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我们两家还算旗鼓相当。”杜虞回答,“但后来渐渐的,杜家就变成了宋家的附庸。”
“很多更早的东西几乎都遗失了,关于我们家那些古老的传承,也几乎都断掉了。”
“现在……只剩下那只鬼。”
两人对视一眼。
“宋宁钧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把你哥哥出事的记录给你。”杨知澄冷静地说。
“是的……是的,他一拖再拖。”杜虞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仰头望着街上阴沉的天空。
比起他们刚来桐山街的时候,这天际变得更加昏暗了。就和宅子里看到的一样,乌云重重地压在建筑上。
“要下雨了。”杨知澄怔怔地看着天空,忽然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好久冒出这样一句话。但阴郁的雨云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沉沉落在他的心头。
好熟悉的感觉。
宋观南不知何时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杨知澄闭了闭眼,对杜虞说:“他应该去了444号,走吧。”
杜虞点了点头。
“小心。”他说,“444号的场景几乎没有被探明。街道旁的居民不会再局限于建筑内。你还记得那个‘贵人音鞋店’吗?”
“记得。”杨知澄点头。
“它似乎在410号。”杜虞看了眼被阴云覆盖的桐山街尽头。
“我知道,我会小心。”杨知澄抿唇。
他心中仍然有着隐隐的担忧。
马上要下雨了,若是雨正巧在他们前往444号的路上下下来,他们该躲去哪里呢?
但他们也无处可去。379号宅子大约不愿意收留他们,他们只能快速向前,趁早进入444号。
拖不得了。
从379号拿的柴刀早就不知道去了哪。杨知澄身上还疼着,握了握空空的手,一路向桐山街内部走去。
……
379号离周婶的猪肉铺不远。
隔着一小段路,杨知澄就闻到了那股刺鼻的血腥味。他抬起头,便看见那熟悉的店铺。
店铺前搁着块千疮八孔的案板,案板面上还留着几个深深的刀痕。而店内隐隐约约悬挂着不少‘猪’,那些猪颜色怪异,正微微晃动着。几只苍蝇从店门中飞出来,在案板上盘旋着。
周婶不在。
杨知澄瞥了眼空荡的案板,有些眼馋那不知道被记忆里的自己拿去哪的剁骨刀。
他现在在鬼的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便签纸快没了,而且只能起到个指示的作用;而那枚戒指……真拿它来对付鬼,估计自己死得更快。
每次遇到危险,他都只能靠宋观南。
如果哪天,碰到宋观南都很难处理的鬼呢?
杨知澄心中始终抱着这样的隐忧。
在进入400号后,那股潮湿怪异的空气便变得愈加浓郁了。
和379号老宅不同,这股潮湿味很像回南天,水珠在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黏在皮肤上,又渗透进骨髓的每一个角落。杨知澄感觉身上的衣服都变得黏糊起来,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人气也少了许多,四周的建筑要么门窗紧闭,要么只开了一半的门。站在这里,可以看见街道的尽头——那里是一栋小洋房,圆顶相较于旁边的房子高出了一圈,在乌云下尤为显眼。
那里就是444号吗?
白色屋顶上沾了一片片青苔,一副萧条的景象。杨知澄望着这房顶,忽然有些眩晕。
街道旁有吱吱嘎嘎的声音。好像有人躲在阴暗的房间里,偷偷地打量着他们。
这样被窥伺的感觉十分令人不适,杨知澄皱起眉头。
噗嗤……噗嗤……
不远处有拖沓的脚步声传来。杨知澄瞥见不远处一个挎着篮子的阿婆,推开有些残破的店门,伛偻着背站着,定定地盯着三人。
阿婆身上脏兮兮的,面庞上皱纹挤挤挨挨。她挎着的竹篮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鸡蛋,几乎要从筐子中掉下来。
诡异的是,那些鸡蛋并非正常的黄色,而是呈现出极为刺眼的鲜红。
她一脚踏出店门,站在街边,浑浊双眼中闪烁着幽冷的光。
“绕开她。”杜虞谨慎地说。
三人便向旁边挪了挪。但阿婆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手中的竹筐抖了抖。
一只鲜红的鸡蛋在竹筐里晃了晃,掉落在地上。
啪!
黄黄白白的东西四散溅开。
……怎么感觉,看起来不像是鸡蛋的样子?
