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言辞闪烁,顾明鹤道:“有话便说。”
成永道:“属下昨夜潜进麻姑的小院,发现四周有暗卫潜伏,应是五公主为之。属下正待离去,忽闻屋内有婴啼漾开,或许……或许正是属下弄丢的那个孩子。”
顾明鹤心口猛地一沉,连笔尖的墨汁溅在文书上也不曾察觉。
——如此说来,楚常欢早已知晓府上的孩子并非他亲生,却还要装出一副疼爱幼子的模样,虚与委蛇。
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百般依赖的妻子,竟也有这样的心思。
成永暗中观摩,小心翼翼地道:“夫人产子那晚,公主在府上待了许久,属下丢弃孩子时未能思虑周全,是属下之过,属下甘愿领罚。”
“此事不怪你。”顾明鹤道,“要怪,也只能怪我一时仁慈,不该留那孽种的性命。”
成永问道:“不知大人欲做何打算?”
顾明鹤放下笔毫,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文书上的墨渍——
既然欢欢已经知晓是他调换并抛弃了孩子,若在此时动手,只会让欢欢恨他。
但是无妨,他二人早已缔结了同心之约,只要自己再饲以心头血调-教,楚常欢仍会像此前那样对他忠贞不渝。
甚至忘掉那个孽种的存在。
良久,顾明鹤淡淡地开口:“杀。”
第49章
寒夜沉寂, 朔风凛凛。
许是屋内地龙烧得太旺,楚常欢隐隐出了一身薄汗,不由蹬开被子, 露出一双纤瘦白净的脚。
迷迷糊糊间, 一只粗粝的手撩开衣角,紧贴他的腹部,继而注入几分内力,晕开了肚中巫药的积寒。
楚常欢舒服地哼哼了两声,遂抓住那只手徐徐往上挪去,令他兜住自己的飽滿。
顾明鹤随意捏了两下,楚常欢登时骨软成泥,嘴里唤道:“夫君……”
察觉到指缝里淌了些热渍, 顾明鹤顷身凑近,吮吻他的耳珠, 低语道:“夷离毕院的旧案已悉数肃清,我近来得闲, 可以安心陪你了。”
楚常欢被他惹了情,喘吁吁转过身,搂住他急切地回吻。
过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骤然清醒:“你……你说什么……”
顾明鹤压住他, 撬开他的齿关, 令彼此唇舌相依。
“通州的温泉最能将养身子, 你产后虚弱,去泡一泡, 可疏通周身脉络。”顾明鹤轻舔他的唇,柔声道,“我已向上官告了假, 明日便可出发。今岁除夕,我们就留在那边罢。”
楚常欢呆愣地看向他:“在通州过年?”
顾明鹤拉开那件已然洇润的中单,低头吃着甜乳,应道:“嗯。”
楚常欢轻吟一声,旋即说道:“可是通州位于长白山脚下,比临潢府还要冷,我畏寒——唔……你别咬。”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他逗得朦胧迷乱,楚常欢推了推他的脑袋,复又道,“去三五日就好,我不想在通州过年。”
顾明鹤许久没有回应,直到吃饱喝足后,方抬头注视他,嘴角尚残留几滴白渍:“欢欢从前最爱下雪,如今身处北国,反倒不喜欢雪天了。”
楚常欢道:“中原的雪自是要比北狄的稀罕,日日相见,久了反倒有些腻。”
顾明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用脂膏替他润开:“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去小住几日,养一养身子,总归是没错的。”
楚常欢眸光潋滟,越发有情:“明日就走,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不急,刚刚好。”顾明鹤扶着狼犺大物,徐徐沉进,“你的身子最为要紧。”
楚常欢一叠声地叫着,渐渐的,嚷出口的话已由通州之行转为哭泣喊饶。
直到被顾明鹤酣畅地浇灌了,方餍足睡去。
因此行定夺得比较匆忙,翌日晨间,北院的侍婢和小厮们无不忙碌碌,仔细收拾前往通州所需的行李用物。
用过早膳,楚常欢独自在房内静坐了片刻,旋即赶往乳娘的寝室。
乳娘此刻亦在收拾行装,见他到来,当即放下手头活计,近前揖礼:“夫人。”
楚常欢瞥了一眼摇篮里的孩子,而后对乳娘道:“你去告诉大人,就说晚晚昨夜受了寒,今日不宜远出。”
乳娘笑道:“夫人大可放心,小公子身体结实,并无不适。”
楚常欢难得变了脸色,怒道:“照我说的去做!”
乳娘怔了怔,旋即颔首:“奴婢遵命。”
待乳娘离去后,楚常欢将孩子温柔地抱在怀中,一双眉宇却锁满了愁绪。
不多时,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狠了狠心,隔着包被用力去掐孩子的臀,孩子吃痛,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顾明鹤赶来时,便见他泪眼婆娑地在哄孩子。
顾明鹤几步走近,瞥了一眼啼哭不止的孩子,对乳娘道:“好端端的,怎就受了寒?”
乳娘扑通跪地,思忖几息后颤声道:“奴、奴婢昨夜睡得太沉,一时大意,这才让小公子受凉致病。”
“可看过大夫?”
