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澄跟着杜虞回到他的车上。雨势渐弱-,杨知澄身上已经湿透,伤口浸满水,泛着酸胀的疼痛感。
“你们有很多这样的收容地吗?”杨知澄随口问了句。
“是的。”杜虞说,“你之前去过的那个春苑小区,就是宋观南的收容地。现在这间小屋,以前住过人。后来……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宋宁钧的收容地。”
“杜晟春和宋宁钧是朋友么,他应该是你们杜家人吧。”杨知澄又问。
“说是杜家人。”杜虞摇头,“但他从小就在宋家那边长大……我和他也只是关系稍微近一些,不太了解他的具体情况。”
“原来如此。”杨知澄仰头靠在椅背上。
现在闲下来,伤口处的疼痛就显得愈发剧烈。他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得去校医院包扎一下。
“我要付出的代价,是这一个月内都会被鬼注视着。”他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便扭头对杜虞说,“所以,桐山街……”
“那行。”杜虞皱了皱眉,“真是不巧。”
“嗯……”杨知澄闭了闭眼。
“少出门。”杜虞叮嘱道,“你也不想宋观南过多地暴露在人前。这样的话,那就尽量不要把自己暴露在危险里。”
“我明白,谢谢了。”杨知澄笑了下。
杜虞开车上了大路。凌晨时分,马路上的车流稀疏。杨知澄靠在椅背上,不自觉地泛起几分困意。
“对了。”杜虞突然开口。
“那枚戒指还在你这里吧。”
“在的。”杨知澄点点头。
“既然那只干尸已经被收起来了,宋宁钧没催,你就把它留着。”杜虞说,“不可能一点危险都遇不到,留着它至少能保命。”
这倒是意外之喜。
“好啊,那就太感谢了。”杨知澄有些欣喜。
“如果有比较困难的事,可以联系我。”杜虞好像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最近K市有些不太平,我已经忙了很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宋观南这家伙的原因……”
他嘀咕了会,皱皱眉:“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吧。”
……
杜虞很厚道地把他送到了校门口。杨知澄先去了趟校医院急诊,才回到宿舍里。
显然,宿舍仍是空空荡荡的。
还没到天亮的时间点,外面还是一片黑沉。杨知澄摸索着,刚碰到空调遥控器遥控器,手腕就蓦地被抓住了。
那人手心冰冷,在潮湿闷热的夏季里,存在感格外地强。
宋观南?
杨知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人重重地圈住。冰冷得让人发麻的呼吸落在颈侧,杨知澄艰难地回头,对上宋观南黑沉的眼珠。
凌晨三四点,走廊里安静得连脚步声也没有。杨知澄温热的呼吸和宋观南的纠缠在一起,一冷一热,就在这死寂的房间里纠缠。
杨知澄看着宋观南伸出手,用力地扼住自己的后颈。
“杨知澄。”他听见宋观南说。
宋观南的声音低沉沙哑。杨知澄恍惚一瞬,突然被他按住后颈。
冰冷湿润的吻落了下来。
他几乎未曾如此主动过。
杨知澄恍惚地想。
他睁开眼,对上宋观南的眼睛。那双瞳孔里,只剩下冷漠和麻木。眼白上攀爬起密密麻麻、诡谲恐怖的花纹,在黑暗中模糊又怪异地摇曳着。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杨知澄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扼住。他双腿发软,怔怔地看着宋观南的眼睛。
宋观南一伸手,正好握在他腰际的伤口上。
杨知澄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躲开。宋观南却死死地控制着他,一寸也不许他远离。
宋观南的身体,宋观南的腰腹,宋观南带着薄茧的手,还有那熟悉的、包裹住他的檀香味。
那双眼睛始终被死寂笼罩。可此时此刻,他却像抚摸过一个陌生的东西似的,手心的触感缓慢且清晰地,一寸寸从杨知澄背脊路过。
杨知澄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他攥着宋观南的道袍,看见那一片片微雾似的黑气缭绕在宋观南的身边,在他的视野里飘动。
宋观南的手从背脊一路向下。杨知澄感觉自己双眼在艰难的呼吸下漫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想挣脱,但扯到了伤口,又一个激灵卸了劲。
他惶惑地睁着眼,浑身轻微地战栗着。
