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破败砖楼的第一层,被改造成了一座灵堂。灵堂正中央,摆放着与工厂中一模一样的漆黑木棺。只是这只木棺并未合上,棺盖搁在一旁,将棺材里的尸体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尸体穿着一身鲜红色的喜袍。它双手环抱,看起来格外安详。木棺旁环绕着一圈蜡烛,明黄的火光将它的面庞映照得多了几分血色。若不是嘴唇过于惨白,它看起来,竟像是还活着一样。
而它长着一张,和宋观南一样的脸。
和工厂棺材中的尸体别无二致。
正对着棺材,是一张巨大的黑白遗像,遗像中,是宋观南麻木诡异的脸。
呼——
又是一阵风。宋观南猛地伸出手,将杨知澄挡在身后。
风刮入灵堂,环绕着棺材的烛火不断摇晃。而那具安详躺着的尸体,突然猛地坐起,向两人缓步走来!
即使躲在宋观南身后,杨知澄仍然能感觉到一阵森然刺骨的恶意。
“别进去!”宋观南推开杨知澄,径直迎向那座破败的砖楼。
当他一脚踏入门槛时,刺耳的唢呐声和鞭炮声突然齐齐响起。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杨知澄耳朵里传来阵阵嗡鸣,他一把捂住耳朵,死死地盯着宋观南的背影。
宋观南与尸体之间的距离快速缩短。尸体安详的面容上突然流露出一丝诡笑。
它闪电般伸出手,向宋观南抓了过来!
宋观南一掌劈在尸体手腕上,强硬地将那只手推开。而尸体仍未善罢甘休,在杨知澄还未习惯巨响的时间里,他们迅速地过了几招。尸体节节败退,而宋观南骤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插入尸体眉心!
深红色的血液顺着它的面庞流下,尸体抽搐了一下,而后彻底不动了。
但那张悬挂在墙上的遗像嘴角突然怪异地上扬。杨知澄感觉到寒意从背后陡然蹿升,他下意识地向旁边望去,只见那一群轿夫,以及躺倒在一旁的新郎,突然齐齐露出同样的诡笑!
杨知澄头皮一麻。浓密的灰雾倏然开始收拢,而在一片模糊中,似乎有红色的影子四下晃动着。
杨知澄见状,提着剁骨刀便往灵堂中走去。
灵堂中的蜡烛疯狂地摇晃了起来。宋观南瞳孔重新变得漆黑,冰冷肃杀的风刮起,卷着灰雾,朝那团红色的影子包裹而去!
雾气短暂地退散了些许,杨知澄终于看清,那一只只红色的影子,正是一个个穿着喜服的‘宋观南’!
在风中,它们的步伐变得缓慢。带着诡笑的面庞上肌肉抽搐,似乎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宋观南面色苍白。
“杨知澄,挡住他们。”他慢慢地说,“问题在遗像里,给我时间,我要打开它!”
杨知澄“嗯”了一声,提起剁骨刀,直迎向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具红衣尸体颈骨处砍去。
刀刃切入肉中,并没有方才在厂房时那种强烈的阻滞感。杨知澄手中用力,红衣尸体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头颅轰然落地。
握着剁骨刀的那只手上传来酸痛的麻木感,杨知澄提刀再砍,硬生生地将红衣尸体拦在棺木之外。
但尸体似乎正源源不断地涌来。
整个小镇里的烛光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团什么也看不清的灰雾。杨知澄看不到瞎眼男孩的住所,也看不到小镇入口处用红色朱砂写就的石碑。
甚至身后宋观南的呼吸声都变得微不可闻。杨知澄能感觉到檀香始终环绕在周围,但宋观南与这一片死寂的砖楼融为一体,几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红衣尸体越聚越多,杨知澄半只手臂都开始发麻。他砍下一颗颗头颅,地面上的尸体已经几乎将门槛填平。就在他焦灼地等待时,身后突然传来宋观南急促的声音——
“杨知澄,刀!”
杨知澄艰难地回头,只见那遗像的诡笑已然扩散至整张面庞,在烛光中极为骇人。而宋观南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竟是犹如死尸一般可怖。
此刻,他正死死盯着那张遗像:“快!”
杨知澄两步冲向遗像,一刀劈了上去。
随着玻璃碎裂的脆响,那张黑白遗照陡然被锋利的刀刃撕成两半。
眼前闪过一片白光,杨知澄脱力地摔倒在地。
唢呐声停了,蜡烛也突然熄灭了。
他听见身后宋观南踉跄的脚步声,仰起头,看见遗像背后的景象。
那遗像后,竟是藏了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仍然有着一张与宋观南一模一样的面庞。只不过,从它的脖子到胸口处,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刀痕。刀痕撕破它的红衣,剖开它的胸腔,露出一只鲜红的胃。
胃仍在蠕动。宋观南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它,五指用力,竟是直接将它捏碎了!
