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他就是喜欢我。”
梁叙白反复念了两遍,不知道是在说服谈则还是说服自己。
刚经过高强度的争吵、爆发,谈则实在没有气力再开口去驳斥什么,自然也没有气力再去展开一轮新的争吵,哪怕他听见梁叙白提“黑犬”两个字的时候再次感到很恼火。
他不想反驳,也不想容忍。
谈则把手从他掌心里挣出来,用力将梁叙白推开了,他再接触到梁叙白的眼神时,突然很想叹气,他用袖子随便摸了把脸,说:“……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了,我很累。”
“我想要去睡觉了。”谈则全身心的疲惫都在这寂静下来的几分钟中涌了上来,他对着黑犬狠不下心、对着梁叙白又软不下来。
到最后他变成了这段关系中举步维艰、进退两难的人,因为他根本分不清自己究竟该在这段关系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喜欢,欣赏,同情,憎恶,愤怒。
太多太多的情绪汇在一块儿,这些竟然都来源于梁叙白,来源于梁叙白一个人。
他喜欢的人是被梁叙白创造出来的,他欣赏梁叙白在家庭关系中的勇气,同情梁叙白被不幸运笼罩的遭遇,憎恶梁叙白竟然一开始不怀好意地接近他,愤怒梁叙白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隐瞒置他于这种境地。
谈则完全想不通,他喜欢上的是梁叙白在网上凭空捏出来的一个身份、人物,那么他喜欢梁叙白吗?谈则不喜欢,那么他讨厌黑犬吗?谈则不讨厌。
过载的大脑几乎要烧短路了,谈则捂着胀痛的头缓缓往客卧挪步,梁叙白依旧站在原地,似乎久久地盯着他的背影。
他犹豫了很久,在钻进房门前还是嘱咐道:“拿个冰袋把脸敷一敷,这样太不好看了。”
谈则把门关上了,门隔绝掉外面的一切后,世界终于清净了下来。
谈则那看见梁叙白后就止不住四面八方奔腾的思维和情绪终于有了收敛的势头,他就近落寞地蹲坐在门边上,盯着面前的大衣柜沉默。
其实他刚来海湾的时候根本没有带多少东西,大一大二的时候基本都在忙学习、忙社团,衣柜里就只有四季的几套衣服,就连颜色都很单一。后来黑犬送了他很多衣服,用来直播装扮的女装、日常生活的男装,各式各样的都有。
不知不觉已经把海湾次卧的大衣柜塞满了。
谈则忽然想起今天没有请假,也没有直播。
谈则头痛欲裂地爬到床上,将脸深深地埋进松软的被褥里。
随便吧。
梁叙白一晚上都没睡,以至于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的动静时,他几乎是闪现般冲到门前打开了门,结果映入眼帘的是全副武装的、拖带着行李箱的谈则。
“……你要走。”梁叙白喉咙里干得有些痛,声音有些低弱。
谈则似乎也没想到一大清早,会被梁叙白就这样结结实实地堵在门口,他拽着拉杆的手忍不住收紧,藏在口罩和眼镜下的脸没忍住皱巴了一下。
梁叙白根本没敷脸,一晚上未睡和肿痛恶化,让他看上去憔悴得过分,爆着青筋的手格外用力地捏着门把手,视线低低垂着,落在谈则身上的背包上。
上面有一个挂件,是谈则之前买了一对儿的,另外一只在他房间里。
谈则躲开梁叙白的视线,“我打算回学校住。”
梁叙白沉默半晌后轻轻开口道:“你看着我说话,别躲我。”
谈则扭过了头,隔着层眼镜看梁叙白,平光镜没擦干净,上面有点模糊,使得他视线里的梁叙白被蒙上了层模糊滤镜。
这样反而还好一些,起码谈则在看见梁叙白的时候,不会有心脏被紧紧捏住的感觉。
梁叙白抬手轻轻地把他压在背包下的头发拨出来,谈则下意识躲了一下,小幅度闪动,还是梗着脖子让他拨开。
然后梁叙白往后退了一步,半靠在墙面上,给谈则让出了道来。梁叙白的呼吸平稳、表情也很冷静,只是伸手依依不舍地碰了碰他的头发,什么也没说。
可眼神,梁叙白的眼神久久地注视在他身上。
谈则搬出海湾的决定并不难理解,甚至可以说这是目前他能选择的唯一的解决的方式。
他既没有办法坦然地承认梁叙白就是黑犬然后堂而皇之的开始交往,也没有办法做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留在这里。
梁叙白也明白,以至于他没有办法强硬且无理地要求谈则留下来,却也舍不得看着他离开。
谈则不自然地把自己的头发捋了捋,提着行李箱直奔门口,这节平时分明只需要走不到十几秒的路程竟然出奇的漫长。
临近要走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梁叙白的声音。
“谈则,你还会回来吗?”
