母,安修又不大聪明,要不是尹莫给他活儿干,他哪里养得活自己。”
老岳的声音被炸响的鞭炮淹没,岳迁还想听尹莫的事,老岳就嚎了声:“到了,下车!”
岳迁在爆竹掀起的硝烟中努力看了看,只见一个穿着绿色套裙的年轻女人正在拍视频,身旁跟着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女人一看就是城里人,气质打扮都和嘉枝村不在一条道上,男人则是村民,一矮胖小子,围着女人转,勤勤恳恳帮忙。
岳迁想,这大概是一对情侣,矮胖小子外出打工,结识了漂亮的城里妹子,过年回家见家长,拍点视频什么的记录一下。这段时间各家各户都有人从城里回来,穿着不一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经过那两人时,岳迁没刻意去听,但常年锻炼出来的洞察力自动上线,清晰捕捉到女人的声音:“今后我就嫁到阿贝家里来啦,阿贝家里是挺穷的,但谁让我爱他呢。等下要去给阿贝的姐姐熬药,他的家人有些凶,有我好受的。”
这话听着很古怪,岳迁不由得看了女人一眼,女人也看过来,惊讶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男人赶紧上前,狐疑地瞪着岳迁。女人小声问:“阿贝,那人是谁啊?”
“老岳家的废物孙子。”男人竟是找到几分优越感,挺了挺腰背,“没出息,混了个警察当,还让人开了瓢。”
“这样啊,但他还挺帅的。”
“帅有什么用,穷啊。”
岳迁:“……”
老岳拜访的这家姓杨,杨老头是老岳几十年的老朋友,经常一起打牌。岳迁很给老岳面子,老老实实当孙子,送完礼,坐在一旁一边嗑瓜子吃砂糖橘一边听俩老头聊天。
杨老头和老伴儿一起生活,儿子女儿工作忙,要过两天才回来,家里冷冷清清的。老岳来给他拜年,他开心得很,拉着老岳聊中老年男性最大的共同话题——国际局势。
岳迁听下来,发现和他原本生活的世界没什么不同,也许这个平行世界只在个人层面有所改变。
岳迁将一盘瓜子都嗑完了,老岳还没有走的意思,院门外传来女人的喊叫声,是刚才那个绿衣女人。岳迁张望了下,被杨老头看到了,“那女的怪,迁子,你别跟邱金贝学,给你爷找个莫名其妙的孙媳妇回来。”
反正这一时半刻也回不去,岳迁索性说:“邱金贝那女朋友有什么问题吗?”
杨老头对隔壁邱家不满很久了,张口就来,“你看那邱金贝啥样,那女的啥样?邱家自己家里的破事都整不清楚,女的还肯嫁进来?要我说,她图,图——”
岳迁催道:“你说啊,图啥?”
杨老头清清嗓子,压低声音,特务似的说:“她要割了他们全家的腰子去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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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刚开文,为了争取榜单,在压字数,所以只能隔日更,中午12点更新。过段时间会稳定日更的。
第3章 归乡者(03)
这邱家在嘉枝村很有名,各家各户都爱扒拉他们家那些闲事。尹莫离开,尹家渐渐被遗忘的那些年,邱家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邱金贝上头有三个姐姐,邱大妹,邱二妹,邱三妹,他呢,是那个被追生的儿子。这种情况在乡下太常见了,再穷都想要个儿子,仿佛有了儿子,这辈子才有着落。
但邱家的情况又和别家不同,邱家从爷爷辈开始,性格就非常糟糕,男的女的都是一言不和抄起锄头干架的德行。
邱金贝三个姐姐是被打骂着长大的,邱金贝虽然不挨父母打骂,但姐姐们背地里没少打他。不管什么时候从邱家外面经过,都听得到里面传来的尖酸刻薄的骂声。
邱家人早就不会正常说话了,互相嘲讽谩骂才是他们的语言。
邱金贝的姐姐们都只读到初中,起初还和村里其他同龄女孩一样外出打工,但没赚到钱,又在外面受了气吃了苦,索性回家啃老。
邱大妹是这么跟妹妹们说的:“生在这种家庭,咱们这辈子也算是毁了,还奋斗个啥呀?我就要回来啃老,这是他们欠咱们的,我就跟他们耗,看谁耗死谁。”
邱二妹和邱三妹以姐姐为榜样,不工作,不结婚,每天躺着玩手机。三姐妹的妈汪秋花气得天天大骂她们好吃懒做,天打雷劈,但三姐妹早就耳朵听起茧巴了,你骂你的,我吃我的。
嘉枝村这种地方,活着确实不需要多少钱,汪秋花和丈夫邱建对三个女儿没办法,这日子就跟老牛拉磨一样没滋没味地往前滚。
邱金贝前些年终于忍受不了家里的气氛,离家出走了。这把两口子急得够呛,到处托人寻找,无果。
半年后,邱金贝主动联系邱大妹,说自己已经在南合市安顿下来,找到了不错的工作,还打了2000块钱回来。
2000块钱不算少了,邱建和汪秋花数着钱,简直跟祖坟冒青烟似的,逢人便说儿子有出息,还是生儿子好。
据说邱金贝不仅给父母钱,还偷偷给三个姐姐钱,大约在他的心里,也觉得对不起姐姐。
“邱金贝别的不行,但至少懂事了,不像他三个姐姐。”杨老头话里话外都是对邱家三姐妹的瞧不起,说完又看看岳迁,笑道:“迁子也有出息。”
岳迁正吃瓜呢,嗯?怎么说到他头上来了?
