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鹤呻-吟一声,身子缓缓滑倒在地,血迹自指缝里溢出,分外可怖。
他看向楚常欢,虚弱地笑了笑:“欢欢,我没事,不用担心。”
梁誉铁青着脸,恨不能撕碎他的面具!
顾明鹤闭了闭眼,转而对梁誉道:“梁王殿下,既然你这么恨我、想要我死,那就快些动手,给我个痛快,如此一来,欢欢体内的同心草也能得解,算是皆大欢喜。”
梁誉恨得双目通红,额间青筋暴起:“顾明鹤,你真让人恶心!”
顾明鹤不再言语,捂住伤口的手在剧烈颤抖。
楚常欢复又步入屋内,将灯笼放在他的身侧,视线落在那片血迹上,呼吸蓦地一滞。
“家里备了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你等等,我去取来。”话毕,楚常欢提着灯笼返回房间,路过梁誉时,竟被对方扣住了手腕。
梁誉拧眉道:“常欢,莫要被他欺骗了。”
楚常欢淡漠地道:“王爷,放手。”
梁誉心口拔凉:“常欢,我……”
楚常欢挣脱手腕,一径离去。
待灯影消失,客房重归黑暗后,顾明鹤适才出声:“梁誉,你输了。”
第62章
楚常欢手握纱布和止血药重返客房, 替顾明鹤小心翼翼做了包扎。
顾明鹤温柔地望着他,嘴里说道:“欢欢,给你添麻烦了。”
梁誉沉着脸站在一旁, 双目红得淬血。
此人真是无耻至极, 前脚与他斗狠,这会儿就变成了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
可楚常欢却没有回应,处理好伤口后,便提着灯笼走出客房,径自返回寝室。
桌上的油灯昏黄清浅,映照出两张沉凝的脸。
渐渐的,梁誉的嘴角浮出一抹浅笑:“常欢待你,也不过如此。”说罢便离开了, 未去理会对方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
翌日清早,小童依照楚锦然的吩咐去街上订了几箩筐灰炭, 炭翁挑着木炭送至院内,拿了钱就走人了。
小童吃力地搬一筐炭送去客房, 见床前洒了一地的血,顿时大惊失色,竹筐自手中滑落,炭块儿咕噜噜四散滚去。
顾明鹤更了衣, 自围屏后走出, 对他道:“这是我昨晚不慎磕碰的, 勿要大惊小怪。”
小童单纯,信以为真, 卸下防备后担忧道:“郎君磕得严重吗?要不要请大夫?”
顾明鹤笑道:“你家公子昨晚已替我包扎过了,不必再折腾——对了,你家公子这会儿在做甚?”
小童道:“和王爷一块儿给世子洗澡呢。”
顾明鹤的笑意戛然而止。
晚晚满四个月后, 逐渐戒了夜奶,但夜里仍会尿湿两块尿布。
梁誉烧来热水,和楚常欢一道给孩子洗了个澡,而后又用晚晚的洗澡水把尿布清洗干净。
用过早膳,楚锦然前往私塾授课。见四下无人,梁誉对楚常欢道:“那人不肯离去,留下你和孩子在此我不放心,不若随我去驻军府待上几日如何?”
楚常欢回绝道:“不用了,他要是真心想伤害晚晚,我去哪里都逃不掉。”
梁誉蹙眉,犹豫片刻后又道:“那我把梁安留下,他会保护好你们父子。”
楚常欢点点头,答应下来。
待他返回兰州城,楚常欢便带着孩子前往镇上的裁缝铺,打算订做几套应季新衣。
今儿依旧是个晴朗日,晨光灿若金芒,洋洋洒洒铺在婴儿的面上,更添可爱。
楚常欢抱着晚晚进入裁缝铺,托绣娘给孩子量身,并挑好布料交付了定金。
他在这儿并未耽搁太久,事毕又折去隔壁的果脯铺称了些果干和蜜饯。
晚晚被他竖抱在怀,肉乎乎的小脸紧贴在他的肩头,炯炯有神地打量着四周。
楚常欢提着几袋果脯蜜饯缓步往回走去,不慎与一支行色匆匆的商队相遇,因马儿跑得过急,差点冲撞了他,幸而顾明鹤及时出现,一拳打在马头上,令马车歪向了旁侧。
“欢欢,你没事吧?”顾明鹤把人揽在怀里,担忧道。
他方才那一拳用了大力,导致手臂上的伤口撕裂,鲜血很快便将衣料染红,腥气扑鼻而来。
楚常欢皱了皱眉:“明鹤,你的伤!”
顾明鹤道:“你没事就好。”
那支商队的头儿恼羞成怒,横眉竖眼,胡须颤抖,快步走近了道:“岂有此理,你们这群山野匹夫,拦路不说,竟敢打伤我的马!”
顾明鹤理论道:“当街纵马已是触犯了大邺律令,尔等胡人入境,身上可有文牒?”
胡人?
楚常欢闻言仔细一瞧,才发现这几个商人的瞳孔为淡金色,虽是汉人打扮,但幞头帽边缘露出的鬓发却颇为卷曲,鼻梁更是格外高挺。
几位胡商愣了愣,神色古怪地对视了一眼。
为首那人冷哼道:“外出行商,自有文牒傍身,犯不着你操心!”也不再计较坐骑被打伤的事,当即领着一帮子人快步离去。
顾明鹤眯了眯眼,盯着那队人马凝视了片刻,直到楚常欢抱着孩子从他怀里挣脱,才渐渐回神,快速追了过去:“欢欢,近来西北可能不太平,你随我离开可好?”
楚常欢脚不停歇,口里应道:“如何不太平?”