谈则把海湾的门关上了,把梁叙白关在了里面。
他心里突然就像被挖掉了一块儿一样,谈则抬头望望熟悉的走廊,摁下电梯、走进去、消失在海湾。
谈则昏昏沉沉地靠在出租车上,想起他第一次见梁叙白的时候闹了个很大的误会,那时候他压根不认识“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梁叙白是何许人也。
刚入学被拉着做竞赛项目,熬了数个夜,经历了把上一任留下来的老破小代码改为正经出租车的血泪史,终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熬到了终赛。
结果捧了个第二名回来。谈则年轻、初入校园生活难免被人当枪使,听风就是雨。
耳朵听见学长学姐们说拿第一的梁叙白是个关系户,家里的亲戚是教授,对口的走后门。
嘴巴就义愤填膺地在后台骂了梁叙白几句,没想到被梁叙白撞了个正着。
从那时候开始,谈则对学校里这位“臭名昭著”的梁叙白学长有了印象。
但说是臭名昭著,其实也并不知名,大学毕竟是个学生出了宿舍连教学楼都不一定分得清的地方,更别提认识什么风云人物。
哪有风云人物。
只有常年挂在校园表白墙上的偷外卖贼和图书馆纪律管理员。
谈则以前觉得梁叙白挺风云的,后来在系里同学身上打听,十个里面只有一个认识梁叙白,其中他还占一份儿。
占的这份里,还是讨厌居绝大部分。
那时候他从来没想过会和梁叙白住一块,打开海湾门的时候谈则看见了堪比恐怖片的一幕,最不喜欢打交道的学长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着。
海湾就是他爸所谓托关系给他找来的住处,里面有个鹊叫梁叙白,而他就是占巢的鸠。
这不荒唐扯淡吗?
谈则从来没想过,以这样作为故事开头的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偶尔互讽争吵的时候,梁叙白总说他在海湾待不久、住不久,未来总会有一天自己受不了离开。
一语成谶,谈则真的离开了。
大半年来,在海湾如梦如幻的生活终结,这段误入谈则生命里的旅程就此归零。
出租车行驶至江大门口,谈则拖着自己的行李往学校里走,刷完门禁进了大门,雷苗苗早就已经骑着个电动车在门口等着了。
见谈则丧着脸,雷苗苗没心没肺地笑了笑:“你干嘛?”
谈则特别想一脚把雷苗苗从电瓶车上蹬下去,可把雷苗苗被踹下去就没人给他提供接送服务了,他一声不吭地跨坐上后座。
雷苗苗自以为他是被万恶的梁叙白驱逐出境了,心很大地安慰他:“没关系的谈则呀,这里住得不好就回学校住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嘛。”
“不过你在宿舍里干不了直播吧。”
谈则:“我最近也没什么心情直播,先住着,后面再找吧。”
“话说我以为你和梁叙白都握手言和了,早不搬出来晚不搬出来,偏偏这个时候搬出来?上次你不还说他来海市了,还去你家了。”
谈则被他叨叨的烦心,一拳打在雷苗苗厚实的背上:“你能不能别说话了,专心驾驶!”
