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扭曲着,幻化出了极其诡异的形象,时而像人,时而像是动物,如果沉机回头看一眼,那么他就会知道那像什么——像一个人在地上爬。
不知道是不是沉机的错觉,他总觉得听见了一种轻微而快速的声响,像是猫踩在地面发出的声音,又是密集的,在他耳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就像是一个由远及近的过程。
沉机不去想这些,也控制自己不要回头去看,忽然之间,他清晰地看见前面偏房的门槛上无端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来,沉机眼神一变,腥风自后方扑面而来,他往前一扑,躲开那只手的同时避开了身后的袭击,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卸去冲力,正想起身之际,青石砖中又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来。
那手柔弱无骨,艳得令人胆战心惊的鲜红长甲就这么握住了沉机的脚腕,他觉得像是触碰到了冰,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他此时才看清了追他的到底是什么。
沉机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又有一只手自他身后绕了出来,看似温柔的将他环抱在怀中,鲜红的指甲在沉机皮肤上划过,如同一把小刀一般,鲜血霎那间从伤口处滚落。
如泣如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男女莫辨,却同样的喊着他的名字。
“沉机……”
“沉机……”
那似人似兽的黑雾已经到了他的面前,陡然化作了一张戴着面具的人脸,它咯咯笑着:“沉机!”
血突兀地从沉机眼耳口鼻中溢了出来,在白皙的皮肤上划出了五道刺目的血线。
他的脸被黑雾捧住,没有五官的人脸几乎与他相抵,细白的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
他又看见了那双红寿鞋。
他抬眼看去,一身红的鬼魅就站在侧殿中,长发如瀑,静静地看着他。
她好像在笑。
沉机像是被困在了冰中,他艰难地说:“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来追我……”
鬼魅微微侧脸,长发也随着她的动作歪斜,忽然之间,她跳出了门槛。
她像是一阵风,又像是坚硬无比的石头,跳起来是那么轻盈,落地的时候沉机却听见了无比冷硬的与青石板相撞而发出的声音。沉机的口袋有了一瞬间的滚烫,沉机心中一凉,极力向后退去,视线突然被黑暗笼罩,他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她的头发。
他像是被控制了一般,抬起了头,正对着上了对方清白的脸与殷红的眼睛,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他,与他对视。
她秾艳的嘴唇勾勒出了一点笑。
正在此时,一道光陡然划破了那些如同水草一样的黑发,一柄刀突兀地出现在了鬼魅的胸口,沉机被一股巨力拖拽,不过一刹那人就已经飞了出去,有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长栩?!”沉机惊道。
鬼魅的胸口冒着阵阵黑烟,她像是一只木偶一样,僵硬地抬起了自己的头,看着长栩,仿佛对胸口的唐刀没有半点关切。她双手陡然平举,如轻烟一般冲向了长栩,口中发出了尖利的嘶吼,与此同时,黑影也动了!
只见长栩一手握刀,用力拔出,一手以沉机为中心,撑住他的肩膀向右侧翻踢,将那黑影重重踢了出去,握刀之手翻转,手起刀落,一颗人头飞了出去!
长栩却没有斩草除根,而是抓住沉机就跑:“走!”
沉机的手心里全是冷汗,长栩却恍若未觉一般,依旧稳定地抓住了沉机的手狂奔,沉机奔跑之际,忽地看见两侧殿宇中,每一扇窗的后面都站着一个红衣。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槛内,注视着他们。
“怎么会这样!”沉机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有手在抓着他的脚踝一样,不许他抬起步伐,他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艰难地说:“难道我上鬼界悬赏榜了?”
“……”长栩忽然脚步一顿,横刀向前砍去,不知何时他们面前出现了半颗人头,那人头就像是从青石砖中长出来的一样,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沉机只觉得胸口巨痛,陡然吐出一口热血来!
这一口血一出,沉机眼前就在发黑。
“昏倒你会死。”长栩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钻进了沉机的耳朵:“准备好,往南走,你一个人……”
“他发现我了。”
话音未落,偏殿中的红衣齐齐向外走出,沉机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背后传来了一股巨力,长栩为他劈开了一条道路,喝道:“走!”
