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雪非沉默片刻,说道:“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圣手救治,此恩必不敢忘。”
“得了吧,真要是感谢,以后就别说是我治过你,你这眼睛医成这样,说出去只会叫我丢脸。”
圣手不耐烦道,夹了块冰凉的扁石子放在他眉毛上,压住药布。离开前,他若有所失地叹了口气:“但愿你以后能想明白,究竟要为什么而活吧。”
……
“那年,你拜入我毓秀门下时,可曾有想过此生要为何而修行?”
听到掌门的问话,郁雪非难免有些恍惚。他入门已有六年,世间飘泊的种种,如隔尘梦,只在记忆里还有一些鲜明痕迹。
六年,在修行生涯中并不算长,如毓秀这样传承悠久的名门,弟子无需为功法、典籍、资材担忧,遇到疑难有师长解惑,静修几年乃至十数年不下山的也有人在。
郁雪非上山之后,自知过去所学驳杂,根基不固,日日刻苦修炼,极少分心。这当中还有个不可明言的原因,当初他是由瑶山掌门引荐过来,当今的毓秀掌门没有多说,就将他收为弟子,郁雪非多少觉得此举有碍于情面的缘由,因而从不去与同门争风,只管闷头用功。
毓秀门中藏有的秘籍浩如烟海,只是他这辈弟子能阅看的范围,就已让他受益良多。郁雪非从前就对阵法一道有所感悟,然而这类典籍很少在外流传,师父要是知道了,说不得就要为了弟子去收集,为免师父劳心费力,他一直掩饰着这桩兴趣,闭口不提。等到后来,他们又疲于奔命,更没机会去关注这些。
一到毓秀,修习阵法的典籍从浅到深应有尽有,他不由得花了许多工夫投入其中。掌门定期来检查他的修行,待他与其余师兄弟一视同仁,只有在指点他研习阵法时,总会多说一些,常令他有种豁然开朗,拨云见日的感觉。
郁雪非自然十分尊敬这位掌门,不仅是阵法一道上的成就令他仰慕,对方平日处事也是公正严明,让人折服。师徒之间一个端肃,一个恭敬,并无太多亲近之情,郁雪非安于现状,他心底也觉得,要让他像是依赖曾经的师父那样去和掌门相处,也实在是不大可能。
正因他从未在掌门那里得过特别的关注,更是没有肖想过日后承继正统的事情,这一日掌门突然将他带来门中禁地,他才会满心疑惑,甚至生出了一丝惶恐。
他斟酌着回答掌门的问题:“弟子身为修士,只望不辜负所修所学,恪守正道。”
“你心目中的正道又是什么?”掌门道,“你希望自己读的典籍,学的法术,乃至修行生涯,从里到外都是仙门正统,以与你不愿提及的伤痛相隔绝么?”
郁雪非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任何辩驳的话:“……是。”
这番话不像从前那样会令他惊慌失措,早在入门前,他就将自己所知的身世血脉与经历告知对方,既知毓秀对妖族向来排斥,他更不会对此隐瞒。当时掌门照常收下了他,此后他放下了最擅长的术法,转而精研阵法,掌门看在眼里,也并未出言阻止。
然而,即使许久没有运用,那从血脉而来的天赋仍旧昭显在他身上。身处百尺之下的门中禁地,一道又一道阵法锁住的冰泉地脉前,在山岩间霜雪封冻的宏大殿堂里,面对着浩然威压,他心中却鼓动着想要将其驾驭的渴望。
“自霜天之后,这道地脉就镇压于毓秀山中,由历代掌门镇守。”
掌门向前走去,示意郁雪非跟上,两人穿过从山石中凿出的壮观拱廊,碎镜般的冰棱将他们的身影映成千万片。郁雪非强抑着胸中焦躁,迫使自己去关注这里无处不在的阵法,没过多久,他也确实被这些精妙的构造所吸引了。
禁地里有着数不清的阵法,显露于外的仅是些许表象,却也足以让人心驰神荡。重重嵌锁的阵法包罗万象,层层叠叠,流转其中的灵气只是稍稍溢出,就在细微的激荡中如泡沫般散失,使得消逝前照出的虹光幻雾在阵法边界上浮动,忽明忽灭。
“美不胜收,是吧?”掌门望着那冰结的帘幕,“我初次见到时也为之痴迷,但它远远称不上圆满。先辈当年没有找到永远驯服这条地脉的方法,每一任掌门的修为和专长又各有不同,阵法一代代地添加、增补,从各处将其完善,也不断地埋下相冲的隐忧。到我这里,镇守地脉的负担已经殊为严重了。”
“如今,”他转向郁雪非,“你知道我为何要带你过来了吗?”
