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舫东进来的时候,她有所察觉,回头看向他,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暖慈祥的笑容:“你回来啦,饭菜马上就好。”
她如同存在于每个人记忆中的那位女性长辈,回老家时永远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
她就像是整个家庭的心脏,从来没有见她闲下来的时候。有她在的时候,房间永远是整洁温馨的。她不知疲惫地为家人打点着一切,做着看不见的、不被认可的琐碎杂活,一刻也不得闲。
周舫东看着这只鬼,没有回话,直接对它用了[灵魂汲取]。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二楼遇到这么配合的鬼,当然是立刻使用技能,尽快得知她的杀人条件,要不然一会躲起来可就麻烦了。
顺利收获了五百鬼币之后,周舫东得知了这只鬼的生前经历。
这位鬼阿婆早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小时候她是王家二丫,长大后是建国媳妇,小花她娘,老了后是李家婆婆,李家奶奶,老李头他老伴。
鬼阿婆的大女儿小花活到了十一岁,二女儿小草活到了五岁,没出生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因为转胎丸,在三个月的时候化作了一滩血水。
后来她失去了生育能力,她丈夫为了不绝户,从外面‘抱’回来了一个男孩。
鬼阿婆即使失去了三个孩子也从没有抱怨过,坐小月子期间也没有休息过一天。她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总是完美地扮演着妈妈、妻子、儿媳妇的角色。
她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灶台擦得锃亮,地面扫得不见一丝灰尘,‘儿子’丈夫和公婆的衣物永远是干净整洁的。
她想通过自己的能干来证明什么。
但无论她做了什么,收获的只有理所当然。
整洁的家、可口的饭菜、妥帖的衣物都是她理应做的,不论是丈夫‘儿子’还是公婆,回馈给她的只有冰冷的忽视和无尽的索取。
她生前极度渴望被需要,渴望自己的存在能有那么一点分量,渴望有人能看见她……不仅仅是看见她做的事,而是看见她这个人。
但她从未把这些说出口。
年老的鬼阿婆最终死于一个寂静的午后,死亡悄无声息,如同她的一生。
她活了一辈子,但又好像从未活过。
她的一生,就像她永远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表面光洁,内里却紧绷着无尽的痛苦与压抑。
她无病无痛,寿终正寝,死后却成了一个怨念深重的厉鬼。
那压抑了一生的情感,死后全都化作了扭曲的执念……鬼阿婆渴望被需要,渴望死后也拥有一个家,一个能回馈她情感、回馈她‘爱’的家。
死后,在丽湾公寓中,在205房间中,鬼阿婆饲养过很多女儿,拥有过很多家庭。
她无微不至地照料每个女孩的生活,然后从她们那里汲取她所需要的情感。
她会准备丰富的菜肴,当女儿吃饱的散发出满足的情绪时,她也能吃饱。
她是最好的倾听者,会倾听女儿所有的委屈难过,女儿会越来越依赖她,越来越难走出痛苦,无法承担一点挫折。
她给予女儿所需要的所有关爱,女儿会逐渐变得只想待在她营造的情感舒适圈之中,不愿接触外界,成了被她圈养在205房间的笼中鸟。
鬼阿婆给予的情感越多,索取的就越多。
鬼阿婆从没杀过205的租户,205房间的所有租户全都是自杀……越是依赖,就越难摆脱,越是依赖,就越痛苦。
当自身已无法再产生情绪之时,那些被圈养在205室的空虚痛苦的女孩无一例外地都选择了自杀。
死后的鬼阿婆也变成了情感剥削者,她用温柔的丝线编织囚笼,汲取活人的情感,填补自己永远无法填满的情绪黑洞,永远在餍足与空虚中循环,永远不得解脱。
看完205房间这位鬼阿婆的生前经历和杀人条件之后,周舫东沉默了。
这杀人条件无解吧……这要怎么制作租户守则。
