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我们两个亲自来……但该清除记忆清除记忆,该送回局子送回局子呗。”
听见这话,杜虞瞳孔一缩。
在夜色中,他的表情变化并不明显。而下一秒,他便冷淡地“哦”了一声。
他瞥了眼后视镜,镜子里映出杜晟春怀里鼓鼓囊囊的单肩包。
“那就快点,速战速决。”他说,“我需要早点休息。”
“那是当然。”杜晟春微笑,打了个响指。
杜虞收回目光。
他不着痕迹地松了松油门,轿车行驶速度变得缓慢。
“小叔呢?他要来吗?”他随口问道。
“他?”杜晟春瞥了杜虞一眼。
他眼中不带情绪,但却有些审视的意味。
“他还在路上,随后就到。”
“好吧。”杜虞点点头。
浓重的夜色里,轿车速度加快。
它乘着两旁点点路灯,飞快地朝着K市郊外驶去。
……
杨知澄艰难地呼吸着。
剧痛之下,他的大脑近乎宕机。在令人窒息的腐臭和血腥味中,他勉力思考着。
高三那年暑假来到服务区时,宋观南是对这呜咽声避之唯恐不及的。
而这一次,他与呜咽声的关系却发生了180度转换。
书上留下了平安符的讯息——平安符在尸体上。现如今血衣尸体与宋观南遥遥对峙,它脚下的骨头根根聚拢,变成一片片惨白的影子,在黑暗中与鲜红血液交织,格外刺眼。
杨知澄跪倒在地,揪着胸口的衣服,重重喘息着。
宋观南一定再来过这里。
一定……一定来过这里。
他一定发现了什么,不然他为什么还会回来?而那具尸体,那具属于杨知澄的尸体……
那是他前世的尸体吗?
杨知澄盯着那具血红色的尸体,总有种浓烈的违和感。
是一张脸,可它真的是么?
不论怎样,他前世的下场都绝不会好。他应当是惨死了,可为什么而死?
呜咽声逐渐变大。宋观南的身影在尸堆中显得格外渺小。他抬起手,冰冷的风飒然飘起,搅动了粘稠的血腥味!
而血衣尸体脚下的森森白骨陡然从尸堆中探出,倏然袭向宋观南面前!
而跪坐在尸坑边缘的杨知澄头痛欲裂。
手臂上亦是传来诡异麻木的疼痛。杨知澄艰难地撩开衣袖,发现离开桐山街时出现的血色花纹犹如蛇一般缠绕在他的手臂之上。
先前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联系在一起,和前世遥遥呼应着。
上辈子他惨死了,可这辈子他却活着。
他活着,宋观南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是宋观南做的吗?
回忆起那句‘人鬼殊途’,杨知澄混沌的大脑里,触电般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宋观南想要代替他承受这一切呢?
如果本来会死的一直都是他,如果宋观南本来就应当活着呢?
想到这里,杨知澄忍着痛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血衣尸体四肢扭曲,恶鬼般盘踞在森森白影之中。
黑影环绕在尸堆外,盘旋收拢,而那些面目模糊的尸体犹如蛆虫一样蠕动起来,缓慢地开始动作。
尸坑活了。
细碎的呜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与一开始那低沉的呜咽不同,有的尖细有的稚嫩,混杂在一起,变成无法辨认的怪响。
杨知澄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这呜咽中不断变得模糊。他握紧了剁骨刀,冰冷的刀柄此刻成为了维系清醒思维的唯一工具。
森然的风穿过呜咽声,吹过黏腻的腐臭味,在地下室里盘旋。
血尸嘴角的笑容愈发扩大。
他的表情狰狞可怖,一双瞳孔紧缩着。尽管五官与杨知澄别无二致,但那张脸怎么看,怎么都透着股陌生诡谲的气息!