郁雪非:“掌门……希望我协助镇守?”
他不觉得畏惧,一种陌生的感触在他心中起伏,“弟子的天赋,在这里或是有所用处。”
“正是。”掌门道,“但这职责仍然沉重,将需持之以恒,终你一生。”
“弟子愿意余生不踏出此地。”郁雪非毫不犹豫地答道,“研习阵法,修行镇守,弟子求之不得。”
他似乎明白了自己会被收入门下的理由。如果掌门意在培养一名专为镇守禁地的弟子,他可以是那个合适的人选。即使他或许要长久地隐于暗处,乃至无法离开一步,他也并不在意。
不如说,这样的生活正为他所期望。与尘世相隔,不必再涉入纷争、背负罪孽,为履行这一桩职责而修行终身,他甘之如饴。
掌门听了他的回答,摇头道:“你想错了,我不需要暗中镇守的帮手,只需要一个合格的继任者。”
郁雪非一怔,困惑道:“弟子怎有这个资格?”
“为何没有?”掌门平静道,“你只是上山较晚,与你的师兄弟们修行年岁相差仿佛,你在其中进境最深,阵法上的造诣也无人可比。当初,我确实有意看重你天赋,期望日后你能襄助未来的掌门,但见了你这些年的修行,也熄了这个念头。这一代弟子里面,哪个有资格被你辅佐?”
饶是郁雪非在掌门面前一向坦诚,这个问题也还是让他张口结舌,只觉怎么回答都不合适。他知道自己平时在同辈间韬光养晦,掌门想必都看在眼里,从前他以为掌门默许了他藏拙,现在却不好再装傻了。
好在掌门不是真要逼问,不等对方想出回答,他已经说了下去:“仙门承平日久,如今新一代修士都不把妖族放在眼中,哪怕是我派门下弟子,也只知遵照传统,对妖族排斥,不乏自视甚高的毛病。史料终归隔着一层故纸,再怎么教诲,也改变不了根深蒂固的念头。这不能全怪他们,他们看到的是孱弱的王庭,各自偏安一隅的三部,偶尔有野生的妖族作乱,也不成气候,既然感觉不到威胁,又如何能正视?”
一缕卷着碎雪的寒气在阵法间隙中飘来,他挥袖将其拂散:“毓秀先祖对妖族并非厌恶,也非痛恨,只是防备。慧泉建立后,散落在四处的妖族尊奉凤凰为王,从此有了应对盈昃周期的手段。”
掌门看向禁地中那如梦如幻的冰冷光影,顿了片刻。从那短暂的沉默中,郁雪非领会了他的未竟之言。以仙门在阵法一道上的积累,尚且无法造就像慧泉那样改天换地,不可思议的奇迹。
“上古时,每逢昃期,妖族都不免要遭受一场衰落,直到下一次轮回重新兴起。”掌门道,“但有了深泉林庭,灵气低迷时,各个族群能够蛰伏起来保存生机,待到盈期潮汐再涨,立即就如野火燎原,一发不可阻挡。距今最近的盈期,就是霜天前凤凰陵空在位时,他势压天下,各派都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正清和羽虚也是在那段时期一分为二。如今的仙门弟子,能够想象那时的情形吗?”