沉机顺势向前跑去,没有回头,他留在这里只会拖累长栩!
那些红衣也很奇怪,明明他才应该是那个‘猎物’,可沉机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红衣回头试图拦截他。
甚至有红衣直接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长栩变成了新的那个猎物。
沉机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庙门近在眼前,他心中忽然燃起了一抹希望,或许只要出了庙门,一切都会变得正常起来,他颤抖着打开庙门,阳光顺着缝隙撒了进来。
一抹细长的黑影站在了庙门口,身形几乎与庙门齐平,他低着头,在沉机彻底打开大门的一瞬间,与他对视。
冷汗从沉机眼前落了下去,迷了他的眼睛,他却一眨都不敢眨。
瘦长鬼影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它在等待,等待沉机踏出庙门的那一刻。
血又一次从沉机的五官中滚落,沉机猛然阖上了庙门,转头像正殿跑去,这是转身的这一瞬间,他看见一只苍白的手从长栩的胸口穿透,长栩的白衣瞬间被鲜血染红,在群鬼环绕之间,他甚至看了沉机一眼。
沉机明白他的意思。
——你回来干什么?
第40章
沉机眼前一片赤红, 血泪在他下颌凝聚成滴,缓缓滴落, 耳朵也像是隔了一层水,听什么都模模糊糊的,每一步迈出去,都像是把他赤身裸体拖到雪地里打了一顿一样。
大概是这里的鬼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了这具身体无法承受的地步,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哪怕没有红衣来抓他,他的身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崩溃。
鏖战未休, 沉机面无表情的看着长栩陷入苦战之中。
有一只手搭在了沉机的肩上,将他拖入了一团人形黑雾的包裹中,它好像说了什么, 但沉机听不清楚。一只由黑雾凝结成的是手指向了长栩, 又说了些什么,仿佛在欣赏这一切。
沉机没有反抗。
长栩似乎发现了, 他的目光锁定住了沉机, 亦或者他身后的黑雾, 在重重阻隔中向沉机的方向冲来!
沉机伸手抹去了下颌上的血。
或许因为他的动作太过从容自然,黑雾没有阻止他。
沉机的手垂了下来, 缩进了衣袖里。
下一瞬间,一道蓝色的电光从他的袖口闪现, 骤然照亮了这一片晦暗的庙宇, 仿佛划破了空间与时间一般, 没入黑雾之中!
好像有人在惨叫,黑雾扭曲翻滚,像是沸腾的水。
——有用。
——原来真的有用。
沉机赤红的眼睛里却显露出一种漠然的平静,他将电量输出按钮拨到了顶端, 用力捣入那一团黑雾之中!
耳边全是心跳的声音,紧握着的高压电棍的手心全是冷汗,高压电棍最上方的那一截上,暗红色的符文随着蓝色的电光隐隐显出一些光泽。
黑雾又与他说了什么,在三个呼吸后消散,沉机露出了礼貌的微笑,客气得像是一张面具。
“走好。”他说。
下一瞬间,满堂红衣齐齐回首,对着沉机露出了诡异的笑。
沉机有一种仿佛终于落地的真实感,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局外人,而是再度成为了它们猎物中的一员!
