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笑了一下,心里甜蜜蜜的:“不过,哥,谢谢你的动物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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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吃吃喝喝逛逛,这样玩了几天,大部分的景点都打卡了一遍。刘钟灵假期结束,得飞回去工作。
而刘义明一家打算转机,去另一个城市继续游玩。
牧晋修和他们道别,说要和水玉岫一起去迪士尼。
刘琦今年暑假刚去过,把水玉岫拉到一边嘀嘀咕咕,和他安利哪个项目比较好玩,什么小吃好吃……说了好久。
而一旁的牧晋修给了刘钟灵一个结实的拥抱。
“姐。”牧晋修轻声说:“工作别那么累。如果想休息了,随时可以回家。”
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家人也不知道。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同样无法及时地倾诉。
但也不能让她放弃在大城市的生活回来,毕竟刘钟灵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抱负。
刘义明附和道:“小牧说的对。工作再忙,也得好好生活。在外一个人千万得照顾好自己。”
刘钟灵笑了笑:“知道了。”
几人就这样分开了。
牧晋修和水玉岫又坐飞机前往迪士尼。
人太多了。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水玉岫觉得这简直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最形象的成语。
牧晋修没忘记给水玉岫买雪莉玫,还买了一只小短腿兔和其他的小玩意儿。
牧晋修把玩偶举到水玉岫脸颊边:“抱抱它,给你拍张照。”
两人又对着镜子挑各种头箍,然后一人顶着一个毛绒绒出去了。
这里是童话世界的投影,有各种各样的魔法人物。
“就是那个……”牧晋修用了一个比较专业的词语:“cosplay,角色扮演。”
水玉岫若有所思,问他:“那我们要扮演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牧晋修晃了晃他的手:“只要负责快乐就好了。”
水玉岫听从了他的建议,真的是玩得筋疲力尽。
等到七号那天回来,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回卧室倒头大睡,一直睡到天都黑下来。
醒来时还有点懵,卧室里没开灯,窗帘敞开,外界的自然光幽幽地透进来,使得房间内罩着一层清蒙蒙的纱。
牧晋修揉了揉眼睛,发现水玉岫比他先一步醒来,正坐起身看向窗外。
听到身后的动静,水玉岫转过来,贴到他耳边,小声说:“看到星星了。”
牧晋修裹着被子咕蛹到他身边,也跟着往窗外看。确实在夜幕上发现到一点晶莹的光。
水玉岫又说:“星星在动。”
“这不是星星。”
很遗憾,牧晋修向他解释:“这是飞机的着陆灯。你看,它后面还有一条小尾巴,那是它的尾迹云。”
好吧。
水玉岫静了一会儿,又开始数日子,提示他:“一个月到了。”
水玉岫累计打卡好好吃饭一个月了,诚实守信,一顿都没有落下,现在要找牧晋修兑换愿望。
牧晋修当然没有忘记这件事,他坐起来,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躲在底下讲悄悄话:“那水玉岫小朋友的愿望是什么?”
水玉岫似乎早就想好了,黑漆漆的眼睛看他:“想看星星。”
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牧晋修把被子一掀,说:“走,现在就带你去看。”
城市是看不到星星的,所以要带水玉岫去有星星的地方。
真的是一时兴起,睡衣一换,大晚上的又把车开了出去。
车驶上盘山公路,在两侧树林间穿梭,开了一个小时多,最后停在了一片铺满落叶的平地上。
牧晋修之前来过这里野营,见过天幕上的繁星。
车门打开,两人下车,牧晋修说:“看。”
水玉岫这回抬头,真的在天上找到了星星。
很小很亮的星星,像他戴过的项链一样,在夜幕上发出细微却显眼的光芒,好漂亮。
水玉岫看了一会儿,想起牧晋修之前说过的话,问:“星星真的是人变的吗?”
人类的科普资料并不是这么说的。
他们说星星其实是一种行星,之所以会发光,是因为和月球一样反射出恒星的光亮。
人死后并不会变成星星。人死后会被送往火葬场,变成一捧轻飘飘的尘埃,在食物链当中完成从消费者到生产者的转变。
“不是的。”牧晋修顿了一下:“只是我希望人会变成星星。”
这样抬头看到星星的时候,心就好像找到了可以依托的地方。
牧晋修以前翻过很多书。问过很多人。人死后究竟会去哪里。会上天堂吗?真的会去到一个完美而毫无棱角的地方吗?
