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迁在邱金贝脸上看到顾忌,但一时半刻想不出邱金贝到底在犹豫什么。
在众人的目光中,邱金贝还是将手机拿出来了,“我们用这个手机拍,素材都在里面了。”
陈随问:“柳阑珊的手机上没有?”
邱金贝说:“有也会在这边备份,你们看吧,都是记录下农村生活,真没什么。”
岳迁立即听出问题来了,通常情况下,家人失踪,警方要在手机上找线索,家属应该很急切地想知道到底有没有线索,有线索才更方便找人。邱金贝却强调视频没什么,这太奇怪了。
陈随通知了两名警察,但他们还未赶到,回头一眼就看到岳迁,岳迁一脸清澈,“我来了我来了!我爷是老协警,也能帮忙!”
老岳一个前协警,立马被推到桌边,也很有干劲。陈随似乎对老岳不太满意,但人手不足,也只能这样,“老岳,你帮做下记录。”
岳迁在陈随旁边转来转去,陈随看视频,他也跟着看。柳阑珊的视频他早就想看了,但他自己的手机开不了视频,老岳的也是个老年机,一直耽误到现在。
陈随边看边问:“邱金贝,你和柳阑珊是怎么认识的?”
邱金贝很紧张,支支吾吾。汪秋花忙问:“你们问这个有什么用啊?你们赶紧去找我媳妇啊!”
陈随看她一眼,“不先了解情况,怎么找?”
“我们在市里一个写字楼工作,那个写字楼有食堂,同桌吃过几次饭……”邱金贝终于开口了。
离家打拼的这几年,邱金贝卯着一股劲,学历不高,屡屡受挫,干过诸如房产中介、餐馆服务员、服装店销售之类的工作,后来在一家电话推销公司稳定下来。
柳阑珊24岁,永宾市人,大学毕业后来到南合市工作,是一家文化传媒公司的模特,参加过商展,拍过电商的单子,后来还当过带货主播,不温不火。
写字楼有个食堂,打工人不少都去那里解决午餐,邱金贝天天都去,柳阑珊半个月可能去得了一次。巧的是,她每次去都会遇到邱金贝,两人从点头之交发展到能聊天的朋友。
邱金贝对柳阑珊有意思,柳阑珊身材好,脸蛋也漂亮,但他知道自己的条件够不上柳阑珊,所以从没打算追。倒是柳阑珊时不时问问他的家庭,说些有暗示意味的话。
两人走得越来越近,有一天,柳阑珊在结束一场直播后深更半夜给他打电话,倾述工作的不顺,说到一半哭了起来。他一时冲动,赶到柳阑珊租住的房子里。柳阑珊抱住他,说好累啊,不想工作了,想找个人嫁了。
“我,我也上头了,我说我赚钱养你!”邱金贝说得红了脸,双手抓得紧紧的,“我都不敢相信,她真的答应了我。”
柳阑珊破涕为笑,说先前已经了解过他来自农村,还说自己很向往那种嫁到农村的生活,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也不需要多好的物质条件,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清醒后,邱金贝以为柳阑珊会后悔,但柳阑珊从决定和他谈恋爱起,就几番提到要辞了工作,和他回家。不久,柳阑珊真的离开了公司,同时建了个视频号,“阑珊姑娘嫁到农村”。
“你们还没回来,她就叫这个名字?”陈随问。
“是,是。”邱金贝头上渗出汗珠,“我们决,决定好了。”
陈随一直观察着邱金贝的神情,手机不知不觉已经被岳迁拿走。岳迁一心两用,听着邱金贝回答的同时,还把已经发布的视频刷完了。
柳阑珊的每个视频都很短,最长不超过2分钟,最早的视频拍摄于南合市,是她和邱金贝住在老破小出租屋里的日常。
她每天早早起来,给邱金贝准备早餐,还给端到床边。邱金贝虽然对她尊敬有加,时不时甜言蜜语,但两人的长相实在不般配。
柳阑珊又在每个视频里强调自己父母都是城里的知识分子,她读了大学后当模特,现在为了爱情准备和邱金贝回农村生活。
这几条视频点击不是很高,评论里几乎没有好话,不是骂她没品、蠢,就是“尊重祝福”之类的阴阳怪气。她从不争辩,下一条视频仍是她做家务,照顾邱金贝。
点击突然增高是他们回到嘉枝村之后。柳阑珊介绍邱金贝的家人,镜头扫过穿着睡衣棉拖的三姐妹,木头一般的邱建,刻薄的汪秋花,家中陈旧的装饰还停留在上个世纪。柳阑珊的话语却满溢幸福,说自己就要嫁到这里来了,很爱邱金贝的家人。
