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那晚谭生一掷千金到底是为谁,次日《海都晚报》还一个个罗列与他有绯闻的女星和女模,逐个分析,一众狗仔被耍得团团转。
谭又明看完都笑死了,那是他特意为沈宗年订的。
可是沈宗年就这样对他,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谭又明拿起手机看了看,两天信息都没一个。
手机暗下,人也跟着熄灭,夜潮暗涌,一点一点漫上来,好似要淹没口鼻,叫人难以呼吸。
谭又明乘着一叶孤舟漂泊在海上,没有方向,未有尽头。
夜间信号微弱,盘山公路漆黑,沈宗年打半圈方向盘,避开因台风倒塌的树根。
沈家老宅建在柏里山腰,一道道门敞开,黑色宾利长驱直入,撞进浓厚的山雾中。
沈宅的飞檐房梁西窗都贴了春幅,但因缺少人气,古宅旷寂,红色有种衰竭的喜庆。
管家候在前庭,久未露面的少东家一身黑色长大衣,有些陌生。
沈宗年身高腿长,从冬夜的山雾中走出来。
灯火昏暗,老管家上前迎:“少爷,东西都备好了。”
沈宗年点点头:“姜叔。”
管家道:“太晚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沈宗年每年只回一次沈宅,在沈仲望的主屋待一晚,一夜不睡,不垫垫胃恐怕难熬。
“不用,直接进去。”
沈仲望的主屋还保留主人生前的模样,太师椅,八仙桌,国画匾额,中堂栋梁。
沈仲望大胆前卫,早在上世纪就开始做洋人生意,赌场酒店从出岸口铺到环区,审美偏好却很中式传统。
西洋时钟挂中间,取意“终生太平”,东边摆瓷瓶,西面桐花镜,为的是“东平西静”。
可惜事与愿违,沈家大宅既不“平”也不“静”。
沈宗年上了香便回到中堂坐下,不跪拜也没什么话可说。
他不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也不相信逝者有灵,人死了就是死了,活人逢年过节回来见见老人家算是尽孝心。
沈仲望的巨幅遗照倒是不显得可怕,身形挺阔,头发茂密,眉目温良,棱角却凌厉,嘴角噙着一点笑,是沈宗年记忆中的样子。
谭又明看过他的照片,说:“哇,你爷爷年轻的时候肯定是超级大帅哥。”
“……”沈宗年懒得理他,默默把照片收起来。
时隔十六年,他再次抬头与老人对视,心中也难得迷惘,不知道当初把他送到谭家是对是错。
沈宗年决定了的事不容改变,他也不怕谭又明生气,只担忧谭又明伤心。
他不禁反思自己是否残忍太过,忘记留给对方适应的时间,慢一点来是否会分开得温和一些,也更好接受。
这是他的戒断,不应让谭又明陪着自己不开心。
所以如果时间允许,沈宗年愿意陪谭又明一步步适应,直到他身边有新的人代替,直到他彻底不再需要沈宗年。
香火的烟雾萦绕在疲惫的眉宇,沈宗年收回神思,不再多想,靠着太师椅背静静坐到东方露白。
初八是风水师算好的吉日,陆续有直系和旁支来给沈老太爷进香。
但旁支都只能停在中空天井前的香炉祭拜,不得入内。
几位叔伯过了影壁、垂花门,点香、烧纸、祭拜,嘴上叨叨念着,屏风后显出一道黑色人影,吓人一跳,摇曳的红火光几近熄灭了。
直到那人影现了面容,几位叔伯才定了魂,支吾着向沈宗年问好。
申时一刻才上尾香,沈宗年留在主宅吃午餐,坐主位,他拿起了筷箸大家才跟着开动。
还能上这个餐桌的叔伯姑婶都是在那场内斗中存留下来的,大多是有坏心没贼胆的窝囊废和墙头草。
他们当年没真的出手对付过幼年的沈宗年,长大后的沈宗年也就放他们一马,收复集权后,这些人是死是活,潦倒富贵都已与他无关。
大家说说笑笑,自有一种浮躁的喜庆与虚假的太平。
没有人敢提起沈宗年的父母,倒是说起叔公的墓地至今还没有移回沈家的坟山,大家委婉地希望沈宗年能再考虑一下。
叔公是老爷子沈仲望的胞弟,内斗失败后,气急攻心,过得很快,沈宗年赶尽杀绝,将他们从族谱上划走,也不允许他们这一支葬在祖墓的坟山。
沈宗年平静道:“考虑什么?”