老岳说:“你小时候跟着邱金贝满山跑,他玩什么你玩什么。”
原来原主还是邱金贝小弟,岳迁回忆一番邱金贝刚才看他那眼神,那是很看不上,又有些嫉妒的。
邱金贝比原主大点,原主是个小屁孩时跟着大哥玩很正常。进入少年期,原主不给谁当小弟了,长相又让邱金贝自惭形秽,于是日益疏远。
现在邱金贝能赚钱了,原主只是个穷警察,邱金贝一方面有了优越感,一方面又恨自己是个矮冬瓜。
嘿,这到底是个看脸的世界。
岳迁琢磨完,继续听杨老头说邱家的事。
邱金贝眼看岁数到了,邱家想给他讨个媳妇,去年一整年,汪秋花看见个不错的女孩,就请人说媒。
邱金贝自己好像也有结婚的打算。但邱家本就没什么钱,三姐妹还在家中混饭吃,正常家庭一了解邱家的情况,死活不肯将女儿嫁过来。也就一个条件特别差的聋哑女孩在犹豫很久后,点了头。但邱金贝说什么都不愿娶个残疾人。
杨老头这个邻居,是天天听见邱家吵架,还目睹了汪秋花拿着刀和邱大妹对砍。派出所都来人了,但有什么用呢,这是邱家的家务事。
八卦传出去,村民大多当笑话看,觉得是报应,谁让邱家非要追生儿子,生了儿子又不对女儿好呢?活该!
“就这种家庭,农村的都讨不到,怎么可能讨到城里的?人家还长得漂亮,还有钱,父母舍得啊?”杨老头跟个说书先生似的,一激动还拍了拍桌子。
“要我说,那女的指定是个骗子。邱金贝傻,他们一家都是傻的,还得意得不得了,噢哟,这回来也有几天了,整天拍啊拍的,就咱这村子,有啥好拍的你说?怕不是在踩点,把邱家一锅端了!”
“她到底在拍啥啊?”老岳不解地问。
“啥都拍,去菜地拔菜,洗菜,做家务,吃饭,和邱金贝搂搂抱抱。谁看啊你说!”
“网友看吧。”岳迁穿越前,有时破案压力太大,就会刷刷短视频放松,虽说短视频声名狼藉,但太累时他真不想看些什么高深有意义的东西。
有的主播深耕农村生活这条赛道,就爱拍拔菜洗菜赶集做家务,千篇一律,没啥营养,但也有一定的受众。
他起初以为邱金贝和女友拍视频是在记录春节回家,听杨老头说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拍,那就可能是主播趁回乡冲业绩了。
岳迁想印证一下自己的判断,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那大裂缝,面无表情揣回去。就这破手机,哪儿看得了短视频。
老岳今天不止走杨老头这一家人户,杨老头还想唠,老岳乐呵呵地起身告辞,“过两天我还来啊!”
岳迁跟着老岳回到三轮车上,经过邱家时果然听见里面的骂声,绿衣女人在院子里晾刚洗好的衣服,邱金宝怼着她拍,两个姐姐穿着破旧的居家棉衣在一旁剥砂糖橘,汪秋花大骂她们废物,比不上小柳一根脚指头,难怪没有男人要。
即便岳迁听过的咒骂比这更恶毒肮脏,但仍不适地皱了皱眉。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咒骂。
“管不了,管不了啊!”老岳自言自语。
岳迁问:“爷,你去他们家调停过?”
“去啊,以前月月去,但有啥用?”老岳摇头,“人就要过那种日子,天王老子来调解都没用!”
