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霜屏住呼吸想凑近些,但偏偏煞风景的旈冕玉珠啪啪往自己胸口砸。
魏霜抬手将旈冕玉珠拨回去,红润的珠子被车轮下的无数的小石子一震,碾过萧钰白皙修长的脖颈,在锁骨上方留下坑坑洼洼的红印。
魏霜呼吸一滞,默默将手放回腿上,正襟危坐。
临到目的地,萧钰似有所感,猛然从睡梦中抽身,他几乎挨在魏霜边上,几根修长漂亮的白指帮迷蒙的眼扶正头上的冠冕,萧钰撩开玉珠,歪过脑袋睡意朦胧地盯着魏霜欲言又止。
“朕……”
魏霜淡漠的视线扫过来,萧钰梗了梗,头皮发麻。
问句话也这么凶……朕下车后让冯顺帮自己理好了,睡歪了就歪了,也不是很丢人。
“衣领乱了。”魏霜这回没伸手。
“现在呢?”萧钰借魏霜漆黑的瞳色迅速正衣冠。
“嗯。”魏霜不动声色把视线从萧钰锁骨下方深入衣领的红印上挪开。
被凶神镇了一路,萧钰有惊无险地蹦下天子车驾。
昨夜刚下过雨,湿润的水雾拂面,沾湿了垂地的衣摆,萧钰轻咳两声定神,保持住帝王该有的端庄,绷紧脸被众人簇拥着走往祭祀的祭坛前。
礼节繁琐冗长,跪过好几回,膝盖潮了又干,直到庄严的钟乐声缓缓响起,萧钰继续往前走时,才发觉跟着自己一同下车的魏霜突然不见了。
凶神呢?
被自己戳破了信香后跳祭坛行封印大阵去了?
好了,这下连禅让诏书都省了,摄政王继位,名不正但言顺。
不等萧钰继续神游天外,他忽然听见了国师卜卦的动静。
萧钰对这套流程极熟。
很快,国师就会面色大变,指着自己眼眶中的琥珀色金瞳,怒斥自己是个不祥妖物,再神神叨叨念一些“天煞孤星,六亲缘浅”之类的话语危言耸听。
嘛……或许也不是危言耸听。
自己出身皇家,二十七八个血亲,不还是死得差不多……前些日子驾崩的驾崩,被屠灭的屠灭,也不知道国师还能占卜出什么新鲜事。
萧钰挺直脊梁,朝看不清容貌的国师故意睁大眼,他仰头盯紧国师,等得有些不耐烦也迟迟没听见铜币落地的声响。
这卦卜算时间怎么这么长,卡住了?
卦打了哑炮,身边的血气携着酒香倒先回来了,魏霜抬手在萧钰背上轻轻按了按。
萧钰一激灵,发尾微微炸开。
凶神跳完祭坛,又来盯自己了!
“国师是自己人,陛下不必忧心双目,之前的不祥传言无非是小人算计谗言,臣早已处置妥当。”魏霜压低声音,“别怕,臣会护着陛下。”
闻声,萧钰短暂地震惊了一瞬。
车舆内的闷葫芦魏霜竟然还能说出这么一大长串贴心话!
祭礼还在继续,不能回头,萧钰不大高兴地接过最后三柱香。
轰隆!
祭坛正中一声异响。
湛蓝的天空明明晴空万里,偏偏在萧钰参拜宗庙时,天边隐隐传来数声悠长龙啸,夹杂着不见乌云的电闪雷鸣。
卦象将开,天生异象,同时大风起,垂在眼前的旈珠微微摇晃,萧钰终于等来了哑炮的第一声响,只见几枚铜钱从龟壳内掉落在地,国师神情恍惚,捧着龟甲神叨叨跪地惊呼。
“真龙眷顾!天降吉兆!”
一场异象,国师几句话,自己的眼睛又莫名其妙成了吉兆,困扰多年的异端摇身一变,成了大梁百年难遇的帝王相。
一句没根据的谣言,就把他母妃那样好的人困住了。
现在一场堂而皇之的吉兆,又将他捧去高位。
原来操纵人心这么简单。
萧钰压下心中翻涌的浪波,面无表情停在原地等候魏霜扶自己入座。
他直勾勾盯着魏霜,走离祭坛时,萧钰突然停下回头朝魏霜问道:“祭坛真能跳出天降异象?”