沉机向长栩的方向冲去,无数只惨白的手从泥土中、从石砖中、从虚空中伸出,手臂仿佛被拽住,脚也是,呼吸变得困难……
当人紧张到了极致的时候反而会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理智与勇气,沉机看也不看,将电棍送了出去,被电棍触碰到的手的皮肤上骤然出现了焦黑的痕迹,伴随着尖利的惨叫声消失。
沉机计算着电量,最大功率让高压电棍变得滚烫,点点蓝光迸射在一抹抹煞红鬼魅间,陡然一张兽脸越过了那些鬼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张开了满是尖锐獠牙的牙齿咬向他的颈项。
一条手臂挡在了沉机的面前,长栩浑身浴血出现在他的面前,唐刀如影而至,长栩一手顶着兽口,一手将唐刀钉入了精魅的胸口,手臂青筋贲起,径自将那精魅向后推去。
“你回来干什么?”他头也不回地问。
沉机不知道他说话了,只是觉得这会儿大概要说话的,所以他笑了笑,说:“回来帮你。”
当他被细长鬼影拦在门口的时候,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已经变了。长栩要救他,沉机惜命并且认为自己是个累赘,所以毫不犹豫转身就跑,可门口有鬼拦着,摆明了今天他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
既然要死,那么杀一个不亏,杀两个有赚。
呲啦一声,电棍的顶部被烧焦,沉机没有放弃它,把它当做撬棍来用,红衣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一半冲向了沉机,另一半则是继续围攻长栩。
沉机面无表情的挥动着电棍,他耳鸣如铺天盖地的蝉,沉机的动作越发狠厉,每一棍都精准的落在有可能是致命的部位。
但很可惜,作为鬼和作为人时的致命部位是不同的。
沉机的电棍很快就被一双惨白的手抓住,鲜红的长甲抓住了沉机的颈项,忽地有一张青白的脸出现在沉机的手臂旁,红唇一张一合,居然硬生生从沉机手臂上撕下一块肉来!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红衣抓住了沉机,沉机的肩膀,小腿、腰侧都被鬼魅撕咬吞食,沉机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他轻轻笑了笑,忽然之间,电棍的顶部爆裂开来,形成了一个火球!
火浆迸溅,火势迅速漫延开来,热浪在灼烧沉机的同时也在灼烧着周围的红衣。
电池过热自燃了。
沉机挥着电棍,将可燃的电解液与其他化学物质挥洒出去,周围的一切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烧了起来,熊熊的火占据了沉机所有视野,红衣们在火焰中嘶吼惨叫,翻滚着蹦跑着试图将火熄灭。
火也终于落到了沉机身上,沉机若无所觉。
沉机看着这一幕,口鼻再度冒出了鲜血,他放肆的大笑了起来。
积攒了许久的疼痛在这一刹那袭来,他一声都没哼就倒了下去。
还好玄学还讲武德,在电棍上画上的通玄符一样能够作用于电棍自燃的火焰。
隐约之中,他仿佛看见什么东西向他冲了过来——算了,无所谓了。
……
***
沉机猛然惊醒,他看着漆黑的天空,有种摸不清自己身在何方的迷茫。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他意识到这一点,迅速撩开了衣袖,只见手臂上白皙光洁,没有被灼烧和撕咬后的伤口。
【沉机你心率怎么回事?怎么那么高?】系统猫的声音从他脑海里传来,下一刻系统猫意识到了一点,紧张地说:【操,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外面干什么?找死吗?!】
沉机刚想说话,一张嘴就吐出了一口血来,沉机用衣服擦了嘴边的血,快速地问:【小八,庙里有没有什么情况?给我定位。】
系统猫:【没有!什么事儿都没有!你怎么跑到后山去了,要命了你是嫌弃你死的太慢了吗?!你身体机能怎么下降得这么快!你到底在做什么?!我帮你打电话报警?!黄符呢!黄符你带了吗?!】
【……我活下来了。】沉机陡然道。
这一句话,让系统猫沉默了下去,随即就传来了系统猫骂祖宗十八代的声音。卧室门被系统猫一脚踹开,它叼着蛋黄派冲出庙门,对外面喵了一通,很快有两只黄鼠狼冒了出来,系统猫咬着一只就往后山的方向拖。
小黄鼠狼们虽然看着小,可实实在在都是活了几十年的精怪,其中一只跟着系统猫跑,另一只都是对着天空叫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有回应传来。
沉机扶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四肢都软得像是面条。他缓了一会儿,坚持着站了起来,刚刚系统猫说他在后山,他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借着月光看了许久,才发现他居然走过了去山顶的林荫小道,再往前走就是老桑树的地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