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也不想走到院子里,才在花园的角落里找到江羽书。
他穿着睡衣,面前摆着一个铁盆,正一叠一叠的往铁盆里烧纸,折好的纸包,上面写着姓氏和年龄,里面封着黄纸,他蹲在角落往盆里放,眼中闪动着跳跃的火光。
谢梵天停下脚步,默默看着江羽书无声烧纸。江羽书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纸钱被燃烧殆尽,最后变成一捧灰,江羽书的神情明明没有什么变化,但谢梵天却从他眼底看见了孤寂,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似的孤寂。
他忍不住快步跑过去,江羽书纸钱烧完了,把灰倒进旁边挖好的坑里,埋好,然后拿着盆转身,迎面就撞上急急忙忙朝他跑来的谢梵天。
他衣衫不整,毛毛躁躁,鞋都没穿,像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就跑出来了,一看到江羽书就紧紧抱住了他,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委屈 :“……明年,我陪你去看阿姨,可以吗?”
明年对江羽书来说很遥远,一切的未知都是遥远的,他连明天是什么样都不确定。
但感受着谢梵天微凉的体温,紧紧箍在他腰间的手,江羽书还是轻轻回应了 :“好。”
明年的事明年再说。
至少这一刻,他想答应。
***
第二天一早,江羽书去医院照顾江铭,谢梵天也跟着去了。
除了他们之外,病房里还有江羽书按照江铭要求联系的律师和记者。
江铭的脸色看上去并没有比昨天好太多,他这次是真的伤到元气了,跟谢梵天打了个招呼,看向记者 :“我有话想说,我希望这次的谈话能传得越广越好。”
记者点点头。
……
江澄澄从江家出来就回了姚大伟这里,抱着手机看群里刷屏。
江铭被气晕了,救护车把他拉走了。
江澄澄的手机群里都在聊这件事,江澄澄长久不在群里发言,他们早就忘了群里还有这号人,八卦聊得肆无忌惮。
屏幕倒映出江澄澄写满了快意的脸,他没想到江铭竟然被他气晕了!
他只顾着往江铭身上补刀,恨不得他现在立马气疯才好,根本没注意他身体怎么样。
看到群里传播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的照片,还有江羽书焦急的上救护车的照片。
江澄澄脸上满是畅快,他就希望这两个人能痛苦,越痛苦越好。
江澄澄阴暗又扭曲的从各个群里窥探这两个人痛苦的样子,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一看,竟然是钱一啸,上次喝醉酒忘了把他拉进黑名单了。
江澄澄撇撇嘴,不知道钱一啸找他什么事,接通,那头的钱一啸估计也没想到电话能接通,愣了一下才道 :“真的是你把江叔叔气晕的吗?”
江澄澄怔了怔,下意识回道 :“你怎么知道?”
原本钱一啸心里还抱着几分幻想,江澄澄顶多就是幼稚了一点,蠢了一点,不可能这么坏,被亲口证实,瞬间哑口无言。
钱一啸好几秒没说话,江澄澄耐心就快没了,那头才传来声音,好似对他无比失望,惊讶道 :“江澄澄,你怎么会这么坏?”
江澄澄懵了,钱一啸说他坏?
他凭什么说他坏!
还没等江澄澄生气,钱一啸冷冷道 :“圈子里传出的消息,江叔叔今天要接受记者采访说这件事,如果他说出这件事,你自求多福吧。”
江澄澄愣住了,挂断电话立马上网去搜,想也不想用江铭做关键词搜索,内容很快出来,是直播,他看到屏幕上坐在医院病床上的江铭,攥紧掌心。
他不后悔,无论江铭跟记者说了什么,就算说他是被自己气进医院的他也不后悔。
他敢作敢当,做过的事这辈子都不会后悔。
江澄澄浅浅地呼出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点进视频,屏幕上的江铭面容憔悴,靠在枕头上,面对着记者,开口说出的话就是暴击 :“今天把记者找来,只有一件事要宣布。”
“我江铭,江氏集团的董事长,在此向全社会宣布,与养子江澄澄断绝关系。”
江澄澄震惊,看着屏幕上江铭那么虚弱,说这段话却斩钉截铁的样子。
江铭向所有人宣布跟他断绝关系了?
