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此言大谬。”他沉静道,“皇子乃中宫嫡出,朕躬亲见证,天地共鉴。你以臆测之辞,妄议宫闱秘事,是欲乱我朝纲、动摇国本乎?”
含珠公主道:“陛下!”
“退下!”朝恹目光阴鸷起来,厉声呵斥。
含珠长公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被赵禾强行请出了宫。
朝恹平复气息,恢复沉静,他看向顾筠,见对方仰头看他,不由抬手贴了一下对方额头,道:“吓到了?”
顾筠摇头,他只是好久没有看到朝恹发火了。
说来朝恹对他真是很好,即便发火,却也不曾这样不给面子,直言训斥。
顾筠少不得为此高兴,但他又清晰地品到苦涩,垂手推了一下摇篮,见到大囡送开朝恹手指,伸着双手,咿呀咿呀。
他的嘴角轻微翘起,父爱不但回归原来点位,还隐约上涨。
他俯身握住了大囡的小手,左右轻轻一晃,惹得对方再度笑起来,询问朝恹,方才想同他说什么事情。
朝恹道:“天宫院弄出来了你说的玻璃,你去看看?旁人也不知是否成功了”顾筠先前提出三项东西,一项为烧制玻璃,一项为蒸馏高度酒,一项为金融(即发行彩票和债券),这些日子过去,天宫院那边总算弄了出来,验证玻璃配方可行了。蒸馏高度酒也是天宫院负责,而金融这块则交于礼部和宋丞相,他们将划定区域试验,如果效果好,再行推广,避免浪费精力与金钱。
顾筠闻言,应下了。他让张司设和奶娘看好孩子,和朝恹去了天宫院。
天宫院位于京城之外,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部门,也是这时才创建的。
它由废弃官坊改造而成,京营士兵负责安全与保密性,里头做事的人不多,比利民司还少,一眼看去,竟有些萧索,不过里面因为窑炉,温度比外面高上好些,进来居然有些热。
顾筠拿到了天宫院出品的第一批玻璃,他们把它练为四四方方的模样,面积不大,厚度适中,正适合镶嵌在一起做成窗户。
顾筠观察玻璃,净、匀、透、无,合格了,是好玻璃。
朝恹颔首,命人打赏,又预备大批量生产,这两项事情都交于随着利民司课程结束,闲来无事的成安来办。
天宫院的人这时都围在这儿,见着皇后说好,皇帝方才放手去做,脑子一转,立刻明白,皇后才是提出这等令人大开眼界的物品制造之法的人。
个个惊叹不已,随后因着皇子的事情,脑袋里面陡然冒出一个想法。这等天才人物,陛下别说是收养一个孩子,给对方做依靠,就是被其背刺,与人分享,那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天才嘛,做什么事情都能谅解。您既然是真龙天子,那您为了天下苍生,大方点又怎么了?
朝恹当时就觉得他们眼色不对,但没明白缘由,后面听得他们私下一水的夸赞,总算反应过来,冷冷地扣了他们半个月薪水。
第166章
这方扣了,他也不说原因,等到他们猜到真相,哀号起来,他说出原因,顺带训斥一番。
如此玩弄人心,方才高兴了。
顾筠不知此事,没人敢同他说,也没人敢外传。
天宫院众人默默鞠了把泪。
朝恹经此一役,拉开了从此被人暗地蛐蛐史上最不识大体皇帝的帷幕。
后来他知晓了,又是一番黑心肝弄法暂且不提,此刻,他静下心来做事。历经多日,好歹把彻底削打乡绅的办法磨了出来。
这个办法出来,政令放出,举国欢腾,除了反改革同盟。
清丈田亩?这跟削他们老底有什么区别?
反改革同盟:“……”想造反了。
但是看看,又不是很敢,跟随这条政令还有两个政令,一个是将盐引改革得来的收入用来高额招收新军,建设针对改革的新军,一个是把清丈后的田亩数据制成“鱼鳞图册”永存,将新军编制、饷章定为永制。
这两条政令一出,国内原本因为生活困苦闹着的起义军都散了大半,纷纷跑去加入新军,加上那个传说中的火器,以及影响力颇大的胡丞相一派不但不站队他们,还和宋丞相等当今提拔起来的一群新锐势力不断出主意,并且自己捅自己一刀以示忠诚。
他们笃定一旦造反就会被皇帝打飞起来。这群新军不必多想,肯定特别乐意给皇帝卖命,一来生活有了保障,还论功行赏,二来他们这群人谁能说没有压榨这支新军,能名正言顺地打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犹豫了又犹豫,依然不敢造反,他们暗暗祈祷国家财政绷不住,塌下来。
这样就会引起连锁反应,别说改革了,恐怕当今这个位置都坐不太稳,少不得要被削块肉下来。
然而他们祈祷了又祈祷,荒山野神都拜了,也没有效果。
国家财政他爹地做得越来越好了!他们听说当今靠玻璃收了一大笔钱。
时下京中正是流行玻璃,各种相关制品层出不穷,但凡家底丰厚的,都要备上一些。
一群庸人!这有什么好的!
反改革同盟险些蚌埠住,这时就有人想起老皇帝(太上皇)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怎能猜不出老皇帝是心甘情愿退位还是被逼无奈退位?
他们且求助于他,百善孝为先,当今难道还会改革,就算还要改革,也总会做出一点退让。
一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孝敬的人,他还有什么值得相信?