窗外的雨声渐重。楼下的流浪猫好像跑进走廊里,在屋外喵喵叫着。
猫叫声穿过宿舍的木门变得模糊不清,一声声细碎地传来,不轻不重地撩着杨知澄所剩无几的神经。
天色蒙蒙亮时,宋观南才轻轻退开一步。
他扶着站都站不稳的杨知澄靠坐在地上。杨知澄眨了下酸涩的眼睛望向他,却见那极为不稳定的黑气已经消失不见,只是宋观南的面色变得更加青白,更加不像是活人了。
而那诡异的灰色花纹这时已消失了大半,只剩下一丁点灰还浮在泛着血丝的眼白上。
雨终于彻底地小了下来,只有毛毛细雨还在窗外飘洒。微亮的天光慢慢地占据了小半边窗户。
宋观南抱着他。
手臂还是有力的,只是触感冰冷,再也没有活人的温度。他的身上除了檀香味,还有无法忽视的血腥味,缠绕在檀香味之间,格外刺鼻。
杨知澄闭上眼,慢慢将头埋在宋观南颈间。
宋观南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再扼住他的脖子,像方才一样,追魂索命似的。
他就想起大一的时候。
大一时养父母和他吵了一架,原因是养父母总不让他们亲生的孩子杨知宇和他说话。每一次他们教训杨知宇时,态度活像见到一个晦气的魔鬼。
“你找他干嘛啊,他又不是你的亲哥哥!”
杨知澄很难理解为什么自己要遭遇到如此的对待。几次争吵未果,便负气不收他们的生活费,连过年都不回去了。
要说难过,也许也没有那么难过。
只是宋观南家里似乎有事,就提前几天回了家。除夕时,杨知澄一个人坐在宿舍里。
养父母也从他没有回家的那天开始便不再过问他的事情。杨知澄听着手机里的报时声,忽然间就觉得怪没意思的。
人在独处的时候就容易钻牛角尖。
杨知澄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就想,总归还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啊。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甚至对亲生父母一丁点印象也无。也许未来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那就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转点后杨知澄就爬上床睡觉了。
可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床边忽然站了个人影。
杨知澄似有所感,揉着眼睛望去,只见宋观南就这么端端正正地站在床前。
宋观南就还是那样淡淡的,无甚表情的模样。
“你怎么回来了?”杨知澄脱口而出。
他睁着眼看着宋观南,话语像雪片一样涌向喉咙口,却挤挤挨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忙完就赶回来了。”宋观南简单地叙述道。
他的表情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疲惫。
杨知澄蹭地从床上爬起来。
“抱歉。”宋观南继续说,“转点的时候有事,没办法回来。”
他说得好像特别轻易,又好像理所当然。好像在寒冷的除夕夜里,他一个人赶回宿舍都不是多大的事情。
“没关系。”
杨知澄一把抱住他,埋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说:“我很想你。”
宋观南的温度在寒冷的冬夜一路沁来。杨知澄呼吸间都是熟悉的檀香味。他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又不想让宋观南知道。
“嗯。”宋观南就应了一声。
“我也很想你。”
凌晨时窗外仍然有零星的烟花。火焰在漆黑的夜空里亮起,照亮黑暗的宿舍,也照亮了宋观南的眼睛。
那是……属于两个人的团圆。
时至今日……
燥热的夏季里,潮湿闷热的空气包裹着的是宋观南冰冷的身体。
杨知澄只感觉心里堵得慌。他抬起头,看着表情冷漠麻木的宋观南。
死了就没有温度了。
他不说话,宋观南更是沉默着。过了会,杨知澄便松开手。
宋观南最后看了眼杨知澄。
杨知澄也定定地看着他。可惜,他的表情里,什么也没有。
微风掠过,他就消失在了原地。
而杨知澄靠着墙,重重地呼出一口闷在心头的气。
他转身,向浴室走去。
……
收拾停当后,杨知澄便爬上床睡觉了。
起初他睡得很沉,梦里尽是一些无意义的碎片。但后半夜,不知怎的,意识却陡然清晰了起来。
他好像又站在了春苑小区宋观南那间屋子里。他站在书房门口,对面是坐在书桌前的宋观南。
宋观南穿着一身白色的T恤衫。他背对着杨知澄,坐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