他呆滞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指甲深入掌心,无所谓的想,反正在他心里江铭早就不是他爸爸了,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他不在乎。
江铭的话还没说完,看向镜头的眼神很疲惫,声音虚弱 :“我早就该跟他断绝关系了,在他为了钱跟陈氏合作,企图把江氏机密告诉别人,被我抓到的时候。”
江澄澄无法冷静,江铭在说什么?他忽然有些不敢听下去……他不怕江铭跟他断绝关系,但是他怕江铭把这些事告诉别人!
别人知道了会怎么看他?
……谢梵天会怎么看他?
江澄澄的理智在疯狂叫嚣,想要江铭住口,可是江铭的声音还是传进他耳朵里,像一道无法摆脱的阴影。
屏幕里江铭笑了起来,自嘲道 :“就算这样我还抱着妄想,就在昨天……”
江铭狠狠闭了闭眼,回忆这件事似乎让他很不适,以至于不得不停下来缓一缓,手放在心脏上,有画外音问他没事吧,江澄澄听出那是江羽书的声音,他就陪在江铭旁边!
“他再次想偷保险箱里的东西被我发现了,我和他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气之下被他气到住院了……江澄澄,如果你在看,我只有一句话想对你说,我对你仁至义尽,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江澄澄一颗心直直地往下落,因为江铭决绝的话,还有他话里的信息量,让他手脚发凉,前所未有的慌乱。
这一刻,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以前的圈子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光环也被剥夺了,没有人会和这样的人接触。
江澄澄这个名字,会伴随着这些事跟着他一辈子。
江澄澄气得抓狂,恨不得堵住江铭的嘴。
他怎么可以把这些事说出来……!
江澄澄终于知道慌了,但不是后悔,是恨这些事被大家知道了,他的名誉毁了,更恨说出这一切的江铭。
他手指颤抖的想关掉屏幕,在关掉屏幕前,江铭最后一句话在这间狭小破旧的屋子里响起,过了好久,江澄澄脑子里好像还回荡着这句话。
“江家的孩子只有江羽书一个人,江澄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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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来啦!
第75章
医院。
江铭对着记者说完这番话, 当着摄像头的面像全社会宣告和江澄澄断绝关系。说完这番话他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般,示意记者可以关掉摄像头了。
记者被找来时就知道江铭要做什么,但亲耳听到还是很震惊, 江铭在本地也算出名的企业家了, 当众宣布跟养了12年的养子断绝关系, 还爆出了这么多内幕,可想而知这个新闻会有多火爆。
他们赶着回去写独家, 看到江铭疲惫的样子主动提出离开。
高级病房里面还有套间, 记者离开,江铭强撑起精神,叫了律师进来, 心绞痛控制得好能正常生活,变成心梗的可能性不是百分百。
但江铭这么多年身体都很好, 一朝住院就感觉浑身上下的毛病都找上门了, 而且还是被江澄澄气进来的, 身体上的难受反倒是小事, 心里难受了, 哪里都不舒服。
律师走到病床前, 江铭看着房间里的人, 管家和江羽书都在,谢梵天也在。
江铭转头对着律师道 :“我要立遗嘱。在我死后,我名下的所有资产都留给江羽书。”
律师记录着,包括江铭的所有不动产、股票, 基金, 这些全都留给江羽书一个人。
律师之前就听说过江家把江羽书送到乡下实则是为了培养他,待成年后就接回来掌管大局之类的言论,但江羽书连公司都没进, 他自然也不把这种言论放在心上。
直到现在江铭立了遗嘱,才发觉这个言论有多靠谱。