说做就做,不日就有人去到水乡拜见老皇帝。
老皇帝当然听说了朝恹这个不孝子如今干出的种种荒唐事,然而他现在很少不好,起身都很困难,自然不想多管。
现在这些人求到自己这里,各种恭维,各种献礼,这又让他想到自己称帝时的风光了,一时热血沸腾,竟然想管了。
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帮忙,只是说自己身体不好。
大家只得告辞。
老皇帝等到他们走后,冷哼一声,道:“这点诚意就想让我出手了。”
淑妃端着一碗“药”,往这边来,准确来说,她现在是慈圣皇太后了。她听到这话,终于确定老皇帝的心思,顿住脚步,让人把“药”送给老皇帝,自己休书一封,寄于朝恹。
对于朝恹,她现在的感情很是复杂。
且从朝恹夺权,大逆不道,她便知道自己看错他了,或者说对方在她面前一直装得很好。他根本不是纯良之人,与之相反,极其恶劣。
她能够理解,毕竟对方一路走来 ,她也曾见证,可她不能接受。这是欺骗,这是利用,这是毫无底线。
这如何能叫她不寒心?
她从始至终没想要朝恹沾血,她的仇是她的仇,她自己会报,这与朝恹无关,朝恹只要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就好。
值得安慰的是,赵熏正如她期盼一样,善良正直,聪慧勇敢,她给她定下的婚事,考察完毕,也是一桩不错的婚事。
明年她就要出嫁了。皇太后又给她添了嫁妆,必定能叫她风风光光出嫁。
简单几笔,说清这里发生的事情,皇太后想了想,问起顾筠与大囡。
京城距离此地太远,前两日她才得知他们有了孩子。惊愕这是自然。
她就不觉得他们会有孩子,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当初朝恹封顾筠为后,她就是不赞同的,这太超乎寻常了,阴阳有序,合该找个女子。
不过那时因为寒心,不曾去信劝阻。
如今听闻此事,少不得问上父子两句,再行送些礼物。
关心是有的,但更多的是疑惑,到底想要知道一个真相,也不是说知道了就会区别对待,只是心里要有个底儿。
这方写罢,她倚在座椅上,长长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关切朝恹,问及他现在的状况,又说为什么不给办洗三?
其余不按规矩来也就罢了,可洗三是万万不能省略,此事自古以来就有,是为洗涤污秽,祈求健康,驱邪避煞,禳灾祈福,并以此预卜未来,确立身份。
犹豫几息,最后又说您既然已经立了他(顾筠)为后,这厢你们又有了孩子,不论以后如何,您都要好好待他和孩子,这有利于您的名声,亦有利于江山稳固。
如果您听我的劝,这会不要着急册立孩子为太子。男子到底与女子不同,您那样聪明,必能明白我说的不是身份,而是受到的教育以及接触的事物。
……
写了两页纸,她才停下了笔,拿信封装了,红漆封住,让人寄出。
这封信连带着礼物在路上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几天,才到朝恹手中。
朝恹把礼物转交给顾筠,拆开信封,看罢,着人烧了,唤来赵禾,让他代写封信给皇太后。
就说孩子亲生无疑,昭告天下的旨意句句属实,经他查验孩子不办洗三更加健壮,他们一家三口一切安好,劳您挂念,请您保重身体,太上皇的事情不用理他,我已经知晓了。
赵禾统统记下了,然后美化了一番,写上封信,寄于皇太后。
皇太后收到信后,自然依言而办,但她也发现朝恹没有回复她对他的嘱咐,这到底是要她等着看吧,他们的结局总是好的,还是要她不要管他们的事情,她竟然看不懂。
罢了,不入尘世,反得一身清来。
皇太后焚烧去了信纸,如常做事。
朝恹这头叫人回了信,便去处理事务,效率很慢,他心里装着事情,干脆起身走走。
秋日景像暗沉,反倒叫他心情越发不好起来。这样捱了一段时间,事情总算有了着落。
北境那边,固金镇来了消息。
这是混着公务来得消息,朝恹借着灯光仔细阅览,上面说是已经打探清楚许景舟的秉性。
放弃寻个与顾筠相似的人去到许景舟身边的想法后,他便在后头几天命人摸清许景舟的秉性。
倘若对方秉性表明他还是喜欢与顾筠相似的人,那就只能采取激进的办法,直接除掉对方,如果对方秉性表明他的渴望伴侣是其他类型的人,那还有得商量,除非对方依然不为所动。
这等主意是燕召出的,燕召说,没有人可以对量身制作的对象说出拒绝的话。
但这在朝恹看来,却是不尽然的。
朝恹仔细看罢,招来燕召分析。燕召带了一个人来,此人是他的下属,正是擅长做这事情。此人看罢,面露难色。
朝恹一看就知道了,答案是前者,那日许景舟不曾说谎,他当真喜欢性别反转的好友。
朝恹挥手让他们退下。
燕召虽然不知朝恹为何算计许景舟婚事,但为了大局考虑,他还是开口道:“陛下,正值多事之秋,您有那样多的事情要做,不论为了什么,也不应当盯着一处。”
朝恹闭上眼睛,说好。
燕召看出来他只是在敷衍,好歹相处数年,怎能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此事却也不好说与顾筠听,让对方帮着去劝,他只能静观其变。
燕召退下去了。
一室安静,暮色汹涌。
良久过后,朝恹睁开眼睛,传讯与李澜,让其办事之时,多学着点许景舟,再又,注意看看有无军事方面出众的天才。
……
爱是什么?
众说纷纭,唯一确定的是会不由自主地对对方好。
顾筠看了看日程,见麦种的事情还有的是时间去做,故而又给自己多放了一段时间的假,再则,若是不这样做,朝恹又要与他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