难道让侯三搬过来住,让他和鬼阿婆互相偷情感?你偷我负面情绪,我偷你正面情绪什么的……
在周舫东陷入沉思的时候,鬼阿婆已经做好了饭菜,并把饭菜都端上了餐桌。
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慈祥的笑容,不像其他鬼怪那样畏惧周舫东,也没有因为周舫东刚刚抢了她鬼币而愤怒。
她就像是再温柔不过的长辈,轻声细语地呼唤道:“饭菜已经做好了,快来吃饭吧。”
周舫东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又对她用了一次[灵魂汲取]。
他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个很在意的片段,想要确认一下。
在又被抢了五百鬼币并继续被冷暴力之后,鬼阿婆的脸色终于变了。
只见她原本慈祥温柔的脸忽然变得像死人一样惨白,透着隐隐青紫,黑白分明的眼睛逐渐被猩红血丝爬满。
她恨恨地盯着周舫东,但明显顾忌着什么,没有攻击,而是直接消失了。
周舫东没有在意鬼阿婆的消失,他还在快速翻看着鬼阿婆死后的记忆,终于在这只鬼的记忆中找到了自己在意的那个片段。
最后一个生活在205的女性租户不是自杀,她是跟鬼阿婆生活了最长时间的租户,一直到肉灵芝在二楼走廊中爆发,她从205房间中跑了出去,生死不知。
这位租户虽然也依赖鬼阿婆,但她并不是完全依赖。
虽然她也喜欢鬼阿婆做的饭,每天都会称赞她的饭菜,但在称赞之余也会提一些改进的意见,比如说‘这个菜少放一些盐可能会更好吃’、‘这个菜提前焯一下水会没有涩味’……这操作大概是释放情绪,回馈鬼阿婆让她吸收,但在被汲取更多情绪时挑刺打断她。
而且这位女租户并不是光等着吃饭,下班早的话,她也会帮鬼阿婆做饭,并一直保持着饭后主动洗碗的习惯。
做饭的时候如果帮助鬼阿婆,因为这顿饭不完全是鬼阿婆自己做的,她从活人身上汲取的满足情绪也会变少。
打扫房间也是她和鬼阿婆轮换着来。
这位租户也会向鬼阿婆倾诉自己的情绪,但她不是只倾诉那些痛苦的情绪,还会跟她分享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有时候这位租户还会引导鬼阿婆关注其它‘二手’情感……像是跟鬼阿婆一起看电视剧,那种剧情让人情绪波动比较大的电视剧,或者跟鬼阿婆分享白天上班时听到的八卦。
在鬼阿婆饲养她的时候,她也在饲养鬼阿婆,她表现得需要鬼阿婆,但不是完全离不开她。
互相依赖,互相共存……想在这个房间和鬼阿婆长期生活下去,要有互动,而不是单纯的依赖,从而成为纯粹的鬼阿婆情绪养料。
看完这位租户的经历之后,周舫东大概知道该怎样制定205室租住守则了。
周舫东离开了205房间,准备回去写租住守则,然后发传单找租户。
不过在离开二楼之前,他还想在去楼道里再看看二楼那个隐藏房间。
巧的是,他刚推开205房门,就看到了一个清洁工在外面拖地。
是纸扎脑袋清洁工,不知道是钱多来他们三个中的哪一个。
周舫东走上前去,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知道二楼的隐藏房间在哪吗?带我过去一下。”
那个清洁工的身形顿了顿,下一刻,他那纸扎脑袋就被吓得掉在了地上。
他手忙脚乱地捡起脑袋,重新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磕磕绊绊地说道:“房东先生,您还是找权无命或者命无钱他们去开门吧……我、我有点不太敢。”
第71章
看着面前这个清洁工害怕慌乱的模样, 周舫东也没强求:“那你知道权无命现在……嗯,已经下午了,值班的应该是命无钱, 你知道命无钱的位置吗?”
“他在三楼,我这就叫他下来。”说罢, 这个清洁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纸扎脑袋,跑到了楼道那边。
周舫东跟着他也来到了楼梯口。
本来周舫东以为他会跑上楼梯把命无钱从三楼带下来, 没想到他却是直接站在楼梯口, 对上面大吼道:“命无钱——房东先生有事找你——别摸鱼了!快下来啊!!”