评论炸锅,都说她没脑子,这种家庭就是火坑,跳进去一辈子出不来。
视频上了热门,柳阑珊趁热打铁,接连发布她在婆家干活的日常,三姐妹的相继登场,对她爱答不理,大冬天,她还得用冷水洗菜。每条评论都在提醒她,想要拯救她,见她顽固不听,热评里变成一片骂声。
“我们是真爱。阑珊她愿意为我放弃过去的生活。”邱金贝又一次强调。
不对。岳迁心中奇怪的感觉更明显了,目光向邱金贝扫去,他愣了下,仿佛被戳破心事,仓促低头。
陈随的问询还在继续,岳迁趁机点开还未剪辑发布的视频,忽然,他在视频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刘珍虹。这是个跟踪偷拍的视频,刘珍虹没有转过身来,疾步在巷子里走着。时间显示,是1月20号下午5点。
岳迁想起来,当天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他看见柳阑珊鬼鬼祟祟消失在拐弯处。
原来那时柳阑珊拍的是刘珍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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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归乡者(07)
岳迁正思索着,忽然察觉到周围安静下来,一道锋利的目光锁定自己。他从手机上抬起眼,只见陈随正拧眉盯着他,眼神里有责备和怀疑。他“嘿”了一声,笑得傻乎乎的,“陈所问完啦?”
陈随目光朝下,落在岳迁手上,眉心的褶皱又深了几分,“好看吗?”
“好看!好看!”岳迁说着将手机双手还回去,“我这不是看你们忙着问话记录,来不及看视频吗?我养伤归养伤,但也是派出所的一份子嘛,该我看。”
陈随脸色更难看了,“该你看?”
岳迁自己就是刑警,陈随这种的他认识好几个,变成菜鸟新人了也一点不怵,“排查工作嘛,得仔细。”
陈随打量他,“过来,说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岳迁故意大声说:“柳阑珊这个号热度高是高,但这种热度是我的话,我宁可不要。”
邱金贝张嘴,陈随却一个眼风扫过去,又看向岳迁,“为什么?”
“评论里全是骂她和邱金贝的,几乎没有好话。”岳迁说:“天天被这么骂,自己就算了,在乎的人被骂得一无是处,体无完肤,反正我接受不了。除非……”
陈随说:“除非什么?”
岳迁看着邱金贝,放慢语速,以试探的口吻道:“这本来就是他们想要的,黑红也是红,有流量就有钱赚。”
“你胡说!”邱金贝大叫起来,“我们怎么可能是你说的这种人?”
陈随点开视频,浏览评论,柳阑珊娇滴滴的声音传出来,她正在和汪秋花一起用冷水洗衣服。对着镜头,她露出甜美的笑,说这是给老公洗衣服,婆婆教的,以后还要给姑子们洗衣服。评论里全是冷嘲热讽,暴躁网友们恨不得替她爸妈教训她。
听着声音,邱金贝争辩,“我平时没有让她洗衣服,我们都是各洗各的!”
岳迁立马道:“那拍视频时你们是在演戏?”
陈随又看了岳迁一眼。
“我们……”邱金贝手足无措,汪秋花见状护在儿子面前,“你们逼他干什么?我媳妇丢了,你们去找啊,问我儿子有什么用?”
陈随拨开汪秋花,“问你呢,是不是在演戏?”
邱金贝“我”了好一会儿,终于摊牌,“我承认我们是有演的成分,现在走农村赛道的那么多,我们要是普普通通拍,根本没人看啊。阑珊辞职了,想靠拍视频多赚点钱,就,就夸张了些。这也不犯法吧!”
一口气倒完,邱金贝悄悄观察陈随,岳迁盯着他的小动作,总觉得他话没有说完。片刻,陈随转身,“还有呢?”
这话问的是岳迁,岳迁收回视线,“柳阑珊好像在偷拍村里的人,视频还没有剪辑。”
“偷拍谁?”陈随刚一问,邱金贝激动道:“我想起来了,阑珊不见可能和他们有关!”
陈随问:“谁?”
