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宇:行,谢谢大夫
昨晚气温骤降,又落了雨,今天还是寒气沁骨,尤其是到了半夜,老旧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冷得人牙酸。
门锁虽然修好了,但太老,撑不住铁锤砸的几下,螺丝很快就蹦出来了,来人身上沾了酒气,用的力气挺大,胆子却挺小的,在门前徘徊了好几分钟,才下定决心似的走进卧室。
屋里有点暗,不用开灯,也能看出床褥叠得整齐,月光牛乳似的洒在上面,干干净净的,没什么多余的东西,旁边的衣柜和桌椅也是,生活用品很少,装饰品更是没有,让人感觉主人的性子很冷,只有靠墙的一个箱子扎眼了点,上面还绑着蝴蝶结缎带,跟这清冷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身影环视一周,朝箱子走过去了。
把箱子打开摸索了会儿,似乎不满意,又去翻简易衣柜,没几秒,转身去掀床板,非常急躁的模样,而就在这个瞬间——
“啪。”
灯亮了。
祝宇站在门口,举着手机:“找到了吗?”
小蒋一个哆嗦松手,床板“哐当”地一声砸落下去,总算打破了凝固的氛围,露出张惊得发愣的脸。
“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本性不坏,”祝宇开口,“觉得你年龄小,有点毛病正常。”
小蒋反应过来了:“我不是……”
祝宇淡淡的:“你闭嘴。”
他瞳孔颜色偏浅,没什么情绪盯人的时候,会让人有种无处遁形的错觉,小蒋明显慌起来,胳膊都僵硬了。
祝宇说:“我不跟你讲大道理,我最烦说教,就一句话,你今天的事做得不对。”
“我知道,”小蒋张了张口,“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
祝宇看着他:“我让你闭嘴。”
小蒋不说话了。
“要么你自己搬,”祝宇继续,“要么我把视频发老板,让他看看你还能不能留,不过你接下来还要不要在便利店干,我无所谓,反正咱俩白班晚班的碰不上,但我没法儿跟你住一块了。”
“我也不怕你报复,说的清楚,我穷,没钱,烂命一条,你把我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块卖,都卖不了价钱,解不了你的急。”
小蒋杵在原地,可能是喝酒了,眼睛很红。
祝宇说:“等你搬走,我会把视频删了。”
“哥,”小蒋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错了,我这是第一次……我没办法了。”
祝宇没说什么,把手机收起来了。
或许人的本性就是矛盾的,小蒋边打零工边陪奶奶化疗的心是真的,爱占小便宜是真的,一着不慎被诱惑扯下深渊也是真的,祝宇给过他善意,他没接,他尝试过很多赚钱的路子,吃的苦又太多太多,不敢从指头缝里漏下一丝机会,看到账户里蹦出难以想象的数字时,他激动得像老鼠掉米缸。
小蒋觉得,他终于从世道里扯出点光亮。
他穷怕了,连祝宇也舍不得告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钱生钱,只需要一个小游戏,赢了就是出人头地。
输了,便是万丈深渊。
“……可是,人总不能一直输吧?”
小蒋扯出个僵硬的笑:“哥,我得翻身。”
祝宇浅浅地皱了下眉,不想再说什么,他现在没多少力气对这种事扯皮,转身就往外走。
客厅很乱,小蒋神神叨叨地跟在后面,嘴里还在嘟囔,半夜了,楼道里没什么人,老旧的居民楼像是睡熟了,衬得脚步声格外清晰,小蒋跟着出了大门,脚步才顿住。
祝宇不见了。
他愣在原地,狐疑地往上看了眼,又往楼下看,风顺着楼梯间的窗户刮过来,冷得人打哆嗦,吹散了酒气,小蒋在原地转了几圈,回屋,把手里的锤子扔地上,捂着脸哭了。
楼顶的门果然没锁,一扇小红门,挂着个锈迹斑斑的铜锁当摆设,祝宇随手用铁丝拧了下,拍了拍手,转而看向夜空。
星星很亮,冲他眨眼睛。
这么冷,祝宇没那个闲情逸致待太久,他的手缩在兜里,慢吞吞地朝围栏走去,这居民楼少说也有三十年光景,楼顶的围栏只砌了半人高,砖缝里还钻着几丛枯草,风一吹就簌簌地抖,瞧着危险,不怎么安全。
他挨着围栏站定,探头往下望,这里的视野的确不错,正对着小区的大门,从婆娑的树影中,能看见模糊的人影。
远处传来一两声鸟鸣,祝宇伸手,摸了摸围栏上的红砖,就这个位置,干干净净的,一点灰尘都没有。
他安静片刻,轻轻地嗤笑一声。
这一通折腾,今天可谓迟到又早退,幸好搭班的姑娘好说话,笑嘻嘻地说没事,你之前也老帮我忙,你忙你的。
祝宇说了个谢谢,出来一看,还是黑沉沉的天。
不过等他重新回到楼顶的时候,天边已经泛着鱼肚白了,一点点微弱的金光浮在远处的楼宇间。
这个城市还没睡醒,沉默着,连呼吸都轻悄悄的。
祝宇也同样沉默,倚着围栏,看那个逐渐清晰的身影。
所以赵叙白下意识地抬头,呼吸差点暂停,紧接着,就是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得他胸腔都在疼,青灰色的天空中,祝宇背靠着半人高、年久失修的围栏,懒懒地朝下瞥了一眼。
赵叙白都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跑到楼顶的。
他没这样失态过,不,还是有的,在当初看到祝宇手腕的鲜血时——
“小宇!”
