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像是要为他止血一样,堵住了那一截皮肤,血也消失了。
得亏于视觉的丧失,与本身已经丧失的听觉,抛去巨痛之外,沉机显得格外的清醒。
他应该怎么办?
让系统猫叫醒他……或许在系统猫叫醒他之前,他应该说点什么,博取眼前这个‘人’的同情或者怜悯,然后让祂主动放过他,亦或者其他什么……但凡能拖延一点时间就好。
可第六感却在疯狂叫嚣——不要说话,不要做出任何表情,任何动作,否则一定会发生极其不好的事情!
到底听哪一方的呢?
在沉机不知道的时候,黑雾已经将他紧紧包裹得如同一枚蚕茧一般,它们将他困在其中,连呼吸都缝隙都不曾给与,皮肤被勒出了一条条青紫,连骨骼都在咯吱作响。
而被困在蚕茧中的主人公却一动不动,仿佛早已失去了灵魂。
忽然之间,一切就像是开始突兀地出现一样突兀地消失了,沉机从半空摔落在了地上,他没有任何反应,庭院中的沉先生、红衣也都消失了。
沉机骤然睁开了双眼,眼耳口鼻中同时流出鲜血,四肢迸裂出一道道血口,几乎能够摧毁任何人意志的巨痛席卷他的每一根神经!
一道白影倏地跳上了沉机的床,白虎垂眸看着沉机,垂首将额头抵在了沉机的眉心,与此同时,沉机身上那些恐怖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而同样的伤痕出现在了白虎的身上!
白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弱无力,伤口遍布它的全身,眼眸紧闭,一道道血泪从它眼角滚落,打湿了洁白的皮毛。
沉机犹然沉浸在那种痛苦中,几乎有接近五分钟的沉默,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急速地呼吸着,他挣扎着爬起身,看着像是死过去的白虎:“……香香?!”
“香香?!你怎么了?!”他喊道。
明明知道推搡是最愚蠢的办法,可沉机仍是忍不住推搡着它,希望它能给它一点反应。
白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青蓝色的如同宝石一样的眼睛与他对视,沾满血的舌头在沉机手背上舔了一下。
【死不了。】黄二爷从屋外跳了进来:【白虎爷爷是承继你的伤过去,这种伤落在你身上就活不了了。】
黄二爷的身体急速膨胀,化出了二米八的法相,它一口就将沉机叼到了自己的背上,一爪子拍在了白虎身上,随着一阵光晕,白虎变作了一个肩宽腿长的青年人,它将他也叼上了背脊,如风一样蹿出了山君庙。
沉机被剧痛折磨得没有说话的精神,知道香香没事后更加没有开口的意思,黄二爷却道:【不要吭声,就保持这个状态,跟我走。】
黄二爷带着沉机到了山腰,是沉机祸害过很多次的那棵香椿树,黄二爷绕着那棵香椿树向左绕了三圈,又向右绕了三圈,最后一圈一结束,香椿树后面陡然多出了一条道路来,黄二爷就沿着这条道带着沉机和白虎进去了。
沉机早就知道香香就是长栩,他极尽所能地抱着长栩,挨着他的手臂,不让自己和长栩从黄二爷身上掉出去。很快地,他听到了一些声音,仿佛有好多人叽叽喳喳在说话,又好像不是人,他和长栩被扔到了一个带着温暖阳光味道的窝里,又没有人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推醒他:【沉机,沉机,起来吃药了!】
沉机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是一片灰白,黄二爷啧了一声,又试了一下他应该是听不见的,掐着他的下巴就把一大碗苦药汁给他灌下去了。
沉机看上去也不像是要吐的样子,黄二爷就放他继续去睡了。
***
沉机大概只昏过去了两个小时左右,他很早醒过来了,但是他四周一片灰暗,耳旁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却能闻到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儿,还能摸到一旁的人。
沉机就在这中看不到听不到也不能说话的情况下静坐了约莫半个小时,直到他开始能够听见一些稀碎的声音了。
这里好像有很多小动物,总能听见小爪子哒哒哒过去的声音。他摸索着一旁的人,凑到他的身边,听见轻到几乎没有的呼吸声,才又觉得安心。
他记得,黄二爷说是长栩将他的伤承继过去了——所以上一次做梦的时候,他受了很重的伤,他记得他应该是被烧的体无完肤的,但是他醒过来的时候只是元气大伤,而白虎身上出现了许多烧伤……也是长栩将他的伤承继过去了?
忽然之间,沉机的手心里被一个毛茸茸的会动的东西顶替了,那小东西在他掌心里磨蹭着,很快将一个令沉机非常熟悉的方块——手机推到了沉机手里,小爪子哒哒哒几下,手机用标准语音说:“安全,别怕,吃饭,喝水。”
毛茸茸从沉机手心里钻了出去,一个圆乎乎的东西被塞到了沉机手里,沉机捏了一下,软乎乎的,中间很有弹性,再加上很明显的芝士牛肉香气,应该是个汉堡包。
毛茸茸又带着他摸了摸旁边,旁边是个纸杯子,杯壁上还沾着冰冷的水滴,沉机低头想要闻闻是什么,却差点被吸管插进了鼻孔里……是可乐。
手机又响了起来:“好吃,吃!”