他话音刚落,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就从楼梯上响起。
很快,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男人从楼上跑了下来,他嘴角还有未擦干净的血迹。
他急停在周舫东面前,身体站得笔直:“房东先生, 您找我?”
“嗯, 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下二楼的隐藏房间。”
在周舫东说出‘找隐藏房间’这句话之后, 那个纸扎脑袋清洁工就已经悄悄溜走了。
命无钱也没问他找这个隐藏房间干什么, 直接掀开了自己胸口的皮肉, 从胸腔里面掏出来了一块很眼熟的、猩红温热的血肉。
周舫东有些惊讶地看着那团血肉。
……权无命和命无钱他们现在的身体依旧是肉灵芝构成的吗?
命无钱把这块血肉按在了附近的墙面上。
这块血肉接触墙面的那一瞬就直接爆开了,飞溅的碎肉就像是无数散落在土壤中的种子,以极快的速度生根发芽, 抽出一根根细长枝条,在墙上飞速攀爬,互相缠绕,最终组成了一扇由血肉藤蔓构成的诡异大门。
见这门出现之后, 命无钱就退到了一旁,让开了进门的位置:“房东先生,这个就是隐藏房间的门。”
周舫东点了点头, 握住了门把手。已经拥有了隐藏钥匙的他顺利地打开了房门。
随着房门开启,一股熟悉的、浓郁得近乎令人窒息的栀子花香从门内飘了出来。
这香味比一楼活动室的要浓重很多,汇聚在一起竟有种恶臭的感觉。
周舫东不适地后退了几步,站在楼道中观察着这个房间。
最先看到的就是一只手,一只努力够向房门的断手。
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房间中那密密麻麻的塑像——乍一看之下是无数泥塑神像,但仔细辨认就能看出,那隐藏在彩绘金箔之下、被碎裂泥块覆盖的,是一具具身形僵硬,面容扭曲的尸骸。
与一楼活动室不同,二楼这个隐藏房间中,一只鬼都没有。
当周舫东打开房门的时候,命无钱甚至还后退了几步。他虽然没有像那个纸扎脑袋清洁工一样害怕地跑走,但从他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也是很厌恶房间里的东西,不愿意靠近。
等那股浓重的栀子花香散去了一些,周舫东才走了进去。
这间隐藏房间进门就是一大片开阔区域,与一楼活动室相似,但里面没有什么设施,像是刚装修好的水泥毛坯房,房间内部只有完整的或不完整的尸骸神像。
门对面的那侧墙壁上分割出了一间间牢房似的小房间,分割这些小房间的墙壁也是水泥材质,不开门完全看不清牢房里面的状况。
周舫东绕过地上那些神像,来到打头的那间小牢房前,推开了房门。
这是一间刑房,墙壁上挂着很多血迹斑斑的刑具,天花板上还垂下了类似屠宰厂的挂钩。地上墙壁上全都是血液留下的痕迹,暗红色的血痕几乎与水泥融为了一体,形成了令人不适的暗红色恐怖花纹。
连续开了三间房门,里面都是相同的构造……直到第四间。
门刚推开,周舫东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就听一声十分耳熟的‘叮叮’声响起,紧接着系统弹窗就蹦了出来:
【检测到煤油灯修复材料,请宿主尽快拾取】
听到那个‘叮叮’音效,周舫东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房间里冲,看到那团往前逃窜的黑果冻就直接一张中级镇煞符甩了过去。
游戏打多了,这个音效几乎都刻进DNA里了,如果不快点的话房间里面的东西很有可能跟宝石结晶虫一样钻地跑了。
那个逃窜的小东西瞬间被镇煞符禁锢在原地。
周舫东松了一口气,直到这时,他这才看清房间里的状况。
这房间和其他房间不同,没有那么血腥,也没有那么多狰狞的刑具。房间四角摆着完好的泥塑神像,地面正中间用鲜血画着召唤仪式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