虚掩的木门被一脚踹开,赵叙白胸口剧烈起伏——
祝宇正蹲在围栏那,百无聊赖似的捡石头玩,听见动静才站起来,挑了下眉:“嗯?”
旭日从他背后悄然升起,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薄金般的光晕,又带着炫目的橙红,如同浴火的凤凰尾羽,庄严,沉默,仿佛一场浪漫而盛大的誓言,美到令人心尖发颤。
赵叙白被钉着似的站在原地,喉结滚动,好一会儿才干巴巴的:“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看日出啊,”祝宇笑盈盈的,“怎么,你能上来看,我看不了?”
“还是你觉得我这个理由太傻了,和你之前编的一样?”
第24章
祝宇平日里说话,总是噙着点笑。
他的笑跟赵叙白不一样,赵叙白是温润的,笑起来眼角微微下垂,带着学者特有的矜持与分寸,祝宇更加和气,像是随便怎么跟他插科打诨,都不会生气。
但祝宇这会在笑,眼神却有点冷。
“看日出,”他单手撑在围栏上,“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看日出?”
赵叙白垂下目光,答非所问:“我……喜欢。”
祝宇点头:“嗯,喜欢到天天来看是吧。”
赵叙白不说话了。
天亮了,这个点按理来说是祝宇回来的时间,他上下班挺规律的,中途不太会拐到别的地方,更不像有些人会遛个弯,所以如果按照赵叙白刚才的速度,此刻朝下看去,就能远远看到祝宇的身影。
晾晒的衣物和被子不能过夜,早就收过了,只留下几道横着的晾衣线,冷冷清清的。
冬天祝宇习惯把手缩着,他生过冻疮,最怕冷,可刚才又是玩石子又是摸围栏的,掌心按在斑驳的红砖上,硌得有点疼,他看着赵叙白:“你图什么。”
赵叙白抬起眼皮:“我没图什么。”
“你一个医生,读那么多书,”祝宇说,“打小就是最光芒四射的那种,现在天天忙得要命,干嘛还要挤时间盯我?”
他穿着个厚羽绒服,领口一圈带棕色毛领,风一吹,挠得脸颊有点痒:“你说,赵叙白,你图什么呢?”
要不是这次犯胃病,祝宇真不知道赵叙白上班前要特意过来一趟,看着他回来再走。
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祝宇现在发现了,就不可能把这事轻飘飘揭过,赵叙白太好了,无论哪里拎出来都是很出色的人,对朋友更没的说,所以祝宇不乐意这样,被赵叙白紧张地惦记着,他难受。
赵叙白不回答,视线再次垂下了。
“怕?”祝宇张开两臂,很夸张地做出个飞翔的动作,见赵叙白还是沉默着,就故意往围栏外歪了下,又很快地直起身子,笑眯眯地看着赵叙白。
赵叙白往前走了一步,轻轻地摇头。
“我没有,”他很艰难地开口,“我没什么图的,也不是挤时间盯你,我就是……”
祝宇等着他说后半句,但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
这句话对赵叙白而言,似乎难以启齿。
“我想不通,”祝宇转过身,转而看向远处的天空,“我感觉你太不对劲了,邪乎。”
城市终于睡醒,太阳完全升起来了,温暖的金色光芒毫无保留地洒向每一个角落,这样的凝视有些刺眼,祝宇略微阖上眼皮,视线里红通通的一片。
没多久,赵叙白走过来,站在他的旁边,仿佛不知道拿他该怎么办才好,没敢挨得太近,稍微隔着点距离。
祝宇问:“上班不迟到吗?”
“不急,”赵叙白低声道,“你……冷不冷?”
祝宇说:“冷,冬天嘛,正常。”
赵叙白说:“那回去吧,不在外面待着了。”
祝宇睁开眼,笑了:“行,走吧。”
他回去休息,赵叙白还得上班,都没进屋坐一会,下楼梯的时候回头,小声地叮嘱他别忘了吃药,祝宇说知道了你放心,赵叙白才点点头,沉默着离开。
楼下已经有不少行人了,晨练的老太太挺精神,裹着件花棉袄打太极,擦肩而过的自行车后面坐着个半大孩子,眼皮还粘着,脑袋随着颠簸一点一点的,街角早点铺子热气腾腾,炸油条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大家都忙碌着过自己的生活,很踏实。
直到这时,赵叙白才慢慢地缓过来点。
他被祝宇吓得魂飞魄散,不单单是误会,更多的是祝宇盯着他的眼睛,问他图什么,赵叙白摸不准祝宇有没有猜中他的心思,他心跳得快,慌,以至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结果,视线就对上了。
远远的,祝宇两手撑在红砖砌成的围栏上,表情不怎么意外,赵叙白还没回过神来,就看到对方扬着下巴,对他吹了声口哨。
就像被火燎过全身似的,赵叙白的脸一下子烧着了。
“呦,脸红了,”祝宇单手撑着腮,略微歪了下头,“出息。”
他没想到赵叙白挺不经逗的,这一闹,真老实了好几天,没再过来偷摸着看他,发信息连表情包都不用了,规规矩矩的。
那祝宇就不客气了,回的全是从赵叙白那保存的表情包,一个比一个萌。
祝宇:你不过来看日出啦?
赵叙白:【呲牙/】【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