律师按照流程立完遗嘱,离开前朝江羽书点了点头,但出乎意料的是,板上钉钉的江氏集团继承人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和惊喜。
律师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在对方看过来之前赶紧收回视线,带着遗嘱离开了。
江铭精神不济,应付完律师和记者还是对谢梵天笑笑 :“辛苦你了,这两天身体不好,招待不周。”
谢梵天脸上的表情似乎柔和了点,毕竟是病人,不好太端着架子 :“哪里的话,江叔叔你养好身体比较重要。”
江铭跟谢梵天客套了两句,管家留在这里照顾他,江羽书和谢梵天走出了病房。
江羽书还有事,江家现在家不像家,杜语琴和江澄澄回不来,江铭又住院了,家里实在冷清的很,谢梵天想回家拿点换洗衣服,陪江羽书住几天。
走到病房外,江羽书回头看了眼,整层楼只有这一间高级病房,有专门的医疗团队随时待命。
江羽书看了眼房门就收回目光,两人乘坐电梯下楼,谢梵天观察着江羽书的脸色,江铭宣布把所有财产都留给江羽书时,连他都有点意外。
惊讶江铭把遗产都留给江羽书,一分都没给江澄澄和杜语琴留,更觉得江铭这个人真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之前对江澄澄百般宠溺,现在就能当着媒体的面把江澄澄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能在生病时把遗产全部留给江羽书,等他病好后会不会又变卦呢?
江羽书可不是江铭以为的面冷心热,等他发现江羽书不像他想的那样,会怎么样?
谢梵天脑子里想着这些,看江羽书冷静的脸色,觉得他不像是会老老实实等江铭百年之后再继承遗产的人,江羽书想要的从来都靠自己去争。
两人上了车,江羽书回头看了眼医院,守卫并不森严,毕竟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银行,每天探病的人也很多。江羽书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
谢梵天送江羽书去市区的一个咖啡馆,知道他有事要谈,没多问,只道 :“等会儿要来接你吗?”
江羽书摇头,谢梵天离开前见周围没什么人注意他们,抬手抱了江羽书一下 :“那我收拾好行李就直接去江家。”
江羽书轻轻嗯了一声。
登堂入室的谢梵天笑得一脸满足 :“早点回来。”
……
车子开远,江羽书进了咖啡馆,环视一圈,角落坐在一个男人,选的位置很偏僻,穿着打扮也很低调,如果杜语琴在,一定可以认出眼前的男人就是投资公司的总经理。
男人看着江羽书慢慢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无比热切、殷勤 :“您猜的没错,杜语琴有了钱后又把这笔钱投进去了。”
江羽书嗯了一声,杜语琴的心理不难猜,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一步,身后还有江铭这个靠山,人都有侥幸心理。
服务员上前问江羽书要什么,江羽书点了一杯咖啡,嗓音淡淡 :“可以私下收购江氏的散股了,记得要匿名。”
男人点点头,想起今天听见的新闻,不止在网络上,电视上的财经频道,收音机都能听见江铭和养子断绝关系的消息,他恭维道 :“恭喜。”
江羽书对上他的视线,稍稍偏头,眼神里是真切的疑惑 :“恭喜什么?”
男人张了张嘴,又看到江羽书眼里的明悉和淡然,立马明白江羽书知道他的意思,便不说话了。
江羽书垂眼,看着面前的咖啡,江氏在创立之初就有他母亲付出的心血,他母亲也持有江氏一部分的原始股,只是远比不上江铭这个大股东的股份多。
江氏本就有他母亲的一半,他继承江氏再名正言顺不过,需要靠江铭的遗产来继承公司?
江铭在他眼里从来不是父亲,是一个负心汉,报复对象……以及对手。
江羽书又对男人嘱咐了几句,才起身离开咖啡馆,男人也站起身消失在人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