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律华恼羞成怒,一把推开成永,疾步往后院赶去:“本公主今日若把他搜出来了,定要治你们一个欺上瞒下的罪!”
成永劝说不动,只好紧跟小公主的脚步行至后院。
述律华带着两名侍婢推开了北院的大门,见成永亦要进入,生气地挥鞭道:“滚出去!”
成永被迫退出屋外,只听“砰”地一声,小公主把门摔紧了。
“顾明鹤!你出来!我知道你藏在家中!”
“顾明鹤!你听见没有?!”
小公主躁怒的声音不断从寝室里传出。
述律华一面嚷嚷,一面掏出李幼之交给她的易容器物,迅速为楚常欢更换了容貌。
“好了。”小公主留下一名随行的宫婢,令楚常欢替代了她,低语道,“常欢哥哥,咱们快走罢。”
正欲动身,楚常欢道:“等等!”
他来到一张案前,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几行字。
述律华所识汉字不多,但为首那行大字她却认得。
——和离书
待楚常欢书写完毕,几人迅速离开了寝室。
打开房门时,楚常欢下意识微垂头颅,免教人察出异样。
述律华越过成永,对身后的两名婢女道:“我们走!”
寒风阵阵,仿佛刮进了骨缝里,楚常欢每走一步便觉疼痛不已,出府时,双眼早已湿透。
述律华拉着他坐进马车,关切道:“常欢哥哥,你怎么了?”
楚常欢胡乱抹去眼角的泪渍,浅浅一笑:“没事。”
述律华拧紧眉梢,疑惑道:“你舍不得顾大哥?”
楚常欢徐徐摇头:“没有。”
述律华叹了口气,说道:“离开他,于你而言或许是件好事。”
楚常欢没有接话,半晌又道:“府上那个孩子孤苦无依,我离去后,烦请殿下为他寻个好去处,保他衣食无忧。”
述律华笑道:“我知道啦,你安心回去便是,莫再操心了。”
楚常欢凝视着这位天真善良的小公主,纵有满腹感激,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马车疾驰,穿过临潢府的条条街道,终是与候在城门外的李幼之汇合了。
楚常欢当即钻进李幼之的马车,瞧了瞧阔别几日的至亲骨肉。
述律华催促道:“快走罢,若让顾大哥反应过来,就为时晚矣。”
楚常欢眼眶酸涩难抑,抱着孩子来到述律华身旁,欲行跪拜礼,却被述律华及时拦住了:“你你你、你做什么?!”
楚常欢道:“殿下之恩,我与犬子无以为报。”
“报什么报,晚晚是我的义子,我救他乃情理之事!”述律华道,“经此一别,我们可能再难相见了,常欢哥哥,你要多多保重,务必把晚晚抚养长大,教他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楚常欢压下酸楚,强颜一笑:“好,谨遵公主旨意。”
微顿几息,述律华从颈间取下一枚狼牙吊坠,转而套在晚晚的脖子上:“这是我十二岁那年所猎头狼之犬牙,可护稚子平安,驱邪纳福。今将它送给晚晚,愿孩子平安喜乐,康健无忧。”
楚常欢不禁落了泪,哑声道:“多谢殿下。”
述律华将他推上马车,再度催促道:“别啰嗦了,快走快走!”
说罢又看向李幼之,气势汹汹地道,“此去路遥,你可得好生照顾我的常欢哥哥,若让我知道你欺负他怠慢他,本公主定要率十万铁骑追杀你!”
李幼之笑了笑,拱手道:“臣领命。”
述律华不耐地催他们速速离去,马车终是启程了,楚常欢掀开帘幔遥望,她笑盈盈地挥手,朗声道:“常欢哥哥,保重——”
马车渐行渐远,述律华的视线亦变得模糊不清。
转身回城时,素来爽朗明丽的小公主竟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第52章
璟晟帝宣旨, 觐见之地却是蘅宁宫。
顾明鹤隐约猜到了什么。他向璟晟帝和太后见礼后,便在一旁的案前坐定。
萧太后坐于上首,悠悠吃着热茶, 一旁的璟晟帝开口道:“朕今日宣顾大人入宫, 乃因一件要事与顾大人商议。”
顾明鹤道:“臣洗耳恭听。”
璟晟帝道:“朕的华儿已到婚嫁之年,太后言顾大人品貌端庄、文韬武略,可聘公主为妻。”
又是为了这件事。
顾明鹤着实困惑,自己早先就已回绝了太后,太后亦说不再逼迫,为何今日出尔反尔,又提到了他和五公主的婚事?
暗自思忖片刻后,顾明鹤道:“回禀陛下, 臣有妻室,今育一子, 若此时迎聘公主,实非大丈夫所为。更何况公主与臣并无男女之情, 强结姻亲,难成鸳鸯,还望陛下三思。”
璟晟帝道:“朕膝下仅华儿一女,自幼奉其为掌上明珠, 凡她所求, 朕与太后无不应允。不瞒顾大人, 如今这桩婚事,正是公主亲口所求。”
“什么?”顾明鹤面露讶色, “公主所求?”