“看……看过,大夫说,小公子尚幼,需好生照料,不宜外出,否则会加重病情。”
楚常欢央求道:“明鹤,晚晚本就是早产,身子要比寻常婴孩弱,如今又染上了寒疾,通州之行就暂缓几日罢。”
顾明鹤神色平静,却沉吟不语。
半晌后,他开口道:“那就等孩子病愈后再启程。”
楚常欢抹掉眼泪,抱着孩子坐在案前,柔声道:“晚晚不哭了。”
因着此事,通州之行只得暂缓。
未初时分,五公主述律华来到郎君府,驾轻就熟地直奔后院。
刚迈上石阶,就见房门被人由内打开,顾明鹤撩袍跨过门槛,正巧与檐下的小公主四目相对。
他快步走近,拱手揖礼:“微臣见过五殿下。”
自从知晓他是一个佛口蛇心、心狠手辣的人后,述律华对他就有了几分莫名的惧意,强笑道:“免、免礼。”
顾明鹤道:“外面冷,殿下屋里请。臣还有事,便不作陪了。”
述律华连连摆手:“无妨无妨,我来看看常欢哥哥和晚晚。”
顾明鹤淡淡一笑,没再言语,旋即越过她离开此处。
述律华顿觉头皮发麻,不禁回头凝视着顾明鹤的身影。
少顷,她进入屋内,还未越过玄关就嗅到了一股子清冽的茶香,嘴里嚷嚷道:“常欢哥哥!”
北狄人惯爱吃乳茶,楚常欢来到临潢府后鲜少吃清茶,现下得闲,便命人取来点茶器具,坐在炉边兀自点茶。
他询声抬头,含笑道:“殿下。”
述律华在他身旁坐定,凑近了细嗅茶末,赞叹道:“好香啊!”
楚常欢往碗里添进三匙茶粉,注了些许热水,用茶筅耐性地拂击,直至茶汤变得浓白,复又注入沸水,呈奉给述律华:“这是早春的施南方茶,殿下尝尝看。”
述律华嘬了两口,只觉茶香留齿,回甘无尽,于是连连称赞,并好奇道:“此茶产自何处?”
楚常欢道:“施州。”
述律华对中原的州府路一无所知,遂略过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今日怎的没去麻姑那儿?”
楚常欢道:“明鹤手头的政务已处理完毕,他向夷离毕告了假,今日本欲携我前往通州,因事出突然,我毫无准备,迫于无奈,便拿府上这个孩子做了文章,适才留了下来。”
述律华蹙眉:“为何要去通州?”
楚常欢道:“他说通州的温泉闻名遐迩,产子后泡一泡,于我身体有益。”
述律华点点头:“原来如此,顾大哥对你倒是挺上心的。”
楚常欢道:“通州之行在所难免,可我又放心不下晚晚,明鹤如今得闲,时时守在我身边,恐怕很难再见到孩子了。”
述律华眼珠一转,嘿嘿笑道:“这个简单,我让伊吉召他入宫用膳,你可趁此机会去见晚晚。”
楚常欢一怔,不由失笑:“殿下当真是机灵。”
申时五刻,宫内果真来人宣旨了,命顾明鹤前往蘅宁殿用晚膳。
顾明鹤接了旨,踌躇半晌后对楚常欢道:“你随我一道入宫罢。”
楚常欢道:“太后本就不喜欢我,现下也只宣你一人入宫,我若去了,定会触怒她老人家。”
顾明鹤拧眉,似有些不悦:“你明知太后宣我入宫是为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楚常欢笑了笑,拉着他的手说,“但五公主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心里也只有我,纵然太后逼迫,你二人的婚事也难以凑成。”
顾明鹤眉梢舒展,却又无奈:“娘子如此心大,就不怕我真娶了公主?”
楚常欢神色黯淡,浓密的睫羽倏然轻颤:“那便是你负我。”
顾明鹤愣了一瞬,旋即俯身亲吻他,温声道:“娘子放心,我绝不负你。”
楚常欢眼眶微红,却强笑着推开他:“好了,你快进宫罢,别误了时辰,令太后不快。”
顾明鹤把他拥入怀里,叮嘱道:“等我回来。”
楚常欢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直到顾明鹤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他才敛去眼底的情绪,重归平静。
约莫过了半盏茶,楚常欢披一件黑色斗篷自后门离去,乘马车前往帽儿巷。
乱云薄暮,骤雪回风,晴朗数日的临潢府又飘起了新雪。
楚常欢戴上兜帽进入小院,此刻麻姑等人正在屋内吃饭,见他到来,纷纷起身见礼。
其中一名宫婢问道:“楚公子可有用过晚膳?”
楚常欢道:“尚未。”
麻姑立时添了碗箸,道:“楚公子若不不嫌弃,就请一道吃顿粗茶淡饭。”
“麻姑言重了。”楚常欢含笑脱掉斗篷,逗了逗晚晚,旋即落座,与众人同食。
他每日晌午来此,今天突然更改了时辰,令麻姑有些担忧,楚常欢遂将前往通州一事告知麻姑,麻姑闻言应道:“原来如此——楚公子大可放心前往,老身定会照顾好小公子。”
楚常欢道:“麻姑对犬子照料有嘉,在下自然放心。只是……不忍与他分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