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处成绩送达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中旬,而最后一场殿试的时间,定在了三月初一。
因而得到消息后,举人们便从全国各地出发,前往京城参加最后的殿试。
他们有的如陆尧这般有家底的,自是家中亲人侍从护送,坐着马车,一路还算轻松。
也有如张二这般的,背上个行囊便准备出发,但因为有朝廷和各处送的金银,他路上也都是能住客栈就住客栈,没吃什么苦头。
于此同时,各种消息也源源不断地涌入京城。
最初是登科举人们的名字和籍贯等等,然后是这些举人出发到了哪里,见过了什么人,经历过了什么等等。
不知是不是楚九辩真的眼光独到,还是送去报信的人提点了什么,总归他选出来的这六十五人,竟一个个都乖的不像话,一路上就闷头赶路。
什么世家招揽、富豪嫁女等等,没人放在眼里。
京中藩王们听着这些,本该正月十五就离开的脚步却迟迟不动。
以防被楚九辩和秦枭借此做文章,给他们扣什么“意欲谋反”之类的帽子,以湖广王和东江王为首的藩王们,便一起入宫,请求多留一段时日,等看了殿试之后再走。
南疆王和平西王本无意做什么,但也想留下来瞧瞧这科举的盛况。
至于安淮王百里明,他一直都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别人做什么就做什么,像个唯唯诺诺的小鹌鹑。
秦枭倒是无所谓,只觉得这些人留在京中,定会搞事,可能有些烦。
楚九辩却心念一转,含笑和秦枭对了个视线。
秦枭当即明了,对方这是想要他们留下,只是不知为了什么。
百里鸿坐在书桌后,他如今与舅舅和先生的默契更上一层,只瞧着两人的眉眼官司,便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于是他开口,用平日里楚九辩哄他时的语气说:“那诸位便再留些时日吧,不过要乖乖的,莫要惹事。”
被一个小娃娃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说这种话,藩王们脸色都有些古怪。
不过目的达到就好了。
至于是否乖乖不惹事,可也不是小皇帝一句话就能左右的。
待他们走了,楚九辩才看向百里鸿,问道:“陛下猜猜我为何要他们留下?”
百里鸿便皱着小脸仔细想了想,才忽然眼睛一亮,道:“学子们入京,连藩王们都好奇,肯定还有其他人也好奇,届时京中定会有很多不同的人过来。会很热闹。”
楚九辩颔首:“没错。所以呢?”
“舅舅说过,混乱之中最易浑水摸鱼。”百里鸿双眼明亮,“咱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打探一下这些藩王和世家之间的关系。如果探到谁与谁有合作,咱们就可以想办法离间他们。”
“嗯。”楚九辩继续鼓励他,“还有吗?”
小朋友伸手摸了摸下巴,小脸可严肃。
秦枭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颌,视线从小朋友脸上移开,落在对面的楚九辩身上。
楚九辩瞥了他一眼,说:“你也想想。”
秦枭就笑:“好,我也想想。”
“朕想到啦!”百里鸿一拍小手,“咱们可以借刀杀人。”
一个三岁,哦,过了年算是四岁的小朋友张口就是“杀人”,楚九辩和秦枭却丝毫不觉得有问题,甚至觉得就该这般才对。
百里鸿道:“这些世家和藩王之间谁与谁合作不清楚,但谁与谁不对付,却还挺明显的。咱们可以把其中一方的把柄送到另一方手上,叫他们鹬蚌相争,咱们渔翁得利。”
小朋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嘴都干了,忙拿起一旁的温水喝了一口。
“说得很好。”楚九辩抬手鼓掌。
百里鸿也立刻开心地呱唧呱唧小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都微微弯起来。
若是有外人瞧着,定会发现小孩笑起来时,神态竟与楚九辩有几分相像。
小孩子就是会本能模仿周围人。
和小动物一样,会和主人越来越像,小朋友也会和自己信任敬爱的人越来越像。
楚九辩问完百里鸿,又看向秦枭,抬眉道:“你想好了吗?”
“我要说的,基本都被陛下说完了。”秦枭道。
百里鸿当即骄傲地挺起胸脯。
看吧,他现在已经要和舅舅一样厉害了。
秦枭瞧见他这肉乎乎的下巴都要抬到天上的架势,故意顿了下,才话音一转道:“不过,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百里鸿当即不骄傲了,忙奶声奶气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呀舅舅?”
“科举结束,咱们手中便有了人。”秦枭道,“也该逼一逼那些人了。”
清理世家与藩王都是必须要做的,但必须事出有因。
所以他们必须逼一逼这些人,叫他们自乱阵脚才能有机会下手,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付他们。
楚九辩定定看他,唇角勾起抹清浅的弧度:“这与将他们留在京中有何关系?”