顾明鹤蹙眉,想到那几个胡商极有可能是大夏的探子,便道:“夏、邺两国交战已久,此番大夏新帝继位,势必挥兵南下,届时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你和岳丈留在此处非长久之计!
“欢欢,你不是喜欢江南吗?我带你去苏州定居罢,或者杭州、扬州、楚州也行,总胜过留在这里。”
见他不语,顾明鹤瞥向那个目若黑曜石的孩子,咬咬牙,又道,“带着岳丈和晚晚一起离开,我会照顾你们一辈子的。”
听他提及晚晚,楚常欢总算肯停下步伐,回头看向他道:“明鹤,你我自幼相识,我是什么性子你应当知晓。有些事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你我早已和离,无论你如何纠缠,都无济于事。”
顾明鹤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继续道:“常欢,我——”
“你如果还想继续用同心草操控我,我也拦不住。”楚常欢打断他的话,正色道,“但是明鹤,你若真这么做了,我只会越来越讨厌你。”
顾明鹤怔了怔,忙道:“不会,我不会这么做了!”
楚常欢挪开视线,不再言语,抱着晚晚返回宅院。
这天傍晚,梁誉又从驻军府赶到了天祥镇,一并把姜芜也带过来了。
分别数月,姜芜出落得越发水灵,一见到楚常欢,便眼泪汪汪地福身揖礼:“奴婢见过王妃。”
楚常欢愕然:“你……你会说话?!”
姜芜歉然道:“奴婢并非哑女,此前隐瞒了王妃,奴婢罪该万死!”
梁誉解释道:“这丫头原是姜姑娘的贴身侍女,昔年姜家出事,姜姑娘拿命换了她的生路,后来她遇见我,便主动投靠,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替姜姑娘报仇雪恨。”
楚常欢对她隐瞒身份一事并不生气,反而心生怜悯,并问道:“是谁谋害了姜指挥使一家?”
姜芜眼眶红润,狠声道:“是杜怀仁那个阉狗!”
正说着,梁安抱着一只火红的狐狸行至屋内。
那狐狸浑身赤红,毛发油亮,一双耳朵尤其漂亮。
楚常欢记得离开兰州之前,球球还是一只半大的狐狸崽子,如今瞧着,体型已有成年犬那般壮硕了。
赤狐盯着他看了片刻,倏然从梁安怀里跳下,朝他扑将过去。
顾明鹤重新包扎了伤口,此刻正坐在一旁吃茶,甫然见此,忙起身护在楚常欢眼前。
“它不会伤害我的。”楚常欢轻轻推开他,蹲了下来,对狐狸招了招手,“球球。”
赤狐凑近,仔细嗅了嗅他的衣角,半晌后竟“呜呜”地叫起来了,撒着娇地钻进他怀里。
楚常欢含笑抚摸赤狐的颈毛:“时隔半载,它居然还记得我。”
梁誉道:“球球也是我们的孩子,你疼了它那么久,理当记得。”
他们的孩子?
顾明鹤阴恻恻地投来视线,讥讽道:“梁王殿下真是好本事,连狐狸也生得出来。”
梁誉对他的讽刺充耳不闻,含笑在楚常欢跟前蹲了下来,揉着赤狐毛茸茸的脑袋道:“以后就由球球和晚晚陪着你,姜芜也会留下来,有他们在,你不会孤独的。”
原本清静的小院,因多了一人一狐而格外热闹。
姜芜不再以哑女的身份自居,偶尔帮着乳娘照顾小世子,偶尔去厨房做做杂役,但多数时候都是在伺候楚常欢。
入了夜,楚常欢前往客房,照例给顾明鹤的伤口换药。
其间视线不经意瞥见对方胸腹处那几道刚落了痂的新伤,楚常欢疑惑道:“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顾明鹤道:“萧太后打的。”
“萧太后?”裹缠纱布的手蓦地一抖,楚常欢骇异道,“她那般疼你,为何会下此狠手?”思忖几息,又道,“莫非是因为那桩亲事?”
顾明鹤无奈一笑:“当初五公主和李幼之里应外合把你送出临潢府,我情急之下冲撞了公主,太后便着人把我关进夷离毕院,令我在牢里反思。
“几天后,萧太后派人来传话,问我是否考虑清楚娶公主一事,我不愿松口,太后一怒之下亲临夷离毕院,用她年轻时惯用的那支软鞭将我抽得皮开肉绽,小半个月下不了床。”
楚常欢没有应话,睫羽却在剧烈颤抖。
顾明鹤凝视着他,继续说道,“后来五公主见我可怜,便向太后求情,将这桩婚事作罢,永不提及。我因放不下你,伤好之后便辞了官,辗转来到兰州相寻。”
默了默,楚常欢又问:“成永为何没随你同往?”
顾明鹤道:“谢叔年纪大了,腿脚又不便,无法随我奔波,成永就留在那边照顾他。何况除了你,我在大邺举目无亲,把谢叔带在身边,只会让他跟着我受苦。”
楚常欢心内五味杂陈,欲开口时,忽闻一阵叩门声响起,紧接着便听见梁誉在门外道:“常欢,晚晚一直在哭,我哄不住。”
孩子是楚常欢的软肋,闻及此言,立刻撇下顾明鹤离开了客房。
眼下正值戌时四刻,理应是陪晚晚玩耍的时间,他急匆匆推开寝室门,朝床榻走去,却没有看见孩子的身影。
正自疑惑,梁誉忽然从身后抱住了他,布满薄茧的手蛮横挤进他的指缝,紧紧交握着。
楚常欢怔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受了骗,不由恼怒:“梁誉,你骗我?”
“我没骗你,方才孩子的确在哭,只不过姜芜把他抱走了。”梁誉就势把人压在床上,在颈侧落下细密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