郁雪非不觉微微摇头。他已经算是对妖族事情颇为关注了,但对王庭如今的凤凰也仅有一点由传言描绘的模糊印象。对方作为名义上的妖族之主,却几乎不会离开芳海,既对三部缺乏管辖,也无法约束游荡在世间的妖族,实在难以让人正视他的地位。
掌门道:“镇压天魔的渊山封印,构造主体就是陵空的手笔,历年测算下来,一旦渊山完成使命消散,沉余在渊山的灵气将在世间推起前所未有的大盈之期。但凡有一点办法,仙门都要阻止此事,即使只是暂缓灵气涨潮,使得盈昃变化平稳过渡,也比坐视渊山崩解来得好一些。”
郁雪非心中震动,他知道掌门所说的已是门中的机要秘辛,这番话中揭示的图景也令他悚然。他无法想象那样仙门式微、妖族当道的情形,也终于明白,倘若他自顾自怀抱着伤痛,修持那无碍清白的心境,也只不过是闭目塞听,这世上的宿命依然会滚滚向前。
“这道冰泉地脉的镇压,与王庭慧泉的封印相互关联,日后这些事情,我会逐一让你知晓。”
掌门转头看向他,郁雪非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神情,但从掌门的目光中,他感到对方已经笃定他会怎样回答。
……
喷薄而出的寒气充溢四周,这座由衡文建造的华美殿堂已无法承受冲击,自檐瓦而始,一寸寸在冰霜中剥落。
往事中命运奔流向前,岁月之外,现世中的雪花只在下落时打了个转。前一剑既出,后一剑将起,海山上光华辉耀,又骤然收敛,谢真在阵法中抬眼看去,种种恩怨前尘,都在这一眼之中。
他此刻头上微微作痛,倒不是因为冷热交替易感风寒,而是在这片刻中,被天魔的感知一股脑塞过来的讯息与阵法中复杂形势交织,将思绪一瞬间撑满,十分难以消受。
两剑下来,他越加领悟了此事棘手之处。新宛这座阵法正在不计后果地吸纳灵气,原应掌控局面的毓秀师徒二人,现在就剩下孟君山还在下面苦苦支撑,身为阵主的郁掌门在关键时刻遭到星仪埋下暗子的突袭,神魂受创,已经无法维持阵法的稳定。
谢真从结果窥见到星仪谋划的思路,都不知道该不该佩服星仪这个因材施害的眼光了。衰落后的衡文书院,本已失去了依原样复兴信仰根基的能力,星仪为此拨出一具长久蛰伏的化身,又是编纂法门典籍,又是亲自上阵,一头指点实际办事的黎暄,一头蛊惑有志难成的山长,勤勤恳恳,连推带送,可以说衡文那一套大阵能搭起来,大半功劳都得归于他。
而毓秀底蕴深厚,历代掌门都是能人,倘若星仪像是在衡文洒下天罗地网那样算计毓秀,恐怕很难掩饰痕迹,徒增露出马脚的风险。毓秀对自家的阵法传承如此自傲,不会容许不知名的外来者指手画脚,更不会像衡文那样贸然运用自己还无法理解透彻的构造,以至于连里面多点什么少点什么都不清楚。
正因如此,星仪只是把握了他们遏制妖族的夙愿,不需出工出力,只要在合适的时候借助衡文、借助仙门和妖族的紧张局势推上一把,毓秀多年的布置便自然运转,严丝合缝地嵌入他计划的版图。
毓秀建立的晖阴之阵,最终还是要落在与衡文山门对应的新宛。星仪凭借地利之便在此留下化身,潜藏时无影无形,一旦启用,便从隐蔽中发起致命一击。
随着谢真对天魔的了解渐深,也知道星仪捏造金砂化身并非那般容易,不可能样样俱全。有些化身为战斗而生,灵气耗尽后难有后继,有些则偏向于精密,能够承载他更多思绪。留在新宛的这一个“星仪”,以谢真所见,不必细致周全,只需伺机而动。
衡文那边若一切顺利,此处即是完整阵法的一面,一旦计划有失,就毁去新宛这座阵法,灵气的涌流自会替补上来,成为天魔复苏的温床。
条条轨迹各自分明地处于星仪的拨动之下,一环不成,又有一环。谢真不免想到星仪此前对三部血脉的图谋,假如让他得逞,真的找出利用地脉封印的办法,恐怕慧泉也要被他拿来一用……或许慧泉才是他最想获得的那一环,奈何长明一心跟仙门叫板,把他的筹划搅得稀碎,从那之后仙门明里暗里的风波,想来也少不了星仪的推波助澜。
星仪这人毅力非凡,百余年间跨越生死,勤勤恳恳,伏线挖坑,机关算尽,只为重铸他的得意之作。他眼中唯有那超脱境界的至高奖赏,除此之外,世间道义伦常,众生命运,对他都不值一提。
就像谢真永远无法认同星仪的选择一样,面对他更加熟悉的郁掌门,他也清楚地知道对方已被那份执着吞没。
谢真不是不明白,于修士而言,有些志向重于山岳,乃至于可以成为他们一生修行的意义。但这并不是说,余下的事物就轻得不必被计量。
“不继续看下去吗?”