邱金贝腰杆登时挺直,“那个老妖女!还有丧门星!”
岳迁狐假虎威,“什么老妖女丧门星,陈所这是在办正事,你不会好好说名字吗!”
邱金贝愣了下,“刘,刘珍虹,一个神经病,全村都知道的,还有尹莫,天天装神弄鬼。”
岳迁给陈随指了指视频里的背影,小声说:“这就是他说的刘珍虹,不知道柳阑珊为什么要偷拍她。”
陈随问:“另一个人呢?”
岳迁摇头,“没看到。”
陈随问邱金贝,“你为什么说他们有问题?”
“全村和阑珊有过不快的就他俩,那个尹莫,还威胁过我们!”
“怎么威胁?”
邱金贝想学尹莫的神情,却挤眉弄眼,跟个小丑似的,“就那样,他说阑珊身上有灾,要出事。”
陈随说:“他会看相?”
“会个屁,他就是不想我们拍他,威胁我们!”
岳迁瞬间察觉到邱金贝话里的矛盾,邱金贝和其他村民一样,觉得尹莫沾了不干净的东西,现在又不信尹莫真的看到柳阑珊身上有灾。
邱金贝此时很亢奋,断言刘珍虹和尹莫肯定知道柳阑珊去了哪里,号召大家立即去刘家尹家找。陈随也打算去这两家看看,岳迁自然也想去。
这时,接到通知的民警也陆续赶来了。
刘珍虹家关门闭户,周围的住户都挂着灯笼彩灯,贴着春联倒“福”,她门庭冷清,污迹斑斑,看上去许多年没有打扫过了。
陈随敲门,没有动静,再敲,邱金贝大喊:“刘珍虹,开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没人应声,但岳迁看见门下方有一双脚的影子。刘珍虹一直站在大家面前?她不是听到敲门声后走过来,而是一直在那里。
这画面着实诡异,门外还没有人的时候,刘珍虹就这么贴门站在,她在看什么吗?还是在等什么?
陈随也看到那双脚了,停下敲门的动作。几分钟后,门打开了,正是刘珍虹站在那里,她里面穿着浅蓝色的旗袍,外面还是那件水蓝色的羽绒服。
陈随不由得看了岳迁一眼,岳迁摸摸自己的水蓝色羽绒服,“我爷买的。”
邱金贝焦急道:“刘珍虹,你看见柳阑珊了吗?就我女朋友,你们见过的!”
刘珍虹化着夸张眼影的眼尾拉起来,“她不见了?”
“她是不是在你这里?”邱金贝说:“她拍过你!”
刘珍虹露出思索的神情,片刻道:“不在。”
村里人都有些怵她,退后几步看热闹,邱金贝大叫起来,“你在撒谎!你肯定知道她在哪里!你是不是把她关起来了,因为她拍你!”
刘珍虹忽然温婉地笑起来,这笑容出现在她松弛且布满化妆品的脸上,莫名让人难受,“是啊,我把她关起来了。”
“陈所,你看!”邱金贝满脸“我就是说”的表情。
陈随目前没有入户调查的许可,但刘珍虹的行为着实诡异,且屋里传来浓郁而古怪的腥臭。他往里看了看,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刘珍虹让开一条路,咧嘴笑道:“欢迎参观。”
陈随刚迈入院子,岳迁也跟着挤进去。陈随警告般的看他一眼,他笑起来,“我小时候珍虹姐还抱过我!我来给她拜年不行?”
陈随:“……”
听着这话,刘珍虹眼中似是有些惘然,岳迁趁机蹿进屋中,看清墙上那些东西后,头皮传来一阵麻意。
和大部分村民的房子一样,刘家也是两层小楼,一楼是个宽敞的厅屋,有两个放杂物的房间,二楼是卧房。一般来说,厅屋都十分亮堂,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面子观念比较强,会重金打造厅屋。
刘珍虹这厅屋却非常黑暗,犹如供着神像,却没有灯的寺庙,甚至厅屋的正中心,确实摆放着一尊等身高的神像。神像周围的墙上密密麻麻贴着照片,仿佛千佛洞,周围点着熏香,气味浓郁。
看到这般景象的每个人都震惊不语。待眼睛适应微弱的光线,岳迁看清,神像似乎是一座观音像,观音的五官并非常见的端庄大气,更美艳一些,看得越久,就越觉得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