雷苗苗嘁了一声,沉默没个两分钟,还是压制不住心里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毕竟谈则半夜两点多给他打电话,让他一大早来校门口接他一下,这种连一分一秒都待不下的心情……
肯定是个惊天大八卦。
更何况谈则向来是出了名的忍人,光是家里爱说教爱管人爱指点江山的亲爹,正是狗都嫌年纪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有总是把谈则视为丈夫遗产第一有力竞争者的后妈。
这样的搭配,谈则还能长成个根正苗红的小葱青年,顺带在家里八面逢源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做个人民心目中的好孩子。
实在是忍耐力惊人。
连这样的谈则都忍不下去了。
谈则倒是想分享,毕竟肚子里一箩筐的苦水,可是雷苗苗正在电瓶车占道严重的路上行驶,他该怎么吐露出他网恋了,网恋对象是个男的,他自己也许是个gay,梁叙白也是gay,网恋对象是梁叙白。
重磅得能让人从车上跳下去。
谈则叹了口气总结道:“我失恋了。”
“嗷,嗯?你什么时候恋了!”雷苗苗下意识应和,忽觉不对,也险些从车上跳了下去。
雷苗苗脑袋快速转着弯,却反应不过来地直接打结了:“等等,你失恋了和梁叙白有什么关系。”
谈则抿抿唇,从电瓶车后视镜里还能看见雷苗苗宕机的脸,他犹豫着想再把说辞合理化一点,一直紧紧捏在手里的手机短暂地震动了一下。
他以前最喜欢手机震动,因为十有八九是黑犬发来的信息。
现在谈则倒是有点不敢看,却又好奇,在雷苗苗一片叫骂催促他快点说的声音里打开了手机。
真的是梁叙白发的信息。
梁叙白:[谈则,我昨天晚上想了很多,现在跟你再谈喜欢不喜欢确实是一件很过分的事。从阳城回来之后,我经常有在想该以怎么样的方式和你坦白解释,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两全其美的解法。在海市的时候你说我算你的朋友,那天我真的很开心,是不是我作为梁叙白也开始走进你的世界了?也如你所说,我确实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和你的想法,是我考虑欠周,是我的错。]
谈则盯了很久,眼睛不自觉又开始模糊,屏幕上再次跳动了下。
梁叙白:[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等你回家。]
狗屁,海湾才不是他的家。
第49章 00:00 你想我了
谈则调理得很快,在宿舍里天昏地暗地躺尸两天后就抹把脸振作起来了,拾掇拾掇开始联系中介看房,空闲的时候还会找些约拍的摄影师来拍点照片发视频巩固流量。
调理几天后,谈则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不太会感到难过,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网恋对象确实就是梁叙白的事实,毕竟他也无法改变什么,只是偶尔还会觉得郁闷。
谈则每次回看自己和黑犬的聊天记录,在代入梁叙白的脸,心情和过去大不相同了,搞得他每次都满脸复杂地关上手机。
他真的和梁叙白调了半年的情。
天啊。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起鸡皮疙瘩。
谈则恬静的生活还没过多久,波澜又起。接到谈成远让他去高铁站接他的电话时,谈则还在上课,临时翘掉剩下半节后,认命地打车到了高铁站。
谈成远来得匆匆、神色严肃,只提了个包来,明显是临时起意。毕竟以谈成远出远门超过三天必带行李箱的习惯,怎么可能只带个包来。
酒店的羊毛都不够装。
谈则从出租车上下来,冲着谈成远招手,示意他过来上车再说。
隔着人行道,谈成远面色沉沉地看着他,动也不动,直接给谈则看无语了,只好俯身下去跟司机商量取消行程。
出租车扬长而去,谈则快步穿过人行道走到谈成远面前,他才刚到,谈成远的手已经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