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叙白向来克制,同祝宇相识多年,他总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压得很低,日子久了,连自个儿都生出些麻木来,仿佛这辈子注定要做一个旁观者。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要祝宇活着,要祝宇的一切。
他宁愿祝宇恨他,恨到骨子里,恨到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愿看着那个总是笑吟吟的人,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似的,悄无声息地化在风里。
没关系,现在还不到勉强的时候,而赵叙白,有的是耐心。
“行,”他点点头,“什么时候搬,我送你?”
祝宇说:“不急,过两天吧,怎么,催我走啊。”
“不敢,”赵叙白笑笑,“我连点葡萄都送不出去,哪儿敢催你。”
这话说的,太委屈了。
祝宇把那碗葡萄端过来,尝了个:“甜。”
赵叙白喉结发紧,岔开话题:“偷东西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祝宇满不在乎:“嗯,那人本来就理亏,背的有案底,还是缓刑期间……反正都解决了。”
赵叙白这会儿必须得继续说话,才能把脑子里汹涌的冲动压下去,才能控制住不把祝宇的手脚都绑起来,他舔了下嘴唇:“对了,偷的什么啊?”
“安全套,”祝宇随口道,“臭不要脸的,下次我偷偷给他扎眼。”
好一会儿,赵叙白都没说话,祝宇扭脸看他,眼睛睁圆了。
“哎我去,你想啥呢,你耳根子怎么红啦?”
那家便利店老板叫蔡有义,圆脸,是个严肃的胖子,带着祝宇去了小巷旁边的居民楼里,途中一句话没说。
这倒清净。
其实祝宇挺早就后悔住赵叙白这了,虽然当时身上就剩六百,但他又不是找不到地方,真急眼了,去网吧将就几天也行,桥洞和公园也不是睡不了,干嘛要去赵叙白那呢。
可能是赵叙白太耀眼了,本能地想靠近点,真挨着了才发现,就保持熟人的距离,挺好,彼此都能留有脸面。
不然等到过年那会儿,还是麻烦。
五分钟后,祝宇手里多了把钥匙。
宿舍是个老小区里的三室一厅,顶楼,那俩人还没回来,唐有义交代了两句,主要就是不能赌不能带外人来,祝宇点点头,说明白。
留给他的是最小的一间次卧,翘皮的地板革,摇摇欲坠的简易衣架,爬着霉斑的墙角处是张一米二的小床,褪色的木桌靠在窗前,桌面上还留着点烟烫痕迹,之前赵叙白说要送他,祝宇没让,他全部身家行李箱都能拉走,哪儿用得上折腾。
屋里挺安静的,他简单收拾了会,放行李箱的时候,身份证从夹层里掉下来了,祝宇捡起来,没什么表情地重新塞回去,拉好拉链。
门外有脚步声,没敲门,喊了他一嗓子:“呦,来了?”
祝宇回头,笑笑:“昂。”
对方也是便利店员工,都叫他小蒋,之前交接班的时候见过两次,有点流气,说话老是要嚼个口香糖:“咱俩加个联系方式,我拉你进群。”
“顺便,”他冲祝宇挤眼,“给你点好看的。”
祝宇之前不是没跟人合租过,啥样的室友都见过,门一关,只要互不打扰就行,他倒是不太在乎别人的脾性,反正影响不到自己。
添加好友后,小蒋直接给他发了几个视频,晃了晃手机:“见面礼,以后客厅里的卫生你多操心啊。”
祝宇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多大了?”
“你问的是哪里,”小蒋继续挤眼,“我挺大的,不小。”
上班的时候还不显,这会脱了那层皮,气质就表露出来了,祝宇没什么心思聊,简单问了作息就结束了,门一关,祝宇把窗户推开通风,被阳光刺了下眼。
他犹豫了会儿,还是把帘子拉上了。
手机撂在桌子上,隔一会儿就亮屏,祝宇拿起来看了眼,小蒋居然又给他转了几个视频,封面都是黑的,他随手点开了个,立刻,房间里响起了暧昧的喘息声。
祝宇有些无语,直接把记录删了。
没必要强调说以后别给我发这玩意,我不看片,有些人性格就喜欢犯贱,越这样反而越是蹬鼻子上脸,故意试探着底线,说怎么着啊玩不起?
