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菡闭上眼。
手中纸页被她攥成一团。
百里海抬眸,见她如此脸色微微一变,开口道:“祖母——”
萧若菡忽地起身,她面色冷然坚定地看着百里鸿,道:“陛下长大了,哀家这个祖母也没什么可说的,便先告辞了。”
言罢,她就转身朝养心殿外走去。
百里海终于慌了神,忙伸手去抓她的衣摆:“祖母!祖母您去哪?您不能不管我!”
萧若菡眼眶泛酸,眼底隐有泪光,却还是生生拽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百里海自出生起便贵重,父亲是藩王,母亲是萧家女。
后来父亲成为九五之尊,母亲成为四妃之首,他更是成了这宫里最受宠,最有可能成为下任帝王的皇子。
他仗着身份地位,做了许多荒唐事。
因为他知道有人会为他兜底。
更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萧家唯一的依仗。
但他心里也是怕的,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与正常男人不一样,他没办法拥有常人拥有的快乐,更不可能拥有子嗣。
一个无法拥有子嗣的皇子,如何能成为皇帝呢?
所以他就装病,让自己看起来虚弱一些,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不足,且他还会找很多男男女女凌_虐,显得他好像与正常男人一样。
但他又怕这些人会说出自己的秘密,所以最后都不会留下活口。
他终日在长辈面前表现得乖巧懂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扭曲阴暗。
他一边想着自己终有一日会成为皇帝,又觉得自己终有一日会被发现,一边想要争取,一边自暴自弃。
终于父皇死了,母妃也死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也落在了百里鸿手里。
他好似松了口气,可又越发愤恨,心中郁气无处宣泄,便撒在那些无辜的男男女女身上。
看着那些人哭求挣扎,他觉得无比畅快,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栽在这件事上。
甚至还是别人陷害的。
他做过那么多次这样的事,虐_杀过那么多人,可却偏偏在最“无辜”的时候得了报应。
何其可笑?
百里海笑了,猖狂而病态,完全没了平日里温和伪善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今日走出宫门,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剑南王,他会连最普通的贱民都不如,他会被所有人耻笑。
与其如此,他倒不如就永远带着荣耀死去。
他站起身,看着殿中这些人,肆意地辱骂,疯狂发泄,状似癫狂,但那些人都冷静地看着他。
便是皇位之上的百里鸿,也眼神淡淡,与秦枭和楚九辩如出一辙。
他看向那始终端坐着,高高在上的“神明”,对方眼底神情无悲无喜,就如庙宇中无数神像那般,冷漠高远。
“神呐。”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神也不渡人,不渡我,算个狗屁的神!”
更多的污言秽语就要倾泻而出,然而秦枭抬了手,对方那些话便都断在喉间,取而代之的是喉颈处深刻的伤口。
楚九辩静静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他不知道百里海有怎样的成长环境,有什么难言的隐秘,又有多少悲喜。
他只知道,神渡人,不渡恶鬼。
【景瑞二年三月初一。
剑南王百里海犯下数十起强抢杀掠百姓之案,按罪褫夺封号,除皇室玉牒贬为庶人。
剑南王自戕以谢罪。】
【太皇太后萧若菡伤心过度,移居皇家别院将养,终身再未回京。】
第88章 心里有人
宫中发生的一切又快又迅速。
一位最有机会与百里鸿争夺帝位的亲王,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没了命,却没多少人在意。
殿内很快清理干净,殿中端坐的三人谁都没动。