一直未说话的萧太后开口了:“小五性子直爽,爱恨分明,她此前不愿拆散你和楚常欢, 实因看在楚常欢怀子的份上,念其孕而不易,适才未与之相争。如今他已产下一子,小五自然也要顾及自己的婚事了。”
述律华同楚常欢亲如兄妹,纵使她再骄纵,也绝不会做出与楚常欢共侍一夫的事,更何况她已知晓自己调换了的孩子,甚至为了楚常欢父子与他争锋相对,又怎会突然改变主意和他成婚?
正疑惑时,萧太后又道,“既然小五决议与你成婚,哀家自然不愿她受到委屈,楚常欢虽是你的发妻,可他生的孩子却不是你的种,如此不守夫德之人,不配入顾氏族谱。你且休妻,待择了良日,便可迎娶公主过府。”
及至此刻,顾明鹤总算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公主断然不会下嫁于他,今日这场局,恐怕是公主故意为之,目的便是让他休了楚常欢。
思及此,顾明鹤蓦地一怔——
他来这么久了,为何迟迟没有见到公主的身影?
既然执意要嫁给他,怎会在此刻销声匿迹?
心头涌现出一个足以令他疯魔的念头,顾明鹤脸色骤变,当即起身拱手道:“陛下、太后,臣与公主的婚事可否容后再议?臣府上有要事亟待处理,还请太后陛下准臣离去!”
萧太后神情愠恼:“每每与你说及此事,你都要百般推脱,哀家念在曾与你祖父相交的情分上,将小公主许配与你,你若再不识抬举,休怪哀家治你个抗旨不遵的罪!”
她与祖父未能结成的姻缘,如今却要强加在他和五公主的身上。
顾明鹤呼吸急切,心中的怒意足以撕裂他温润谦和的面具。
几息后,他撩袍跪地,铿然道:“肯求太后准臣离去,待臣处理好府上事务,自当入宫请罪。”
萧太后眯了眯眼,沉声道:“顾明鹤,莫要太放肆了。”
顾明鹤伏首道:“望太后开恩。”
王室天威不可触犯,他屡次三番拒婚,饶是与故人的情谊犹在,萧太后也难掩胸腔内的怨怒。偏偏他又是述律华开口相求之人,纵然再生气,萧太后也只得暂时忍耐。
良久,萧太后道:“给你一天的时间,明日若还不能答应,哀家便拿你那男妻问罪。”
离开王宫,顾明鹤马不停蹄地返回府上,后院戒备森严,侍卫们各司其职,不敢有分毫懈怠。
成永见他归来,立刻近前揖礼,顾明鹤问道:“夫人呢?”
成永道:“夫人在屋内。”
顾明鹤不疑有他,推门而入,可坐在案前的并非楚常欢,而是一名形容陌生的女子。
瞧这装扮,大抵是宫里的婢女。
成永一愣,忙问道:“你是何人?”
那宫婢跪地不语。
顾明鹤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目猩红似血:“公主可有来过?”
成永将公主来府上闹过一事详尽告知,顾明鹤握紧双拳,厉声道:“备马!”
转身之际,余光瞥见案上的镇纸压了一封信笺,他疾步走近,拆封展信。
赫然是一份和离书。
——伏闻一日夫妻百日恩,清泽与君结缘两载,间隙渐生,怨恨无以消弭尔。
既不同心,难归一意,盖愿今日相离,解怨释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盼君另觅良人,白鬓共头,育女生儿,六亲皆欢。
楚清泽谨立。
持握信纸的手剧烈颤抖,顾明鹤双目圆睁,眼尾渐生水雾。
他将这份和离书揉皱,俄而又展开瞧了几眼,最后用力撕成碎屑。
和离……
记得刚成亲那会儿,楚常欢也提出了要和离。
彼时的顾明鹤亦如此刻这般恼怒,可那个时候他刚刚把人娶进门,未敢绽露出过多的情绪,只现出楚常欢最喜欢的一面,余下的,则暗自挣扎。
他耐性地把人哄着,从不曾亏待,亦不让他受半分委屈。
可最终,还是没能把楚常欢留住。
——留不住他的人,更留不住他的心。
他朝若得巫山顾,何须教人觅断肠。
狗屁的天命,狗屁的姻缘!
顾明鹤咬紧槽牙,喉咙里震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
他拂散碎裂的和离书,风驰电掣般行出府邸,直奔城门而去。
*
北狄的寒冬积雪不化,马车驶出上京,两日后抵达了仪坤州。
因李幼之持有公主的令牌,所以这一路畅行无阻。入住客栈已近暮色,李幼之命乳娘照顾好小世子,而后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