剑下两道互相牵制的神魂里,那个不太“星仪”的化身借助一缕念头的飘动向他发出笑声,“害怕见到那个最失望的情景?”
谢真不答,在这一刻,呼啸寒气中的剑势趋于极静,剑上光华凝成一道笔直的长线。贯穿风雪,上接天穹,阵法中诸多纠缠的狂乱意念,皆在这道剑意的丈量之中。
作者有话说:
很久之前在行舟医治无忧的时候有提过一点,行舟是二代圣手(但他不会这么自称),爷俩是正经的医生……(这回真的不是星仪的阴谋了
第266章 物华休(一)
第二剑与第三剑之间,谢真凝神测度着分寸。
天魔的识见之力对神魂的照映,犹如琉璃般净彻,向细处审视时却又似透过碎片,看得到万千幻变。盖因人心亦有不尽数的侧面,种种心念浮起沉落,明明灭灭,是为昨日因、今日果。
倘若事有可为,他当想先除去星仪化身,再腾出手来应付身为阵主的郁掌门。但此时二者神魂交错,彼此牵制,况且他也不是只要打赢就行,最要紧的是把这失控的阵法停下来。
“这么一剑下去有何不可?阵法未必会溃散到无法收拾,兴许也能安稳落地,只要动手,就不必瞻前顾后,你已经尽施所能,何必背上这不归你的责任?”
星仪化身的耳语在神念中如同流光,转瞬而至,这种讨人厌的劲也因为传递得太快而显得格外烦人。
谢真的剑尖在毫厘间微微一斜,截住了他后面的废话,但对方也没有彻底闭嘴,另一句又从别处冒了出来:“还是说,你心中的不平,让你还是想要去和郁雪非论个分明?”
“星仪捏造你这个化身时忘放脑子了?”谢真也以一束念头回道,“除去执念,你还剩下什么?”
不等化身再说点什么来烦他,第三剑掠过金砂卷动的间隙,穿破沿着漩涡蔓延的冰壳,迅疾地切开藏匿其中的僵冷阴影。
透过另一双眼睛,他看到渊山镇印前幽暗的战场。
那一次,镇印的开启事出突然,这些驻守的仙门弟子并没能做好万全准备,只得仓促迎战。即使只是镇印之门中泄露的余威,也一样难以抵挡,灵气蓄积的混沌又对大多数修士不利,那压迫的绝望更是无与伦比。
死战中众人左支右绌,战况惨烈,谢真当时未能见到这一幕,如今再看,仍不免痛心。
这副视线的主人牢牢占据着战团的前方,在场仙门弟子中,她修为深厚,历练丰富,顶住了最艰难的头阵,为旁人分担了许多压力。一道道苍芒飞逝,那是向敏的法器风雷旗上弥漫的雷光,那景象与正清著名的传承雷法迥异,让人绝不会认错。
此刻闪烁的苍雷里却逐渐夹杂起缕缕寒意,肆虐的魔物与之相触时,半虚半实的躯体上也蒙上了一片冰霜。
视野忽地没入黑暗,原来是这双眼睛已经闭上,然而对四周的知觉并不减弱,风雷旗环绕身周护体,寒意犹如潮涌,一时间抵住了魔气的攻势,竟把一边倒的颓势暂时扳了回来。
局面向好,紧迫却不曾稍减,此刻操纵向敏的那个人很清楚,预先藏在风雷旗中用以支撑临时术法的储备有限度,仅凭现下的人手,不足以应付源源不断涌出的魔气,多半等不到增援到来。
仿佛在证实这个判断般,镇印中天魔的溢出愈加凶暴,浓稠的黑暗刹时将众人吞没。居于阵前的毓秀弟子首当其冲,挥出的坚冰屏障寸寸碎裂,即使防御不破,神魂的壁垒在天魔面前也不难窥见破绽,那一道识念由此短暂地与无形的虚无相接。
混沌笼罩着一切形影与声响,方才还并肩作战的众人,此时仿佛遥不可及,彼此隔绝。在被抛掷进去的黑暗之底,世间万事都已远去,至深至暗的混沌犹如一面明镜,映出在纷繁念头中最为尖锐的一缕心思。
是在心中深藏已久?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这幽暗的时刻酝酿而出的选择?