二叔沈孝忠讨好道:“那个公墓地窄,周围还吵,他们家每次进进出出的都有狗仔蹲,逝者安息,怎么说也是你爷爷的亲弟弟,到底一家人。”
倒不是他想帮叔公那一支,只是沈家现在完全被沈宗年把控,他们这些剩下来的直系人口零散,势单力薄,再不拉拢结盟形成声量,后面的日子更不好过。
沈宗年喝了口汤,语气随意:“哦,急着拔掉亲大哥氧气管的一家人。”
“……”二叔讪笑,“那些多事的狗仔天天添油加醋旧事重提对寰途和你的形象都不好。”
舆论压力和道德绑架对沈宗年不管用,六亲不认的人哪管什么纲常伦理,他拿纸擦了擦嘴:“他们如果对现在的公墓不满意,我可以派人把沈仲
良的棺材挖出来送到地窖去,那里安静,应该很适合逝者安息。”
餐桌都静了。
沈宗年八岁的时候被沈仲良叫人塞进地窖里关了三天,滴水未进,事情败露,沈仲良说的是佣人不小心关错了门。
没想到沈宗年这么记仇,三叔沈孝仁唯唯诺诺打圆场:“都是过去的事,不提了,大过年的,也不知道你弟弟在国外那边过得怎么样,这么多年也没机会回来给爷爷上一柱香。”
沈子祺是大哥沈孝昌的幼子,沈孝昌这些年被迫流亡海外,沈子祺也被沈宗年扔到国外。
沈宗年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便宜弟弟:“三叔要是实在挂念,我派人接你亲自过去看看。”
但不一定回得来。
三叔闭嘴了,二叔苦口婆心附和:“欸,寰途是你太祖和爷爷几代人的心血,还是自家兄弟靠谱,血浓于水,外人终究比不了的。”
这话里话外就是在说谭又明了。
无论内斗如何激烈,成王败寇,但他们无法接受沈家人胳膊肘往外拐,上门给别人当牛做马,做奴做婢。
尤其是近年沈宗年更改家族信托规则,他们这些老爷子的亲生儿女分不着一点好,反倒是谭家,处处得利。
尤其是那混世魔王,沈宗年对其言听计从,要星星不给月亮。
恐怕不消多时,寰途就要易主改姓谭,一众直系旁亲都眼红切齿干着急。
沈宗年静而缓地看着沈孝忠,沈孝忠心里一坠,他的太太赶忙拉了拉丈夫的衣袖制止他再多嘴。
这个桌上的人都知道,旁的事沈宗年有时候懒得理,说了就说了,唯
独谭家,尤其谭又明,提不得。
申时一刻,沈宗年到主屋上最后一道香。
廊道深长,几个随大人过来的小孩子在玩耍,看到沈宗年都有些害怕,默默避让,有个年纪小的,竟还无故啼哭起来。
沈宗年莫名其妙,面无表情地看她,小萝卜头哭得更大声了,跌坐在廊道中央。
“……”
沈宗年目不斜视绕过去,走了两步,还是回头将那小不点拎到路旁边,不至于被来往的佣人踩到。
临行,姜叔送他到前庭。
“少爷,有空多回来看看老爷。”管家在沈家几十年,知道沈仲望最疼爱的晚辈就是沈宗年。
沈宗年只是说:“姜叔,平时别放人进来。”
老管家摆摆手:“我晓得。”
山里不知何时飘了雨,佣人去拿伞,老管家犹疑了一下,还是问:“少爷在谭家过得还好吧。”自十二岁那年一去,沈宗年就没再回来住过。
雨下大了,滴滴答答打在屋檐,沈宗年看了一会,说:“挺好的。”
老管家年纪大了,点头也缓慢:“那我就放心了,老爷也放心了。”
“回去吧,我走了。”沈宗年单手将黑伞“啪”一声打开,大步踏进雨中,就像他昨夜从冬雾中走出来。
雨丝沾了一点衣角,老管家看着少爷高大但寂寥的身影,觉得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像那山中角落里的苔藓。
第23章 香江双子星
海岛十里不同天,山中落细雨,海上大晴日。
两日游海结束,谭又明即将登岸才想起来自己手上已经没车,不好意思再麻烦徐恩仪,就这艘游艇都已经快要被他折磨得回去要保养,想了想,给卓智轩发了个信息。
卓智轩哪儿有车啊,马上给自己最靠谱的朋友拨了电话。
陈挽在做饭,手机亮起来,就搁在流理台上,他忙着起锅,赵声阁瞥了眼,帮他接了。
卓智轩还不知道谭又明已经在海上飘了几天了,略显着急的声音传出来:“阿挽,你那些破破烂烂的旧车还在不在,能不能腾一辆出来给谭又明开几天,他最近住在许恩仪那边,不好开太招眼的怕引狗仔,我想着低调的车也只有你有。”
“不过你别跟赵声阁说啊,沈宗年知道了,那祖宗又要发疯。”
“哎我真服了,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把自己所有的房、车、卡全都放别人手上,真特么有点太离谱了也。”
“陈挽?”
赵声阁说:“陈挽在做饭。”那边静了数秒,直接挂了。
陈挽回过头问:“谁呀?”
赵声阁说:“卓智轩。”
“怎么了?”
赵声阁接过他手上的盘子,说:“他祝你新年快乐。”
直到午休的时候,陈挽才看到卓智轩长长一串信息,陈挽笑死了。
对方除了说谭又明要车的事并质问他是否也加入了互换手机前卫行为艺术队伍。
赵声阁正躺在他腿上闭目养神,撩开眼皮,抓着他的手腕拉低,瞥了一眼手机,也不解释,直接拿过陈挽的手,摊开,盖在自己的眼睛上,仿佛在说,我真的要睡觉了,关灯。
陈挽纵容地为赵声阁挡着眼睛,打算等人睡够了再回卓智轩。
手机信息却源源不断传进来。
腿上的人动了动,赵声阁拿开陈挽的手,语气懒洋洋地,大发慈悲道:“你回他吧。”
他侧了个身,直接撩开陈挽的毛衣钻进去挡光。