还是会排队穿过奈何桥,喝下那碗让人忘记一切的汤药。
他心想:不要忘记我啊,千万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这些爱你的人。
这样的事情,死去的人无法讲述,活着的人无法得知。
牧晋修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星星知道一切。但星星只是沉默,要你独自熬过黑夜。
时间放置于指尖的流沙,张开手后,发现只有一掌虚无。
什么都无法留住。
两人静静地抬头看天空。
安静的夜晚,置身于群山之中,天地似乎一下变得广阔起来,赤裸坦荡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在这氛围之下,牧晋修忽然忍不住,很想说点什么。他偏头看向水玉岫,说:“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水玉岫对上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牧晋修小时候,并没有什么哆啦A梦的奇遇。
父亲母亲分开,另有新欢,代表着他只能独自一个人住在小小的空房子里。大家族,意味着一个两个不受宠的孩子并不稀奇,反正总会有新的小孩补上。
那时牧晋修的同桌并不是小小的水玉岫,他的同桌是一个话很多的小男孩。
同桌的爸爸身材高大,天天回家,也天天打小孩。
同桌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但被人看见问起时,还要说“不痛,一点都不痛!”
他按了一下淤青,龇牙咧嘴,很快又扬起嘴角,洋洋得意,炫耀自己的勇敢:“我上次直接挡在我妈面前,把她都感动哭了……”
但是教数学的王老师给他抹红花油,摸摸他的脑袋时,他还是忍不住伏在老师怀里大哭。
前桌的父母没有分开,但是经常吵架。牧晋修好几次收作业的时候,看见她垂头丧气,两只眼睛肿得像熟过头的桃子一样,一用力就会挤出来咸咸的水。
牧晋修后来就学会了在收作业时低着头,因为有些眼泪并不适合被别人看到,有些眼泪只能默默地流。
牧晋修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幸运还是不幸。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似乎过得也不错,虽然父亲不常见,但至少不会用拳头教训他。
虽然母亲不常见,但他们偶尔几次见面都和和气气的,像是彼此一点遗憾也没有,蛮好。
那时有一个保姆阿姨安排来照顾他的起居,按月结薪水,工资不算多,偶尔会帮牧晋修在卷子上签字。
阿姨不住家,每次她做完饭下班时,牧晋修就在窗前看着她,看着她一点点走远,走过拐角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他后来改成站在门口目送阿姨,又改成那个拐角,一点一点地离开家门,直到有一天,他竟然就这样跟着阿姨回了家。
阿姨拿钥匙开了铁门,转过身,招呼他上楼梯。
牧晋修在墙角探出脑袋,愣愣的。
阿姨说:“傻孩子,你没发现我今晚没在那边煮饭吗。”
阿姨点了点他的脑袋。
阿姨家里不止一个人,她有一对儿女,看见牧晋修都很热情。明明第一回见,却都知道他的名字,喊他弟弟,还把零食拿出来给他吃。
那天桌子上有四个人,牧晋修是其中之一。
阿姨和哥哥姐姐们都给他夹菜,面前的碗渐渐堆成了一座小山。牧晋修吃了两口,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往里掉。
那时的刘钟灵不到二十岁,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蹲下身很温柔地给牧晋修擦眼泪。
刘义明摸了摸后脑勺,憨厚地咧了咧嘴:“这菜是有点辣,怪我怪我,小米椒加多了。下次小牧来,我就不放了。”
后来牧晋修就成了阿姨家的常客。
阿姨叫陈玟梅,个子不高,身形微胖,勤快、热情、友善,总是笑眯眯。
牧晋修对那个小小的房子越来越熟悉,几乎把它当成了第二个家。
八角蒜粒放哪个地方,电灯开关在哪个位置,哪个花盆底下会漏水……他全知道。
唯独电视旁边的柜子上放了一个相框,里面有四个人:陈玟梅、刘钟灵和刘义明,还有一个人牧晋修不认识。
有一回,他看见陈玟梅走到电视机前,手掌在衣服上摩挲了两下,然后轻轻摸了摸那张照片。
牧晋修站在她身后,怀里抱着一包旺旺仙贝,看见陈玟梅的脸上露出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一种饱胀的悲伤爬满她眼角的细纹。
牧晋修后来才知道,那人是阿姨的丈夫,是哥哥姐姐的父亲,一名大货车司机,前几年在高速路上意外离世了。
那时他对这种沉重的感情有天然的畏惧,生为孩童,怯于面对生死。一想到人会死,便感到深切的恐惧和不安。
直到陈玟梅去世,牧晋修却不得不亲自体验了一回这样的悲伤。
牧晋修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山上夜风有些凉,水玉岫握紧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