杨知澄闻到一股怪异的臭味。他眯起眼,脚步加快。
啪,啪,啪!
突然,鸡蛋碎裂的声音变得更加密集。臭味迅速逼近,杨知澄回过头,只见表情阴郁的阿婆正踩着地上的黄黄白白的液体,步履蹒跚着向他们快速逼近!
“走!”杨知澄抓着宋观南。
他们向前一路小跑,踩在青石板街道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路旁的街景飞速掠过,杨知澄气喘吁吁,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贵人音鞋店。
桐山街上的贵人音鞋店看起来和记忆里的大相径庭。细长的宋体字门牌高高挂起,露出下面半开的店门。
店铺前挂着只锈迹斑斑的风铃,正轻盈地晃动着。门缝间透出明亮温暖的灯光,在阴沉的街道间醒目得像是唯一的港湾。
杨知澄恍惚一瞬。
从半开的店门中,传来“笃笃笃”的声响,似乎是缝纫机在装订鞋垫。暖黄的灯光下,他似乎看到个人影,端坐在店内,身后是一双双鞋。
一双双鞋……
他一个激灵,猛然回归清醒。只是那灯光下模糊漆黑的人影却留在他视网膜似的,不断地在他的眼前晃动。
……不行。
杨知澄深吸一口桐山街潮湿的空气,闷头向444号跑去。
只是那阿婆的脚步声仍然缀在身后,而那装订鞋垫的声音和人影始终在他身边挥之不去。浑身的疼痛一阵阵窜入大脑,杨知澄急促地喘着气,面前逐渐出现了一个铁质院门。
院门头尖锐地刺向黑沉的天空。一旁的墙壁上糊着掉了大半的水洗红色瓷砖,上面钉着个卷边的门牌。
桐山街444号。
瘦长的字体显得格外诡异。院门内,是一栋四层小洋楼。小洋楼的外漆上爬满了青苔,门口的秋千一边铁链断裂,只剩一条生锈的链子。
小洋楼门窗大都紧闭着。
杨知澄向上望了一眼,突然在紧闭的门窗间瞥见一片刺目的血红色。
和阿婆的鸡蛋,和旅店里那扇渗血的房门别无二致。
那刺目的血红色糊在每一扇窗户上,让整栋废弃的洋楼显得格外诡异。
吱——
在急促的脚步声中,院门的门轴声格外清晰。
这扇原本看似紧闭的院门,就这么开了一条缝。
缝隙间,杨知澄看见洋楼的大门。
那大门竟然也是开着的。
黑暗的缝隙就如同无声的邀请。盯着血色的窗户,突然大开的院门,杨知澄心中骤然弥漫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的心跳加速,几乎蹦出嗓子眼。
被面前怪异场景带起的瘆人感和那种发自本能的恐惧交缠在一起,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
可就在这不断鼓胀的情绪之下,似乎还藏着一丝丝诡异的召唤感。
进来吧。
这里有你的东西。
只是这召唤感太稀薄,始终只能在恐惧之中淡淡地弥散着。杨知澄呆呆地站在原地,身后的臭味不断接近,缝纫机的笃笃声也悄然变得越来越清晰。
突然,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
潮湿的空气变得愈发粘稠。
“要下雨了。”杜虞眯起眼。
下雨?
这个词语突兀勾起了杨知澄的警觉。他猛地抬头,望着压在尖顶上的雨云。
“要下雨了,”他喃喃,“快跑!”
他们对视一眼,杜虞率先推开锈蚀的铁门。
院内地面上都是密密的青苔,好像很久没人进来似的。杨知澄踩着湿滑的青苔,一路向洋楼跑去。
身后的笃笃声,和阿婆的脚步声在他们进入洋楼的时候便消失了。耳畔只剩下呼呼的风声,还有杜虞和宋观南奔跑的声音。
忽然,杨知澄好像在洋楼血红色的窗户间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个模糊人影站在窗前,抬着手,向他们慢慢地挥动。
……就像,在打招呼一样。
杨知澄心中骤然弥漫起一阵诡异的寒意。他脚下下意识地一顿,可天空中却响起轰隆一声惊雷。
不好!
他回过神来,迅速钻进洋楼的屋檐。
当他们踏入屋檐中时,天空中再次传来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