“自然是给他们带回去些‘好消息’。”秦枭说得意味深长。
百里鸿左右看看,挠了挠小脸道:“完蛋了,朕听不懂。”
楚九辩和秦枭就都笑了。
小朋友不明所以,但傻乎乎跟着笑。
楚九辩心一软,温声道:“陛下可知——推恩令?”
第79章 学子入京
百里鸿歪头问楚九辩:“先生,推恩令是什么呀?”
秦枭也跟着问道:“对啊先生,推恩令是什么呀?”
楚九辩:“......”
他睨了秦枭一眼。
他们最近好似是有些太熟络了,秦枭与他说话越来越不正经。
他们前几日就在睡前聊过如何处理藩王,楚九辩提起了推恩令,也说了如何实施。
当时秦枭看他的眼神他还记得,灼热、深邃,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百里鸿,道:“陛下觉得藩王们为何会强大?”
百里鸿道:“因为他们手里有兵,封地上有民有粮。”
“没错,这都是他们拥有封地上绝对权势的结果。”楚九辩声音温柔,“那要叫他们不再如此强大,该做什么?”
“自然是削弱他们的这些权利。”百里鸿声音奶声奶气,但语气竟算得上沉稳,“只是先生,咱们如何才能削弱他们的权利呢?万一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发动叛乱怎么办?”
楚九辩颔首:“陛下顾虑得对。所以我们要先提高自身的力量,拥有更大的权势与话语权,才能下达削藩的政令。并且这政令,必须叫全天下的人心服口服,我们更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百里鸿眼睛一亮,道:“先生说过,这叫阳谋。”
“没错。”楚九辩笑道。
这削藩计划如他所言,共分两步。
第一步,便是要先换了朝廷内部的这些权贵,让百里鸿在朝中占据绝对的强势地位,也就是“皇权至高无上”。
如此,他们朝中有话语权,军中有兵可用,做起事来便不再畏首畏尾,想发布政令,也无人敢拦。
第二步,便是发布政令。
如今经过旱灾洪涝,又有楚九辩神明降世的精神寄托,再加上科举取士,给了所有百姓改变身份阶级的机会,因而他们代表皇权的这一派人,在百姓心中的名声、地位都极高。
这般情况下,他们更需要维护好自己的形象,这才有利于自己统治。
所以这发布的政令,必须是以“为藩王好”为名头。
“先生,朕还是想不到。”百里鸿皱着小脸,“什么样的阳谋,才能叫这些藩王有苦说不出,天下人还要赞咱们的好呢?”
楚九辩就笑:“陛下可知这些藩王家中子嗣的情况?”
“知道呢。”百里鸿掰着肉乎乎的小手指算道,“安淮王百里明还未成婚,并无子嗣。南疆王有一位王妃,无妾室,所以只有两位嫡出的世子和郡主......”
南疆王就不说了,是个痴情种,与这个时代的权贵男子有很大不同。
安淮王百里明年岁小,不过也到了适婚年纪。
只是他为了给老王爷守孝,这才耽误到了现在连个侍妾都没有。
而除了这两位藩王之外,其他藩王府中都有王妃一位,侧妃两位,侍妾若干。
子嗣更是一个比一个多。
像是与南疆王交好的平西王百里征,后宅还算简单,除了三位正侧妃外,就两名妾室。
不过他子嗣颇丰,有正妃嫡出的两儿一女,两位侧妃的四女三儿,再两位妾室共三儿两女,共八个儿子,七个女儿。
其他藩王后宅侍妾都不少于五个,便是最年轻的定北王,家中除了三位正侧妃外,也有六位妾室。
不过他子嗣不比平西王,共只有三儿一女,都是不同妃妾所生。
这或许也是因为,他那六个侍妾中,有三位男子的缘故。
像是后宅最复杂的东江王、湖广王和醉梁王,多的都有几十个侍妾,少的也有十几位,孩子更是不少于二十之数。
如此复杂的关系,不可能全都和平共处。
但他们之所以毫无顾忌地生这么多,除了家族壮大需要人口之外,就是因为藩王权柄够大。
下面的人,便是亲生的儿女也不敢违逆他们。
世袭王位,用的又是嫡长子继承制,所以便是老子死了,剩下的庶子们依然会服从嫡子的统治,因为若是嫡子不愿养他们,他们便与普通下人无异。
可这些庶子中不乏才智心气都高于嫡子的人,这些人又怎么可能真的甘心成为嫡子的附庸,永远屈居人下?
楚九辩耐心地将这些掰开了告诉百里鸿,道:“这些庶子女不过是被制度压着,才不敢反抗。但若是给他们一个能与嫡子争锋的机会,他们定会牢牢把控住。”
百里鸿到底还是年纪小,听他这般说完,虽知道了其中道理,但还是有些模糊,不知该如何举措。
但隐隐的,他似乎已经摸到了一些关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