刚删完,又跳出个小红点,这次视频封面没处理,直接就是露骨的特写,几乎怼在那个粉色的小玩具上了。
祝宇把手机倒扣在桌面,走过去,把窗帘重新拉开。
他有点想赵叙白,赵叙白从来不会参与这些猥琐的事,高中那会儿部分男生私下聊天,一点点带颜色的话题都能翻来覆去,吭吭哧哧地越说越来劲。
记得当时年级有个“大神”,据说自小就畅游在他爸的文件夹里,后来学会上网查资源,从此所向披靡,没有他找不到的片。
有次寒假,那人神秘兮兮地发了段视频,说普通的看腻了,这个有意思,立马有人回复:“卧槽,瞎了老子的狗眼!”
他们那群人是个小团体,跟祝宇不是一个圈,那天也巧了,祝宇正跟赵叙白一块在外面吃饭,旁边还坐着田逸飞,田逸飞是被人恶作剧转发的,一脸痛苦地抬头,说操,有点犯恶心。
这下,祝宇好奇了,凑过去问啥啊。
田逸飞说你别看,我不能污染祖国的花朵。
祝宇立马挪到田逸飞旁边,还招呼着赵叙白一块来,三个男生在饭店的包间里挤一块儿,红油火锅咕嘟嘟地冒着烟,好奇的少年眨着眼。
然后,祝宇就看到了一段画面。
是两个男的,没穿衣服,在抱着亲,互相抚摸。
田逸飞胳膊伸的很直,努力把脑袋往后别,俩眼睛一个站岗一个放哨,反正不肯再看第二眼,祝宇是傻了,他真没见识过这玩意,而旁边的赵叙白,不发一言。
以至于,没有人按下暂停键。
直到有节奏地响起撞击声的那一刻,赵叙白伸手,捂住祝宇的眼,把他的脸拨到旁边,淡淡的:“别看了。”
“我就说恶心,”田逸飞表情扭曲,“你俩还要看,赶紧的,把眼球掏出来洗洗装回去。”
祝宇的睫毛抖了下,在赵叙白的掌心里低低地骂:“靠……”
田逸飞关掉手机:“你说他从哪儿找出来的啊,这也太变态了!”
但毕竟是青春期的男生,看到这样的画面,还是不免有些心跳过快,可能是觉得不适,可能是兴奋和好奇,也可能是火锅的热气太重,总之抬起头的祝宇,脸颊红红。
赵叙白收回手,神色如初:“吃饭吧。”
当时,祝宇是真的佩服赵叙白,在他眼里,赵叙白就像一片永远不化的雪,白得纯粹,白得凛冽,白得干干净净。
譬如男人早上起床,总会有些生理反应,在赵叙白家住的一个多月,有次,祝宇难得睡了个好觉,迷迷糊糊地去上厕所,压枪的时候掀了下眼皮,一哆嗦,直接吓醒了。
赵叙白就在旁边站着,手里拿着剃须刀。
“我那屋的厕所出问题了,”他微微笑着,“你继续。”
祝宇唰地一下把裤子提起来:“你也不吱一声!”
“没关系,”赵叙白轻描淡写,“男人这样很正常,别害羞。”
还别害羞呢,祝宇的脸都快烧起来了,认识这么久,他可没见赵叙白这样丢脸过!