无论如何,钟鸣般的门扉一响,他亲手关上了那道镇印之门。
谢真默默越过这一幕,往日的冰霜如同风雪飘散。
这个被仙门掩盖下去的谜团,真相就是如此简单。在天魔的混沌爆发出来时,众人的意识都遭到淹没,正如海绡所说,没人记得当时的情形为何,也包括以秘法代替向敏在镇印中作战的郁掌门。
从外侧无法窥见的事情全貌,此时透过天魔的视野,却能看的一清二楚。
郁掌门或许没有清晰的记忆,却也能大致推测出实情,只是,那又如何?事已铸成,渊山这一次危机既解,下一次的崩毁近在眼前,什么都不能让他在这时停下来。
亲眼见到这个答案,如同悬着的石头落地,谢真心中出奇地平静。他不想质问对方为何如此,即使那冷酷的念头或许是在天魔的混沌中被催发,此刻回望过去,他也更加明白了郁掌门看待自己的复杂心绪。
他和名门大派中被寄予厚望、作为继任者培养的弟子不同,并不觉得仙门就天生理应长长久久,万年稳固。他见到了瑶山的起落,也见过散修的局促无奈,古老门派的衰微,在世间的浊浪汹涌中,妖族和修士也没什么差别。
倘若有妖族作恶,他自会救危扶困,却不会只为了遏制他们的发展就横加干预。而面对仙门中的不平事,即使同为修士,他也不会袖手不管。
谢真从不认为自己的处世之道比旁人更加高明。有些仙门弟子自觉世受深恩,为出身的门派骄傲,也以维护门派为己任,一生不改。在许多人看来,仙门的定规,绵延至今的秩序,就是无与伦比的重要。为了心中志向,他们一样会不辞辛劳,不惜己身。
甚或他若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修士,人情世故上,他怎么应对都不那么要紧。拜在门派中,他或许是个有些不合时宜的弟子,放在世间,他也可以是个行侠好义的散修。
然而,剑气一出,再不能悄无声息地回鞘;从他携剑下山那一日之后,仙门也无法将他视若等闲。众人眼中,他是声名卓著的剑修,诛邪除魔的一把好手,更是瑶山未来的掌门。
以他剑之利,能管得到的闲事实在是太多,将来再为一门执掌,以他举足轻重的声望,不可控制的影响又太过深远。
谢真并非不明白,即使行事坦荡,仍难免令人忌惮。但他性情如此,也决不可能换作另一番模样。
只是,于他而言,有些界限不可逾越,在另一些人眼中却未必是这样。
他不能认同毓秀和衡文将延地摆在秤盘上交易的买卖,纵使盈期再至,国朝未见得有倾覆之危,而就算是一切顺遂,相较于各得所需的仙门,此地凡人从中也难说能取得多少益处。自始至终,他们或许从不知道曾有多大的风险徘徊在头顶。
假如没有星仪带来的迫在眉睫的危机,只对毓秀意图在延地再造地脉一事,正清得知后究竟是会干预,还是作壁上观,等待局面落定后观其结果,再来计议?
谢真不愿去细究人心中幽微之处,但他也无法将信任寄托在仙门中任何一派上,就连封云,也有他的立场,有他必须维护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