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窗后面有一具尸体。

　　一具庞大的、早已死去的苍老遗骸。

　　它横卧在那里，时间在它身上已经走到了尽头，只留下了一具空壳。

　　它像是一堆风干了的厚重泥土，能隐约看出它是人形，层层叠叠的龟裂缝隙遍布全身，仿佛古树的年轮。

　　即使变成了这般模样，在注视着这具尸体的时候，依旧能从它身上感到磅礴的气势……它好像曾是支撑天空的支柱，曾是大地的基石，是时间的具现化，是万物生长的依靠。

　　但是，它死了。

　　于是，这个世界好像也正在随之一点点的、无可挽回地死去。

　　……即便是神明，即便是世界本身，也终有寿尽之时。

　　这是神明的尸体，这是一场神明的陨落。

　　嗣骨会选择的代表‘老’的尸体，是神明老死的身体。

　　周舫东还注意到，在这苍老的躯干中央还有一个巨大的空洞，从洞中缓缓流出一条粘稠的漆黑的‘河流’。

　　顺着河流延伸的方向，周舫东看到了在这具尸体后面的空间，坐着一个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人。

　　那个中年男人没有脸，脸部位置是一个旋转的黑色漩涡，好像通往不知名的虚空。

　　他盘腿坐在一个复杂的符阵上面，一只手拿着一个盛满暗红色血液的碗，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叠成三角状的符纸。

　　三角符纸无火自燃，灰烬落在碗中。

　　他用食指搅了搅，把碗中变成黑色液体倒在地面上从那具苍老尸体胸口流出来的漆黑‘河流’之上。

　　一块菱形的黑色核心缓缓从‘河流’分离出来，被中年男人握在手中。

　　随着核心出现，地面上的‘河流’消失了。

　　以漆黑物质从尸体胸口空洞流出的速度来看，应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积攒，才能让地面上再次出现‘河流’。

　　中年男人端详了一下自己弄出来的这个核心，把它用符纸包好，轻轻放在一边。

　　周舫东感受着那个散发着熟悉气息的核心……这是邪神分身核心。

　　中年男人手中的符咒应该是邪神赐下来的，符咒与那尸体中流出的物质融合在一起，就能制作出邪神分身核心来。再通过献祭，就可以让核心变成只知道吞噬的淤泥怪物。

　　怪不得这群邪教徒对邪神分身毫无敬畏之心，完全把它们当成工具来使用，原来是这么制作出来的。

　　做完这一切之后，中年男人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自言自语道：“神明分身核心最够用了，可以开始复苏神明意识了。”

　　他缓缓踱步到尸体前，仰头打量了一下：“这具身体需要再改造一下才能给神明大人使用……”

　　话音落下，他侧头看向周舫东的方向，代替五官的黑色漩涡在缓缓转动，仿佛眼珠转动似的在打量着周舫东。

　　“我说为何神明分身最近失控的如此频繁……原来是一个小小的分身，产生了自我意识。”

　　“小东西，你难道要夺取这具身体，破坏神明复苏仪式，然后取而代之吗？”

　　中年男人走到了原本彩窗所在的位置，毫无防备站在了周舫东和那具神明尸体中间。

　　他看着周舫东和被他护着的那六口棺材，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区区一团不成型的污秽之物，也想成为神明？真是可笑……”

　　“让你看看真正的神明是什么样子吧。”

　　他微微低下头，脚尖以特殊的节奏轻点地面，“血祭品仪式已全部准备完毕，祭品准备完成，复苏仪式正式启动……”

　　“恭请神明大人降临。”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神明的尸体和六口棺材下面同时亮起了猩红的符文。

第102章

　　【宿主, 把紫檀牌位扔到陆明辨的棺材里】

　　听到系统的声音之后，周舫东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把牌位扔了进去。

　　与此同时, 地面上那些连接着古神遗体和六口棺材的猩红符文越来越亮，光芒妖异, 像是拥有了呼吸与心跳一般微微闪烁着。

　　红芒明灭之间，空气好像开始变得粘稠, 血液的铁锈味混杂着水果腐烂的甜腻腥味凭空出现。

　　符文散发出的红光开始动了起来, 就在它准备蔓延到那六口棺材上的时候，却碰到了透明的隔断，无法再进一步。

　　地上符阵光芒蔓延受阻，但是复苏仪式却还在继续。

　　礼堂又开始震颤，这次的震动, 来自上方。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的巨响, 礼堂那本就残破的穹顶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扯开, 碎石与朽木如同玩具般被抛向四周, 露出了镜中世界诡谲的天空。

　　天空上那些颠倒的建筑也在瓦解, 与被骤然撕裂的教堂穹顶不同，建筑的瓦解是无声的，像是融在水中的面纸。

　　砖石、梁柱都以一种柔软的姿态消融, 最终，一道漆黑的缝隙突兀地出现在了天空之上。

　　那裂缝像是某种外来物质侵蚀后，给这世界留下的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漆黑的裂缝完全显露出来后，沉寂了几秒, 开始快速鼓胀起来。然后一坨难以名状的蠕动着的淤泥状物质，冲破那无形的薄膜，从裂缝处缓缓滴落。