——这人似乎从来不会狼狈,不会下流,永远不会为任何人或是事跌落人间。
作者有话说:
不,宝宝,他经常拿着你的照片打
第10章
搬出来后,祝宇在这边住了俩星期,逐渐习惯了。
俩室友,一个比较神隐,平日里几乎就跟空气似的,没啥存在感,另外一个小蒋算不上坏,就是懒,有点流气,整体也还好。
天慢慢冷下来了。
他跟赵叙白一直没见面,都挺忙的,上周祝宇去银行汇款,他有个习惯,每次发下工资后,给自己留一部分,剩下的几乎都给村里打过去了,当年的事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家属可以不要钱,但这个坎,他过不去。
风风雨雨这么久,祝宇没给自己留多少,他想明白了,钱这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等到祝立忠出狱,差不多也是他把最后一笔账补上了,那会儿一身轻松,正好,他就跟祝立忠一块死,共赴黄泉呗。
最早有这个想法的时候,祝宇自己也吓一跳,正刮胡子呢,在下巴那划拉出条血痕,他这大半年来,脑海中总是不停地出现幻听,最早是古怪地想,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后来则是想,为什么祝立忠不死呢。
念头既明,终觉心头巨石落地,松快得像卸了磨的驴,见谁都想笑,都想撒欢着凑去亲热。
否则,也不会下意识地上赵叙白的车,跟人家住了快俩月。
但祝宇心里还是警醒的,觉得在最后关头,不能跟朋友们牵扯太多,否则拖泥带水的,到时候惹人伤心,不值当。
他瞒着死死的。
赵叙白这段时间不在家,做医援,跟院里的团队一块去的青海果洛,那边缺少整形外科医生和婴幼儿麻醉医生,平均海拔高,温度低,挑战还挺大的。
到地方后,赵叙白给祝宇发了张照片,说冷。
“羽绒服都穿上了?”祝宇讶异道。
赵叙白没再说什么,可能是信号不太好,过了两天,才断断续续开始跟他聊,说这次评估患儿呼吸道状况还挺困难,得排除高原缺氧导致的心肺功能异常,祝宇听不太明白专业术语,皱着眉回复,说你注意保暖,别高反了。
“我还好,”赵叙白笑着说,“高原反应不是很明显。”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在后面插话:“怎么不明显啊,刚开始手术的时候还在吸氧呢!”
赵叙白拿着手机出来了,压低了点声:“别听人瞎说,我挺好的。”
背景音稍微有点噪,祝宇也能听见有人在嗤嗤地笑,像是在调侃赵大夫好男人,知道及时报备。
“我跟同事一屋,”赵叙白说,“这人嘴欠,别理他。”
海拔4300米的高原上,风声呜咽,裹着他的声音传到祝宇的耳朵,祝宇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有点痒,他抬头,铅灰色的夜幕压得极低,没找着星星:“那……你注意点啊。”
他也不知道怎么叮嘱,祝宇从小到大没被妥帖地照顾过,他自然不懂如何爱人,只知道心里有点疼,有点酸,觉得赵叙白不容易。
这边赵叙白不在,王海和田逸飞倒是经常找祝宇,轮番上阵似的,一个是拉着他出去吃饭,另一个则是喋喋不休地介绍自己的艺术,搞得祝宇安排得还挺满,没什么功夫躺床上想东想西。
初冬露出点影儿,路边落叶枯黄,踩上去咔嚓咔嚓作响,祝宇中间感冒了一次,又瘦了点。
建图书馆还差最后一笔账,祝宇惦记着钱,总嫌自己现在太颓废,天天窝在屋里不知道干啥,但他胳膊腿儿都钝钝的,提不起精神,昨天出门的时候,还不知怎么摔了一跤,把膝盖磕破了,其实淤青根本不疼,可那团青紫总在眼前晃,把白纸似的日子都染得乱糟糟的。
群里跳出条消息,是小蒋发的,喊着交暖气费。
祝宇现在身上钱不够,问了句最晚什么时候交,对方没回,他穿过有污渍的客厅,过去敲门。
最早搬来的时候,小蒋喊过他几次,约着一块打牌,祝宇没答应,对方慢慢的也懒得找他,平日里的交流最多就是说卫生,或者就是问下店里排班。
敲了几下,门开一条小缝,小蒋露出半张脸,眼睛有点红。
“怎么了?”祝宇问。
“没事,”小蒋低着头,“我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