沉机尝了一口,哦,是金拱门穷鬼套餐——最近的金拱门距离他们至少八十公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热的送到他嘴边来的。
吃完之后,沉机又摸到了长栩身边,牵住他一只手躺下了。
再有一天,沉机的听力和喉咙完全恢复了,但是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他醒过来的时候摸了摸眼睛:“我该不会是瞎了吧?”
【没。】有一双手伸了过来,很明显是人类的手,沉机摸了一摸,听声音是黄二爷的?黄二爷冷哼了一声说:【别误会啊,也就这样比较方便给你弄东西,我才不喜欢人类的外形呢!】
沉机颔首,对着大概是黄二爷的方向敞开了双臂:“二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二爷看着沉机对墙壁敞开了双臂,不禁撇了撇嘴,化作原型跳到了他的手臂上,沉机下意识收拢了手臂,将它抱好。黄二爷哼哼说:【你都送上门了,祂也想见你呗!】
沉机侧首:“嗯?我不明白。”
黄二爷的尾巴摇摆着,却左顾言它:【你那庙什么时候才修好?这么久了,等着人心急呢!你都上门去了,祂当然要开门来问你一下,问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工!】
黄二爷眼睛一撇,突然嘿嘿一笑:【从前有个小孩儿,他妈关照了让他别乱带朋友回来,结果今天带个世仇,明天带个□□大哥,还在家里赖着不走了,你要是这个妈,你急不急?】
沉机也跟着笑了起来:“前提是,那真的是我妈吗?”
黄二爷:【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只是一只普通的黄鼠狼罢了。】
第69章
沉机露出了一个含蓄的微笑, 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黄二爷的意思是说,既然沉机用了装修的原因隔绝了神像探知凡间,却又暂停了装修, 首尾两端, 本来就让‘祂’心怀疑虑,这时又带回了应该属于死敌的白虎在家里长住, 又来了蓝衣鬼仙,所以沉机入梦的时候,祂坐不住了,直接入侵了梦。
而沉机问祂为什么着急,黄二爷则是表示这不是它能够管的事情,甚至它提及祂,大部分情况下都只能用些代称和比喻, 也只能不痛不痒说两句——毕竟它也只是一只生于小青山长于小青山的黄鼠狼罢了, 它不能违背小青山的山君。
沉机抚摸着黄二爷柔顺的皮毛:“二爷爷, 香香醒了吗?”
【还没有, 香香它……】黄二爷顿了顿,自己也被沉机天天‘香香’、
‘香香’的给带歪了:【这些伤对白虎爷爷伤害不会很大, 只是它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罢了。】
沉机应了一声, 他有些好奇为什么黄二爷昨天把他从山君庙带了出来, 可又好像没什么好问的——他要是继续待在山君庙感觉就能死。
他甚至怀疑香香根本不是因为承继了他受到的伤害才昏迷的……祂总不能莫名其妙良心发现自己这种在梦里纠缠男人的行为是不对的是有病的从而把他给放了吧?
黄二爷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尾巴尖儿在他手心里扫了扫,便从沉机身上跳了下去,黄二爷打了个呵欠:【没事可以到处走走, 我先去睡觉了~】
沉机换了个方向,摸索到了白虎的尾巴,他顺着尾巴摸到了白虎的身上, 感受着微弱的呼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沉机才松开了白虎,他的眼睛看不见,但不妨碍他对黄鼠狼的老家有一定的好奇心,再加上在床上躺了许久了,他想下去走走。
视觉的消失让其他的感官变得格外的敏锐,他摸索着下了床,手掌贴着床沿绕了一圈,才发现这并不能算是一张床,而是一个巢,一个用干净的皮毛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巢,好像是专门做给他来用的一样。
墙壁是土坯,顺着墙壁走,就可以摸到大门的位置,轻快地脚步声一瞬间袭来,很快就有毛茸茸的触感贴在了他的小腿上,轻柔地扫了扫。沉机慢吞吞地俯下身去,一只小黄鼠狼就跳到了他的手上:【沉哥,你眼睛还没好吗?我给你采了枸杞子你吃点试试?】
原来是小翻译。
“还没好。”沉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但应该是暂时的,他用指尖勾勒了一下小翻译的嘴筒子,小翻译用侧脸蹭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气味短暂的留存上去。
【沉哥,我带你出去晒晒太阳!】小翻译说着,见沉机点了点头,就从沉机手上跳了下去,它本来想变出法相载着沉机出去,沉机却按住了它:“不用,你带我走走,我想走走。”
小翻译有些疑惑地说:【沉哥,没关系吗?我带你出去嘛,家里路不太好走。】
沉机笑了笑:“没关系的,我走慢点。”