　　淤泥的坠落过程异常缓慢, 仿佛是在故意彰显自己的恐怖。

　　随着它缓缓坠落，难以言喻的精神污染开始快速扩散。

　　周舫东抖了抖身体上的彩色玻璃碎片和残砖碎瓦，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在这装什么呢。

　　周舫东用史莱姆身体活动了很长时间，这具身体毕竟是和邪神溯出同源的东西，他能清晰感知到裂缝虚空那边的邪神意识已经成型，完全不需要如此缓慢地坠落。

　　搞这么大阵仗出来，也不看看现场有没有观众。

　　邪神的精神污染影响到的只有在场唯一清醒着的活人……也就是那个启动复苏仪式的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人。

　　智障邪神，净干些痛击队友的操作。

　　周舫东看着那低着头好似雕塑一样僵在原地的中年男人，趁着他不能动，绕过这家伙爬到了古神遗体后面。

　　他才不想看那邪神降临的过场动画，趁现在没人管他，多捞点东西才是真的。

　　古神遗体后面还有很大的空间，这里好像是嗣骨会储存核心的地方，除了刚刚那中年男人制造出来的核心以外，还有二十多块分身核心。

　　周舫东张开身体，把这祭祀制造出来的那些分身核心全都吞了下去。

　　“系统，吸收吸收，快点，万一我这具身体被打爆了，咱们至少还能捞点核心回去。”

　　【系统只能同时消化十枚核心，剩下的暂时储存在系统内部】

　　“没事，不管能不能消化，你都拿走就行。我继续吞，你看着拿。”

　　除了分身核心以外，这里还有一些周舫东看不懂的道具……无所谓，不管认不认识，全都拿走。

　　周舫东已经开始做任务失败的准备了。

　　正因为能感知到那缝隙后面的东西，他才真正意识到了那邪神的恐怖之处，以及自己和它之间的差距。

　　他现在这具身体充其量算是裂缝对面那东西的衍生物，他们之间的区别，大概就是大象和大象便便的区别。

　　周舫东觉得身为便便的自己应该无法吞下大象。

　　“系统，棺材里那五只鬼在公寓里吃了那么长时间阴气，应该都欠着房租呢吧？能根据公寓契约把它们都送回公寓吗？”

　　【棺材中的鬼怪均是完成任务的必要条件，任务正在进行中，无法进行传送】

　　“唉，算了，送不回去的话就让它们回牌位里躲着好了，牌位看上去没那么容易坏的样子。”

　　现在唯一需要担心只有陆明辨，她是个很脆弱的活人，如果任务失败了，周舫东感觉她很难在镜中世界存活下来。

　　得想办法把她保下来……

　　在周舫东延展身体吞东西的时候，从天上裂缝中挤下来的淤泥加快了坠落的速度。

　　最终，这个应召唤而来的邪神精神体完全显现在了镜中世界。

　　那团如阴云般飘在空中的淤泥看似是有实体，但给人的感觉却很虚幻。

　　……看着像是一团淤泥，但又好像只是一团黑色雾气。

　　它的颜色是那种混沌的黑，像是数十种颜料扔到水中混出来的那种肮脏的黑色。

　　在那漆黑的表面，一直像是沸腾的热水一样不断有泡泡炸开又浮现。细看之下才能看出，那些泡泡全是无数张扭曲的人脸。

　　这些面孔男女老幼皆有，表情或极度痛苦，或疯狂狞笑，或麻木呆滞。它们在淤泥表面不断浮现，凸显，随后又沉沦下去，被新的更加扭曲的绝望面孔所取代。

　　终于，那承载着无数扭曲人脸的精神聚合体直直坠落，从穹顶空洞坠入礼堂之中。

　　周舫东注意到了那邪神的动向，以最快的速度弹射了回来，把自己的身体重新盖在了那六口棺材之上。

　　他本以为那团淤泥会直接钻入那腐朽的古神遗骸，毕竟那具神明遗体一看就是中年男人为邪神准备的身体。

　　然而预想中的古神遗骸复苏并黑化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那散发着恶心精神污染的淤泥凭空蒸发了，古神遗体没有任何被激活的迹象。

　　复苏仪式失败了？

　　周舫东松了一口气。

　　他就说嘛，北边丰饶村和东边新星度假村的复苏仪式都被他毁了，就算邪教徒强行启动复苏仪式，搞出来的邪神应该也是个发育不全的畸形儿。

　　这种情况就算失败了也很正常。

　　就在周舫东准备拖着这六口棺材离开礼堂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的瓜皮帽中年男人，忽然动作僵硬地缓缓抬起头。

　　只见他那张脸完全变了，不再是一个扭曲的漩涡，而是终于有了人的模样。

　　……只不过这人脸稍微多了些。

　　那是一张由无数张缩小的人脸碎片拼合而成的“脸”。

　　这些人脸大小不一，肤色不同，表情各异，但它们却都严丝合缝地挤在一起……像是昆虫复眼，又像是碎成蛛网状的镜子每片碎片中都映出了不同的脸。

　　虽然每张脸看上去都不同，但它们的眼睛却都在盯着周舫东。

　　有一说一，有点恶心，周舫东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看现在这个状况，那个邪神没有用古神的遗体，反而用的是那个邪教徒的身体？

　　嗣骨会的祭祀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