魏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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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手]开文宝子们
第2章 流言
被拦住的萧钰暂且放下跳进祭坛看看的想法,颇为遗憾地坐上回宫的马车。
萧钰赖回软垫和绒毯搭的新窝内,摊开的冕袍袖口不小心搭在了入车骖乘的魏霜腿上,他又嗅到魏霜身上的酒香,却变了味,和早上的清甜相比,变得微微发涩,他奇怪地朝魏霜看去。
“异象并非臣所为,把臣推进祭坛也不会再有天降异象。”魏霜抬袖躬身,学会了抢答。
萧钰抽回被魏霜不慎勾住的袖口,心情很好道:“没有,朕只是在想一会的登基大典。”
魏霜:“群臣自会配合陛下,不必紧张。”
“会顺利进行的吧?”萧钰掀开帘帐自说自话,留给魏霜一后脑勺晃动的毓珠。
“嗯。”
风荡了进来,吹散满帐酒意,魏霜又变回寡言慎行的模样。
最后也最为重要的登基大典果然没出意外,萧钰身着玄黑冕服站在阶上,礼乐钟响,天上洒落的鎏金照亮萧钰至胸前蜿蜒到袖口的金龙鳞纹,他站在巍峨的大殿前,庄严肃穆地接受朝臣三拜九叩的大礼。
魏霜领头跪下了:“臣魏霜,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齐声叩拜,萧钰眼里却只有跪在脚边的魏霜。
“你会护着朕的对么?”萧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
“嗯,臣万死不辞。”魏霜抬眸,掷地有声。
萧钰走上前亲自将魏霜扶起,笑吟吟握紧魏霜手腕捏了捏:“皇叔无需多礼。”
礼成,封赏百官。
初来乍到,头一回做皇帝,萧钰人都认不清,这会儿谁也指望不上,他只好端起慈祥的笑站在一边频频顿首,一双桃花眼弯成了狐目。
一切尘埃落定,底下群臣再度齐声叩首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势浩大,锣鼓喧天。
一举将萧钰送回寝殿用晚膳。
大典已然结束许久,萧钰身着常服,一头如瀑青丝垂在腰间,但白日的喧嚣仍在耳道内嗡鸣回响。
萧钰咬着筷子,看着满桌宴席出神。
时不时咧开的嘴角扬得一旁伺候的冯顺汗毛倒立,脊背发凉,心里隐隐涌起不好的预感。
“陛下,汤要凉了,老奴再给您添一碗?”冯顺试探地问了一句。
“好啊。”萧钰笑嘻嘻把碗递过去,得到一碗油腻腻的浓汤。
萧钰嗅了嗅,一饮而尽。
冯顺把解腻的小菜往萧钰面前推了推。
他家小殿下……不,他家陛下口味素来清淡,不喜油腻荤腥,宫里的太医每月来把脉都要念叨一句小殿□□弱身寒需多进补,但,萧钰从来不听,精心炖煮的浓汤都是尝过一小口就再也不碰,今日……今日……
事出反常必有因!
让他一探究竟!
“朕还要。”萧钰主动朝冯顺伸碗。
“再来碗汤?”冯顺不敢置信地接过碗。
“肉也要。”萧钰眼巴巴盯着放得最远的大肘子。
萧钰平日少食,冯顺不敢多添,掂量着给人又添了小半碗。
萧钰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送,来者不拒,没一会碗中见了底。
陛下今日战绩,两个半大肘子,三碗浓浓的药膳鸡汤,素食若干,米饭一碗。
“不要了吧?”冯顺心惊胆颤地数着,见萧钰终于放下碗,冯顺不确定地询问。
“嗯,撑了。”萧钰瘫在椅子上心满意足。
冯顺:“……”
高兴到饥饱不分,给自己吃撑了。
怎么能高兴成这样!!!接诏书那天还闹脾气呢……
冯顺是跟在萧钰母妃身边的老人,宫中十余载,历过大风大浪,但跟着萧钰一同升了官,皇帝身边的浪,他还是第一回挡。
做皇帝,无论落在谁人头上都是大喜事,只是他家陛下从小就没心没肺地长,如今比在宫外时还受制于人,竟然还能如此乐观。
皇宫内,处处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刃,他家纯白的小殿下如今被推上高位,成了人人觊觎的香馍馍……冯顺担忧地叹出一口长气。
也不知是喜是忧。
“是不是宫中又有人为难你?”萧钰突然立起身,眼眶内难掩戾色。
“陛下如今已是天子,哪里有人敢为难咱家。”冯顺又叹。
“也对,朕已是天子,他们不敢。”萧钰走到铜镜前,眼眶内琥珀色的金瞳和往常无异,想起车舆内魏霜坦然无惧的视线,他眨了眨眼,变回无害模样。
萧钰自生下来,一对眼眸就与常人有异,琥珀般的金瞳,嵌在那张好容颜内,像洒了碎金,极为好看。
这样的好样貌,本该备受偏宠,却因一句不祥妖物,被先帝不喜,在母妃坚决相护下,萧钰才能在宫内被养到八岁。
八岁,母妃在那场大雪中病逝,此后妖物的传言愈演愈烈,宫人,宫外人,都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