血肉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又如同有生命一般蠕动着合在一起。在猝不及防间,朝杨知澄飞掠而去!
但宋观南早有准备,再次一脚将那片血肉踩碎。鲜红色的血在他的鞋底下流进地砖里,似乎有一部分还渗入他的鞋垫之中,最终只剩下一片深褐色的痕迹。
“没事了。”他扭过头,对杨知澄说。
杨知澄艰难地咳嗽了几声,扶着棺材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仰头看着尸体那张与宋观南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泛着青白,眼珠漆黑,竟像是宋观南真的死在他面前一般。
不知为何,他忽然隐隐地不安了起来。
他回过头,只见那片灰雾已然消失不见。白墙黑瓦,和小镇上的青石板路重新映入眼帘。
“去找那个瞎眼男孩。”宋观南的声音传来。
经历了一场恶战,他的步伐有些虚弱,嘴唇仍旧苍白得吓人:“我怀疑他和宋衍有关系,现在去看看,或许能留下什么。”
“嗯。”杨知澄便点点头。
第163章 冰湖酒店(29)
两人循着来时的路,又摸回了瞎眼男孩的住所。
但当他们到时,瞎眼男孩早已不见踪影。
他们将瞎眼男孩的住所翻了个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最后只得在院子里碰头。
“跑得太快了。”宋观南皱眉。
杨知澄也有些无奈。
没了灰雾,惨白的月光洒在院子里,映出那缺角的石井,还有院子里残破狼藉的锅碗瓢盆。
真的走了吗?什么也没有留下?
杨知澄不信邪,又仔仔细细地在井边找了一圈。
在翻找时,他的手肘碰到了井边架着水桶的线。水里突然传来‘咚’地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
杨知澄心中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他探过头,朝井口望去,只见一只尸体,从挪开的水桶中缓缓地浮了上来。
是那瞎眼男孩。
瞎眼男孩嘴巴大张着,眼球绝望地凸出。他如同水鬼一般泡在井里,手中抓着一截白色的蜡烛,竟是彻底失去了生机。
“……宋观南!”杨知澄立刻叫道。
宋观南走了过来。当他看到瞎眼男孩的尸体时,皱眉道:“被灭口了。”
杨知澄呼了口气:“宋衍?”
“八九不离十。”宋观南眸中掠过冷意,“他连媛心都要杀,更别谈这小孩子了。”
“那些话估计都是他教小孩说的。事成之后便灭口,不想让他落在我们手上。”
“事成之后……”杨知澄忽然咀嚼起这句话,“宋观南,你有没有想过,他究竟想干什么?”
宋观南偏头,看向杨知澄。
“你说这里是他为你预设的葬身之地。”杨知澄轻声道,“但你若是独自来此,真的会死在这吗?”
“若他用这只鬼对付过媛心,我独自前来,便大概率不会死。”宋观南回答,“但媛心究竟知道了什么,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地灭口?”
杨知澄仍觉得有些不对。
“进工厂时,我们俩分开了。”他说,“这必然是宋衍预谋的。宋衍将我们分开,他究竟想带我去做什么,又或者想带你去做什么?”
“他来找你,说明他的图谋仍在你身上。”宋观南面带冷意,“原本他并不想让你我相识,指使瞎眼男孩,也是想将我们分开,好让我独自前往工厂。”
“但当时你和我一起进入工厂,他必然需要保你不死——因为鬼蛊,一定要死在他安排好的地方,否则一切将前功尽弃。”
“……是吗。”
杨知澄舔了舔嘴唇,茫然地点了下头。
“走吧。”宋观南拉过他的手。
在冰冷的月色中,他对杨知澄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嗯。”杨知澄又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了瞎眼男孩的住所,沿着街道,终于离开了桃山镇。
离开时,杨知澄又看了眼那朱砂写的碑石。‘桃山镇’三个张牙舞爪的大字在惨白的月光下朦胧又诡异,而它背后,那一片片摇曳的烛火已然消失,整个镇子一片死寂。
或许镇子里的人早就死了。
他想。
这镇子里,原本就没有一个活人——和桐山街一样。
他们沿着镇旁的小溪走了很长一段路。当杨知澄再次回过头时,那桃山镇的石碑,和整个镇子,已然消失殆尽,只留下一片荒凉的草地。
“……没了?”他呆呆地自语。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说桃山镇,还是那具和宋观南长着一模一样脸的红衣新郎。不安犹如乌云笼罩在心头,他始终不明白,杜媛心的那句‘错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错了?
为什么错了?
错了,错了,都错了!
突兀地,仿佛闪回一般,那具带着诡笑的尸体猛然贴向近前。耳畔响起悔恨的、无望的惨叫,那片阴冷诡异的血海仿佛重锤一般,轰隆隆地砸在杨知澄的神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