他脚下的惨白躯体游起,在黑暗中化作一片片显眼的影子向宋观南纠缠而来。而宋观南周身环绕着犹如利剑般森冷的风,将那一只只影子割得粉碎。
呼啸声、呜咽声,还有似有若无的诡异惨叫。血液从血尸身上滴滴落下,将脚下一片尸体浸染成鲜红色。
杨知澄心脏中的疼痛愈发剧烈。他又摔倒在地,双手痉挛地抓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
渐渐地,惨白影子在宋观南和呜咽声的夹击下逐渐变得稀少。
尸坑逐渐被腐烂的肉体覆盖,鲜红血液和白骨被逼至血尸脚下。
呜咽声不再扩大,而宋观南在此刻飞身而起,直直伸手,抓住了血尸耷拉的头颅!
血尸脸上的诡谲笑容一滞。
凄厉的惨叫声透过呜咽模糊地传来,血尸那扭曲变形的四肢骤然颤动。宋观南面色变得愈发青白,眼底灰白纹路犹如锁链般缠绕着他漆黑麻木的瞳孔!
杨知澄早就给他换了件长袖衣服。此时此刻,细细密密的血丝从袖口出攀升而出,沿着裸露在外的手臂延伸至手背,再没入血尸的头颅之中!
血尸身上不断滴落的粘稠鲜血猛然一转,如同有生命一般,沿着他的躯体,涌向宋观南青白的指尖!
宋观南……
“宋观南!”杨知澄痛苦地叫道。
又是同样的情景……和桐山街444号地下室里同样的情景!
他死死盯着那颤抖的血尸,有一种极为强烈的直觉——那绝对不是他真正的尸体!
它看起来与他长得一模一样,杨知澄也能感觉到,自己和那具尸体之间存在着某种难以描述的联结。
鲜红血液不详地涌动,不断地渗入宋观南的身体。
宋观南是在代替他吸收那血液……在代替他。
不……不可以。
杨知澄还记得宋观南前世说过的那句话。
“当你成为鬼蛊之时,你不可能还活得下来。那时你便真的人不人鬼不鬼,永远作为他们解铃人的行尸走肉……”
“永世不得超生。”
永世不得超生。
如果他真的想要代替杨知澄承受这一切,那他也要面对如此恐怖的后果吗?
杨知澄猛地一撑地面,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的胸腔里弥漫着血腥味,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还好在桐山街里,他没有让宋观南一个人吸收所有的鬼血。
还好,还好。
他看着尸堆中几乎被血色淹没的宋观南,踉跄着跳了进去。
脚底下的触感绵软,杨知澄一个不稳,差点摔到凸出的骨头上。
他咬着牙,向宋观南的方向飞奔而去。模糊扭曲的视野里满是横陈的尸体,层层包裹住中央那个高大但单薄的身影。
血腥味愈加浓烈,死死笼住他的口鼻。
意识好像变得模糊了,但都不重要。杨知澄不管不顾,先是一把扯下血尸脖颈上的平安符,而后,便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宋观南抓着头颅的那只手!
在触碰到宋观南手背的那一瞬间,熟悉得刻骨的痛楚陡然侵袭而来。
那痛楚比方才的感觉还要清晰许多。所有的感官在这一瞬间远去,心跳、呼吸,甚至作为人的意识,也都淹没在这般毫无尽头的痛苦之中。
时间无限地放大。或许过了很久,又可能只是短暂的一瞬。
杨知澄脑海里似乎掠过一些破碎的画面。那些画面伴随着这灭顶般的痛苦,有的一片灰白,有的又红得刺眼,但大都毫无意义。
但某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宋观南的脸——
那的确是宋观南的脸。宋观南站在如血的夕阳下,面前是漫山遍野的墓碑。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而他的眼眶微微地红着,好像哭了似的。
下一秒,杨知澄意识回笼。
痛楚的余韵还未散去,他还是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用力地眨了眨眼,才勉强恢复了视觉。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身体还是那个身体……但有什么东西微妙地发生了改变。
眼前是湿黏的土墙顶。
杨知澄的眼珠艰难地向一旁转动,蓦地对上了宋观南的下颌。
……好像。
好像宋观南正抱着他。
迷惘中,杨知澄下意识地叫了声:“宋观南?”
“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