便是坐在主位之上的百里鸿,也只是最初被秦枭忽然出手惊了一瞬,下意识避开视线不去看倒地的百里海。
不过两息后,他就又抿紧唇,小手紧紧攥着衣摆,抬眼看了过去。
他看得见那人圆睁的双眼,看得见对方脖颈上深刻的伤口,以及喷溅了满地的血污。
这不是百里鸿第一次见到死人,他曾经见过父皇母后的尸体。
彼时母后的脖颈上,也有这般深刻的刀痕。
舅舅从未说过母后为何而死,但百里鸿知道,母后是无奈之举,是为了秦家,更是为了他。
而把她逼到如此境地的,便有萧家,有百里海一份。
秦枭如今以相同的方法杀死百里海,除了不愿听他说出渎神之语,应当也有为了秦枫报仇的想法在。
百里鸿定定看着剑南王的尸体被宫人抬出去,又有人很快清理干净屋内的污浊,可空气中的血腥味,以及不小心喷溅在醉梁王与周姑娘衣摆处的血迹,仍然存在。
秦枭下手后,第一时间便看向了百里鸿。
楚九辩亦是如此。
小朋友那一瞬的惊慌他们都尽收眼底,但谁都没去哄。
百里鸿过于早慧,心智也始终在以惊人的速度成熟,虽他在楚九辩和秦枭面前也总还会撒娇卖乖,但他们都清楚,百里鸿把很多事都看得很清,很通透。
果然,在缓了两息后,小朋友就又抬眼,坚定地看向了倒在地上的尸首。
那个与他血脉相连,同父异母的兄长,如此轻易就死在了他面前。
皇权面前,人命好似也变得无足轻重。
这就是权力。
百里鸿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
楚九辩看着小朋友复杂的眼神,眉心轻蹙,下意识看向对面的秦枭。
对方也恰好朝他看过来。
让一个皇帝认识到自己手中权力的强大,并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百里鸿年岁还是小了些,不知道他们这般做法,到底是好是坏。
或许,等之后还是要再好好引导一番才行。
周姑娘垂着头,一副被惊吓过度的模样,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醉梁王擦去手背上溅到的两滴血迹,面色不变。
秦枭这一出,何尝不是给他的警示呢?
“陛下,两位大人,事情既然已经解决,臣便也告退了。”百里燕面上又挂上了笑。
楚九辩看向他身后的女孩,开口叫人:“周姑娘。”
周姑娘一抖,又忙准备跪下来。
“不必。”楚九辩没叫她跪,嗓音也温和了些,好似聊家常般关心道:“这一遭该是吓坏了吧,回去好好休息。”
“谢大人。”周姑娘头都不敢抬。
楚九辩就又道:“再冒昧问一句,姑娘这头发为何是白的?”
“回大人。”周姑娘小声道,“民女生来有疾,身体不好,便早早白了头。”
“是吗?”楚九辩笑道,“本官还以为姑娘这是炼蛊的后遗症呢。”
周姑娘瞳孔骤缩,倏然抬头看过来。
醉梁王先是愣住,反应过来后下意识退了好几步,离得那姑娘远远的。
秦枭则眸色一厉,指尖轻轻摩挲了下扳指。
殿中气氛肃然。
楚九辩定定看了那姑娘半晌,莞尔一笑,说:“随口说的,姑娘莫紧张。”
周姑娘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勉强干笑道:“是。”
下一瞬,楚九辩一句话就叫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姑娘腰间那瓷瓶看着不错,不知可否给本官赏玩一番?”楚九辩语气依旧平静。
周姑娘跪在地上,下意识摸向腰间隐藏极好的瓷瓶,垂下的眼眸中满是惊惶。
她本以为自己藏得极好,却不想竟早就被楚九辩发现了。
可太傅大人是怎么发现的?
想到楚九辩那传得神乎其神的名声,周姑娘的心便彻底凉了。
是了,在神明面前用这些小手段,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此前师父炼制的无影蛊都会被对方发现,何况是她自己这些没什么道行的小蛊虫呢?
周姑娘不敢使什么手段,只能拿出瓷瓶,双手举过头顶,站起身颤颤上前,将那瓷瓶恭敬交到楚九辩手中。
而后,她就又跪了回去。
楚九辩看着这瓶子,可以透过瓷瓶看到里面被系统标记为绿色的蛊虫正在蠕动。
他手一动,瓷瓶便被收进神域。
空间内存不住活物,还是收进神域比较方便。
等之后再交给南疆圣女,对方才是这方面的行家,或许能通过这些东西发现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