接下去老岳带着岳迁去老黄家、老周家拜年。原主虽然不大争气,但好歹有个好皮囊,如今又把头发剪了,有了岳迁本人的精气神,在老辈子家中一坐,给糖吃糖,给肉吃肉,吉祥话张口就来,把大家都哄得很开心,老周的老伴儿还硬是给他包了个红包。
老岳推拒半天,“他都22了!”
“22咋啦,22也是孩子!乖,多买点吃的,你看你,多瘦!”
岳迁接了红包,乖巧地道谢,又被塞了一捧糖。
太阳快要落山了,爷孙俩准备离开,老周非要留他们吃饭,正拉扯着,院子里传来一阵喧闹,一瘦一胖两个男孩追打着冲进来,后面跟着四个年轻人,看样子是他们的父母。
在周家做客这一小时,岳迁已经知道了周家的情况。老周有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老大技校毕业后进厂当技术工人,妻子也在厂里工作,两口子加起来一个月能赚一万,老二从小就有小聪明,初中毕业后没读书了,跟人学做买卖,在城里卖服装,老婆开了个小饭店,比老大一家有钱。
老周说起两个儿子很骄傲,但也有些欲言又止,两家互相较着劲,两个孙子见面就打架。老二的儿子是个胖子,老大的儿子瘦小,年纪也小半岁,大孙子总欺负小孙子,但小孙子成绩好,小小年纪就戴了眼镜。
不过要说老周更疼爱谁,那还是成绩差,但嘴甜,父母又有钱的大孙子。
这两家人下午去镇里玩,此时大包小包回来,岳迁不想参合人家的家务事,埋头跟着老岳往门外走。谁知那大孙子忽然指着他大喊:“卧槽!男妖怪!”
这一喊,小孙子也来了劲,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推着眼镜仔细瞧,“真的耶!”
“胡说什么!这是岳爷爷家的哥哥!”老二媳妇不愧是做生意的,连忙笑着打圆场,“孩子不懂事,口无遮拦,大过年的,别生气。”
岳迁哪里会为这种事生气,但他好奇,他背地里被人叫过“男神”,可从未被叫过“男妖怪”。
“可他就是啊!妈,你看他这衣服,也是水蓝色的!哪个好人家穿这个啊!”大孙子执着地喊着。
老二媳妇刚捂住他的嘴,小孙子又来劲了,“就是,我们刚才看见的女妖怪不是也穿这个吗!”
一屋子大人都来对付两个孙子,老岳不跟孩子计较,拉着岳迁要走。岳迁却倒回去,弯腰看着小孙子,“什么女妖怪男妖怪?我这衣服哪里不对?”
小孙子胆小,跟着大孙子喊得来劲,大孙子被他妈制住,他就不敢单独面对“男妖怪”了,“你,你的衣服和她的差,差不多。”
“走了!回家吃饭!”老岳催道。
两个孙子双双被捂了嘴,老大上前解释,“他们说的是刘大妈,疯疯癫癫,老是穿红戴绿,跟个妖怪似的。我们刚才碰到她,她穿的羽绒服……就和你这有点像。两个孩子过年才回来,被她吓着了。”
完成拜年任务,回家路上,岳迁问:“爷,你给我买女款啊?”
“瞎说!是男款!”老岳冲着夕阳大声说:“听他们乱说,男的就不能穿水蓝色羽绒服了?”
岳迁本就是开玩笑,他知道这是男款,“那个刘大妈到底是谁?我看看去。”
老岳说:“你这脑子还能不能好了?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
岳迁抱头,“爷,我头有点痛!我肚子饿了,我们快回家吃蒜薹腊肉吧!”
“你这讨债的!”老岳嘴上骂,心里却很高兴。今天拉着岳迁走人户,他起初很忐忑,生怕岳迁给他丢脸,但岳迁被开瓢后像是突然长大懂事了,会帮忙做家务不说,还会哄他那些老伙计开心。
他老了,不可能照顾岳迁一辈子,岳迁早点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他才能放心。
爷孙俩回家新炒了两个菜,老岳早早回房睡觉,明天要打扫清洁,后天要给儿子儿媳上坟,桩桩件件,安排得很有条理。
岳迁前些天睡多了,有些失眠,夜里听着鞭炮声和狗叫,有些想念原来的世界,他的重案队,他带的徒弟,他的好搭档,还有他那个总是操着老妈子心的舅舅。
想来想去,黑暗里,一张苍白的脸逐渐清晰,是尹莫,狭长的眼尾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