小翻译只好在沉机面前引路,尾巴勾着沉机的小腿牵引着沉机。沉机走的很慢,却很从容稳定,他眉目不动,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依旧目视前方。
他确定他暂时性失明,但同时也不太确定。
从黄二爷离开后,他眼前好像就有点说不上来的光感,黄二爷离开后那光感又消失了,直到小翻译的出现。小翻译身上也有光感,不是那种朦朦胧胧的光,而是非常清晰地用另外一种形式勾勒出了小翻译的轮廓。
小翻译的五官、影子,乃至每一根毛发都被清晰得勾勒了出来,甚至那些线条会因为小翻译表情的转变而转变……但同时这些线条也是极为杂乱的,并不是每一根线条都贴着小翻译,有时候会有很多奇怪的小点,沉机不太清楚那是什么。
他喊了一声:“小翻译,你上来。”
小翻译脚步一顿,转身爬上了沉机的手臂,沉机沉吟了一瞬,伸出手指触碰那些奇怪的小点。他自己也有光感,他的颜色和小翻译不同,他是一种淡灰色,而小翻译的光感是黄色的,当他的手指探入那些明黄色小点时,那些小点都避让了开来。
同时他的手指并没有感觉到触碰到了任何东西。
沉机心中明白了过来,这些大概就是小翻译的气场……或者说是修为?说不清,大概是这样的东西。
刚刚看见黄二爷只感觉到有光感说不定是因为黄二爷的气太强大了,撑满了整个房间,所以他才看不清。
小翻译还以为沉机想摸它,乖乖地把脑袋凑到了沉机的手心里,沉机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它一侧耳朵,在耳根上用力摩挲了两下,小翻译情急之下发出了一声‘嘤’,又使劲拿脑袋蹭沉机的掌心。
沉机这才不逗它了,猫科动物好像都很喜欢有人帮忙挠自己的耳朵根。
小翻译继续给沉机带路,一路上还遇见了十几只黄鼠狼,它们混在一起,在沉机眼里就是一坨,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沉机感叹道:“你们家族可真大。”
小翻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沉哥,我们家大部分小的都还在睡觉啦,大家白天都不爱出门哒!】
“原来是这样。”沉机扶着土墙,小翻译好想知道他想问什么就说:【大家刚修炼出法相的时候会收不起来,就把家里给修的大一点,不然撞到也是很痛的!】
沉机有些奇怪地说:“法相也会撞墙吗?”
小翻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沉机只觉得有一阵阴风吹过,他的眼中只见一团像是绒毛球的玩意儿嗖得一下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然后一头撞在了他面前的土墙上,圆溜溜的绒毛球都变成绒毛饼了。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那绒毛饼子抬起头,露出一张非常凶恶的黄鼠狼脸,与之前黄二爷跟他凶的时候有点像,只听它道:【这里怎么有个人类?!刚好我吃了补补……】
代表小翻译的线条嗖得一下蹦了起来给绒毛饼子一个回旋踢,只听见嗷的一声,绒毛饼子化作了一道闪电消失在了沉机的视野中。
小翻译好像觉得有点丢人,声音都变得结结巴巴:【沉、沉哥,就是这样……你别见怪。】
沉机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斯文善良,小翻译瞅了两眼又乖乖地带沉机出去了。
好不容易出了洞府,沉机感觉到前方是一大片乳白色的光晕,在极致简单的视野中,这片光晕宏大而灿烂,沉机伸手触碰着它,指尖便有了融融的暖意——原来这一大片乳白色的光晕代表的是太阳。
很合理。
小翻译给沉机找了个草垛子当躺椅,已经枯萎的草也是用灰白色的线条勾勒出来的。沉机坐下眯了眯眼睛,没有焦距的瞳孔低垂着,对比着自己和枯萎的草的区别。
都是淡灰色的。
但是草垛子是一种死寂踏实的灰白,而他的灰白轻灵一些,看着像是雾气,没那么死气沉沉的,也没有那么灰。
——他命不久矣了。
沉机突然有了这么一个想法,他甚至给自己估算出了一个时间——或许也不能说是估算,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出现在他心里的数字:大概是一年。
如果保持现在这个状态,一年后他就会死,但也可以调养一下,调养一下说不定就好了。
怎么调?不知道。
但是知道可以调养,有法子的,找对人或者吃对东西就可以了。
沉机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忽地手上碰到了一个冰冷滑腻的东西,他一顿,垂眸望去,暗红色的线条勾勒出了一个类人的模样,它的尾巴压在沉机的尾指上,在沉机扣住它的时候,它的线条突然变得杂乱无章了起来。
那像是一捧炸开的烟花,万千颜色好像突然就加入了暗红当中,沉机像是被困在万华镜中一样,眼花缭乱之中,忽地看见那暗红色的线条又凝聚成了一个人形的生物。
沉机掐着人家的尾巴。
沉机眉目不动,只是问道:“黄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